亚瑟冲在了战场的第一线,暂时控制了皇室、代为发言的伍德家也不得不跟各方周旋, 忙得脚不沾地, 也就剩下稳坐王座的卡瑟琳娜,还有功夫全程坐在通讯阵前。
厄尔留给她的,的确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国家。
“伊缇阁下,请深呼吸。”
明明并没有过去很漫长的时间,但伯顿的小女王却仿佛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迅速蜕变, 几乎看不出过去那个菟丝花般的影子。
空洞的一只眼被蕾丝布罩所掩盖,身边是有条不紊在忙碌的侍女与大臣,卡瑟琳娜神态从容:“你心急也没用,被其他人看到了,反而会影响他们。”
伊缇环绕一圈,觉得除了自己,在场的各位全都一脸事不关己的吃瓜群众表情,并没有这样的问题。
好气哦。到底是谁要凉凉啊?
她挠了挠头:“卡瑟琳娜,你不害怕吗?要是卢卡斯搞不定通讯阵和指挥光明神廷分部的权限,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是人类,会死掉的。”
“当然害怕。伊缇阁下,没有人类是不畏惧死亡的。”
卡瑟琳娜却古怪地笑了笑。
“您的计划,能进行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奇迹了……只是我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小女王看向窗外人潮涌动的王城,身上是原本仅适用于最正式场合的全套礼服,珠宝加持,华美而沉重的王冠稳稳地落于发间,恍惚中想起了加冕那日的光景。
最开始,她一无所有。后来,她以为她拥有了全部可能的幸福,但她的“光”离开了她,去追随了自己的“光”。
所以现在,她能抓住的、也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就只有这个或许即将覆灭的王国了。
卡瑟琳娜蜷缩起袖下的手指,紧紧攥住拳,又弯起眼睛,轻言细语地说。
“我是伯顿的女王。伊缇阁下,没有人能夺走它,即便是死亡。我与它同在。”
——她不想再一无所有了。
伊缇稍稍一愣。
然后,在她思考该如何按照人类的文化,礼貌地接下这句话而不陷入冷场局面的时候,卡洛斯忽然侧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带着点好奇地开了口。
“他来了。”
洁白的神圣长袍上绽放出艳.丽赤红的罪之花,随着每一个步伐落下痕迹,年轻的圣子却仍旧是那样温柔且宁静的气息。
属于陌生灵魂的怨怼、恐惧、仇恨化作黑雾环绕着他,却又被纯粹的光所阻隔,让其无法沾染分毫。
和当初浴血重生的塞西特一模一样。
卢卡斯手中握紧是教皇象征的光明权杖,慢慢走到伊缇与卡洛斯的跟前,微笑着低下头去:“幸不辱命。”
………………
…………
……
伊缇想,人类果然是很奇怪的存在。
因为寿命太过短暂,谷欠望难以得到满足,重重的矛盾赋予了那些转瞬即逝的时间以更多的可能性,如同阅读一本本无法探知结局的故事。
面对死亡,有人拼死一搏,有人逃避,有人跪下来向并不认识的神明祷告。
哪怕同样是选择战斗,亚瑟和埃莉斯是为了肩负的责任,塞西特跟卢卡斯出于对生命逝去的不忍而拔剑,可也有卡瑟琳娜这般,纯粹从自身出发的决定。
真的很有趣。
当初创造出人类的黑暗神和光明神,到底那个时候在思考着什么呢……这就是克里莱恩和魔神陛下喜爱人类的原因吗?
哪怕有讨厌的地方存在,但至少此时此刻,在她眼前的这些人类,都已经非常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了。
像漂亮的烟花。
伊缇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年轻的圣子的发顶。
“你做得很好。”她弯起眼睛,“努力和人类一起活下去吧,以后也要好好宣传真正的光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啦。”
卢卡斯闭上眼睛,声音中的颤抖微不可闻。
“……是。感谢您的慷慨。”
而在卡洛斯眼中,有纯白的荧光,如同星子一般,自卢卡斯的身上逸出,又轻飘飘地融进了伊缇的体内。
是虔诚的信仰。
但还不够。
他望向远方遮天蔽日的黑雾,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写到大决战我反而卡文了。
明明、明明是期待已久的画面,说好的快乐呢?!(震声
第131章
有皇室及约书亚联合发出的诏书, 除了在战场一线奋战的骑士们,在人类居住的每一寸土地, 上至大臣亲眷、下至平民, 都被召集到所属的光明神廷分部中。
牧师说, 光明神会为他们降下庇护。
挤挤嚷嚷的神廷分部里, 人们绝望又急切地向神像跪下祷告, 祈求神明的垂怜——或者任何存在都行, 只要能挽救他们的生命。
站在被单向开启的通讯阵后, 卡洛斯看向他的“信徒”的眼神, 平静而漠然, 却也不带着任何讨厌或者不满的情绪。
奇奇开启了远距离增幅器, 比划了一个“请开始表演”的手势, 炼金手
伊缇安抚性质地用手指梳了梳小紫的长发。
在渊尾人鱼的带领下, 人鱼曼妙的奇异歌声渐渐重叠起来,编织成无形的网,通过同步开启的数百个通讯阵,在这片大陆上空徐徐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幻术。
经由幻梦境, 人类的精神海彼此呼应, 产生共鸣,又再度串联到了位于阵心的塞西特身上。
伊缇屏息盯着他,紧张到攥住卡洛斯的羽毛尖尖。
精神海是可以相互感染的,这是计划的基础条件之一,因此,随之而来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是塞西特影响他们, 还是他们影响塞西特。
这个阵心只有他可以。
卡洛斯不行,伊缇不行,奇奇不行,其他任何光明教廷的神职人员,甚至连刚刚蜕变、同样身具辉光的卢卡斯也不行。
世间唯独面前这个名为“塞西特”的人类,在浸透黑暗与绝望之后又一力破开迷蒙,持有最坚韧无暇的“光”。
是还未归位的光明神冕下亲判的结果。
………………
…………
……
当精神海由幻梦境串联,哪怕有奇奇的炼金器削弱了大部分感应,但那汇聚了无数人的意识袭来的冲击,仍如洪流一般气势汹汹地扫荡而来。
塞西特的脑海中霎时间只余狼狈的一地空白,好像整个人又成了干干净净的白纸一张。
记忆残存的碎片躺在上面,像河床上深埋的珠贝,散发出柔润的光。
他下意识弯腰试着捡起。
许多画面一闪而过。
孤儿的他在流浪,被导师弗里曼捡回光明神廷,第一次有了家,心怀感恩地刻苦修习神术与武技,又因为天赋和表现出众,选为审判骑士的预备役,进行更为严苛的训练。
痛苦的记忆影子很淡很淡,轻描淡写间,一个眨眼就略过了,可让他感到幸福的瞬间,却被时间小心翼翼地勾勒每一个笔触。
弗里曼老师掌心的温度、糖果的甜、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人们露出笑容的样子……
他打败所有竞争者,成为了这一任的审判骑士“艾伯纳”,以光明□□义,诛杀叛逆与邪恶。
哪怕双手沾满鲜血罪恶,最开始甚至夜夜噩梦,他也依然心甘情愿,认为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去守护更多人的幸福。
——直到那个无辜的女孩在他面前被同僚砍下头颅。
世界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泛着腐烂甜香的腥味弥漫开来。
“艾伯纳,你有罪。”
“罪名……心怀正义。”
不可能忘记的同僚嘲弄的话语响在耳畔,他掌心的珍珠也随之破裂,化在暗色里,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他沉默着,保持不动,没有直起弯下的脊背,指尖触碰到的也仿佛是一团泥泞的沼泽,一切都在慢慢地下陷。
直到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咕噜咕噜地滚过来,碰到了他的手背。
记忆温柔如潮水漫上。
他忽然短促地笑了笑,一手抓起那个被咬了一口的甜果子,另一手却直直伸入黑暗,主动抓住了那只纤细的、不染尘埃的手。
白昼瞬间反过来驱逐了永夜。
……
…………
………………
一颗火种顺着幻梦境凝出的细线,一个接一个地点亮了无数被黑雾缭绕的精神海,几乎将通讯阵所在的宫殿照得亮成一团雷电。
成功了。
塞西特睁开眼睛,正撞上那双还残存着不安忐忑的靛青色眼眸,忍不住露出了很淡的笑容,像是归途的游子在叩门时低声发出的呼唤。
“伊缇。”
他不再迷失。
因为早有一面能够映出一切真实丑恶的镜子出现在他身侧,让他看清自己,也牵引着他出发。即便前路仍不可知,但好像这样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从被点亮的那个瞬间开始。
…………
而伊缇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
——她身边的卡洛斯忽然张开羽翼,将自己严丝密合地拢起,自他身上溢出的辉光,甚至比通讯阵刚才爆发出来的还要强烈。
不管怎么呼唤也没有回应,就好像暂时失去了意识一样。
伊缇心一提:她本意只是增强光明、削弱黑暗,让魔神陛下冷静下来,看看还能不能打个商量什么的……怎么卡洛斯突然断片了?!
满心要完的伊缇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管是塞西特、卢卡斯、奇奇乃至人鱼,都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承受的威压,低下头颅、半跪着,是臣服的姿态。
当光芒散去,羽翼重新展开,卡洛斯也变得有些不同了。
伊缇瞅了瞅他背后突然复制粘贴的六只雪碧鸡翅,按称算,一个顶三个天族,好像懂了点什么。
她警惕地竖起耳朵,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光明神冕下?”
卡洛斯思忖片刻,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纠正:“还是叫‘卡洛斯’吧。五个字比三个字好念。”
……怎么这个口吻还是很傻白甜。
伊缇皱着脸,有点怀疑卡洛斯是在忽悠自己:“你真的恢复记忆了?”
“嗯。所以,该好好谈谈了。”
点点头,卡洛斯忽然不打一声招呼地便弯腰将伊缇抱了起来,背后华美的六翼轻轻扇动,便如轻飘飘的羽毛,乘风而起,径直向空中飞去。
“她在等我们。”
“……她?”
心有所感,伊缇喃喃自语的同时,顺着卡洛斯看的方向望去,在那笼罩了半个天际的黑雾之上,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倒计时【握拳
第132章
似乎是联通了空间, 黑雾里竟是深渊中魔神所居宫殿的场景,分毫不差。
不同于几日前在深渊曾经见过的倦容, 诞于黑暗的神明这一次神色清明, 也没有“怠惰”的白骨相伴, 独独在座下一角, 立了个胳膊腿齐全的厄尔。
深渊七宗罪早就投入到战场一线当中, 势如破竹, 撕开人类用血肉堆出的一座又一座壁垒。
在寻不到卡洛斯后, 面对几乎是一边倒的战况, 天族也不得不陆续参战。
倒不一定是对光明神簇拥的维护, 也可能是他们十分清楚, 魔族此次来势汹汹, 如果不现在阻止, 下一次再登场,可能就是桌上一锅炖的雪碧鸡翅了。
白羽与圣光在战火燃起的地方明灭闪烁,勉强将其拦下。
也许还要感谢某位很愿意透漏姓名的银龙的助攻——光他一龙,就拖住了“暴怒”和“傲慢”两位大殿下, 简直让天族想抽空去给龙岛送一墙壁的荣誉勋章。
虽然龙族稀不稀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收拢羽翼, 将伊缇轻轻放到以深色晶石打磨而成的地板上,卡洛斯视线扫过身负契约、掺杂着伊缇气息的巫妖,想了想,改用柔和的风将其送出殿外,与同样强借光力浮空而至的塞西特丢到一起罚站。
不想让旁人打扰的结界将整座宫殿罩下。
伊缇小心翼翼地瞅着王座之上的黑暗神,搓搓手, 不那么有底气地问:“您、您觉得好些了吗?魔神陛下……”
却被对方懒洋洋地摆摆手打断了。
“还叫‘魔神陛下’呢?”
她横着斜靠在王座上,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向仍处混沌的懵懂幼神伸出手,白皙的肌肤在黑雾的围绕下,更显得惊心动魄。
“——叫一声‘姐姐大人’来听听。要甜的,全糖去冰,不甜不给钱。”
在伊缇为难到想掏钱倒贴给这句“姐姐大人”之前,卡洛斯按住了她去储物空间里挖钱包的手,比雨后初晴的天空更纯粹的蔚蓝眼眸看向黑暗神,声音中带了点劝阻。
“不要欺负她。她会当真的。”
黑暗神幽幽叹了口气,掩面当众假哭:“吾弟叛逆伤透我的心,我辛辛苦苦把你们两个养得这么好看,我容易吗我?现在连句‘姐姐’都听不到,我当初就不该来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卡洛斯立刻熟练地续上这个连招,“姐姐”两个字喊得字正腔圆,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没有给对面再起头的机会,他顿了顿,又问:“你已经决定了吗?”
黑暗神不答,只是冲震惊到呆滞的伊缇招了招手:“来,伊缇,到姐姐这里来。”
虽然已经知道了人物设定,但真正被当面这样对待,伊缇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凭本能听从了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