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定安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也敢接:“自然可以。你要是不怕,我自然也不怕,不过是处理些官家的事,又能难得到哪儿去。”
  谢司白又好气又好笑的,没忍住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倒也敢说。”
  定安咬了下唇,盯着他直笑。
  谢司白心里暗叹一声,说回正题:“我留着一晚,你也见不到我,不如早些处理完其他的事,倒还能得空回来。”
  定安一听是这个理,撇撇嘴,决定不拦他了。
  闲言暂毕,谢司白问她:“这几日我在宫中,你若有什么要我带去的,现在一并想好,免得到时找不到人,又发脾气。”
  定安想了想,还真想到了:“我在黎州遇难
  ,徐湘她在宫中尚不知实情,恐怕要为我担心,你若能见着她,替我带个信儿可好?”
  “带什么信?”
  “若留我东西给他的话,被别人看到就知是我,风险太大。”定安思忖道,“不如我写字笺给她,她看过了就烧掉,也免得被其他人拿去。”
  谢司白嗯了一声,出门要秋韵给她备下笔墨。定安随笔写了几个字,折好以后,交还给了谢司白。
  谢司白收下,垂眸看她:“没旁的了?”
  定安用笔点点下巴,想好了,笑着回他:“没旁的了。”
  谢司白望着定安,虽说要走,视线却怎么也不情愿移开。
  这回换定安一怔,她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怎么了?”
  谢司白闻言回神,他掩去眸中的神色,伸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自然,没有半点突兀,好像一贯如此。
  “好好休息。”谢司白轻声道,“等我回来。”
  定安的心像是塌下去一块什么似的,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好端端说这话,徒劳要我担心是不是?”
  谢司白轻笑着摸摸她的头:“从前都是我替你担心,这次换你担心我,倒也不错。”
  定安愣了愣,还没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谢司白就先走了。
  *
  乾清宫中,永平帝居于上首,看着折子上列出的桩桩件件,气得手都微微颤抖。小至利用职权侵吞田庄,大至盗用国库私建画舫,更别提黎州和氐族一事,单单从中拎出一件来,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责。
  怪就怪永平帝太过刚愎自用,这些年他虽也清楚林家不老实,但念着旧情,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林家在朝中势力独大,有恃无恐,能稍稍与之抗衡着,仅有朝外的青云轩而已。期间有过几个诤臣不畏生死强行出头参了林咸几本,可因为没有确确凿证据,都被永平帝雷声大雨点小地作弄过去,至此才一步一步养出这么个祸患来。
  归根结底,林家有今日,全凭永平帝误用佞臣,一手提拔扶植所致,如同静妃在宫中的地位,亦是他一心纵容的结果。但永平帝并不觉得错在自己,只认为是林家不懂收敛,白白浪费他一番苦心,是林家其心可诛,不是他养虎
  为患。
  永平帝将折子重重摔在案几上:“这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年本事没长进多少,欺上瞒下掩人耳目倒学得好一手,看看他都背着朕做了些什么,如今竟也胆大包天到行刺帝姬的地步。谁借给他这个胆子?!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说到底永平帝最为震怒的一点还是林咸把心思动到了皇位上,而不是他丧尽天良做下这么些欺压百姓的事。
  谢司白深谙永平帝个性,并不意外。他静待一旁,等着永平帝平息怒火。
  把林家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永平帝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扫了眼侯在阶下的谢司白:“昭明如何看?”
  这是来问他拿主意了。谢司白微垂着眼,并不居功,只淡淡道:“林大人手上掌有兵权,黎州一事帝姬仅是‘失踪’,定南王又不知所踪,恐怕他多少起了些戒心,陛下这时要从他手中夺权,一时半会儿许是难以做到。”
  永平帝冷哼一声,背过身子:“接着说。”
  谢司白不紧不慢道:“为今之计,陛下要想好后路,林家的军权要出,且必须由一个陛下信得过又在军中有威望的人接手,如若不然,仅仅是‘信得过’而无戎马经验,兵营中人心涣散,恐难以改弦易辙。”
  “你讲得在理。”永平帝略一颔首,转身看向他,“可是朕一时之间想不到去那儿寻这么个人出来,能用的现在都派去了并州,总不能要他们立即折返。”
  谢司白早等着这么问了。他不动声色道:“臣倒有一人可荐。此人功夫过人,在各个军营都颇有些声望,性情中直,能托此大任。只是他位份不高,既无学识,又不是门第出身。还望陛下定夺。”
  谢司白说的这些,每一条都正中永平帝下怀。永平帝因着当年之事,素来对世家子弟不甚青睐,现下林家出事,他愈加不喜朝中盘根错节的利益来往,谢司白举荐的这人,既不是出身世家,又与朝堂无碍,且还在军营有所声望,简直再适合不过。
  永平帝忙问:“何人?”
  “此人乃玄甲营中的参将徐猛。”
  “徐猛?”永平帝念着这个名字,“倒是不曾听过。”
  “他位份低微,平日不得朝见,且与朝中没有往来,
  陛下自然不曾听闻。”谢司白道,“昔年间颍州一案,臣请他帮过忙,因而有些交结。徐猛此人有勇有谋,只是不喜那套繁文缛节的规章,才迟迟不得重用。”
  永平帝点点头,很是满意谢司白推举出的人选:“朕向来信任昭明的眼光,你既如此评价,想来不是一般人。明日早朝结束,你悄悄将他带入青云轩,朕要同他见一面。”
  谢司白应下。
  “若能撤去兵权,林咸跳脱不了多时。”永平帝面上有阴鸷之色一闪即逝,“也没几日了。”
  谢司白低目不语。他面容沉寂似水,眸中平波无澜。
  谢司白从乾清宫告退,出来没走多远,迎头便被一内侍堵在了中门外。
  谢司白看他,那内侍不及他问,先告了罪,自报身份,原是长乐宫乐昭仪的内官。
  “娘娘说……无论如何也想着见大人一面。”小太监不经场面事,对着这么一个似神仙的人物讲话,不免磕磕绊绊。
  谢司白目下无尘,语带疏离:“谢娘娘厚爱,不过青云轩虽在宫中,却一向不与内廷往来,不得陛下旨意,臣不敢当。”
  “可是……可是……”小太监急了,“大人不肯见娘娘,总也可以告知一声,黎州之案……”
  “黎州之案尚无定论。”谢司白打断他,“臣知娘娘同十六帝姬交好,只是黎州一事,实属世事无常,帝姬下落至今不明。我并不能帮得上忙。”
  小太监听闻此言,信以为真,道:“既如此,叨扰大人了。”
  “不过。”谢司白却是话锋一转,“帝姬生前曾在黎州点过一道栗子糕,说若是能带回来给娘娘尝一尝,定当欢喜。帝姬虽不在了,我却还记得这话,因而此次返京,特意一道带了来。”
  小太监怔了一怔。
  谢司白面不改色接着说:“若是得空,劳烦娘娘派人来青云轩取走即是,也不枉帝姬的一片心意。”
  小太监听得云里雾里,不觉心里打鼓。人都没了,还要什劳子栗子糕。
  虽得纳罕,当着面小太监可不敢多言,他忙是道了谢,诺诺应声。
 
 
第94章 、94
  “娘娘, 进来等吧。”含烟取来件锦缎披风, 替徐湘搭在身上,“您还没大好, 这当风口, 若是再着了凉又不好受了。你不为自己考量,总要想一想小殿下才是。”
  徐湘听了这话不为所动。她将披风系好, 目光仍向在院外:“不碍事,我在这儿等着,算着时候, 他也该回来了。”
  也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徐湘原本将生了孩子还稍有些圆润的身段已是清简许多,她没有多少争宠的心思, 病中这些天,索性连繁饰都不屑于装扮, 却面容苍白, 我见犹怜, 同过去那个活色生香的小才人俨然判若两人, 愈加有了些林悠歌弱柳扶风的感觉。
  这也不能说好还是不好, 陛下钟情于林婕妤那般不胜娇羞的病弱女子,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徐湘也算歪打正着, 但含烟高兴不起来。林悠歌那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愁, 多少还带些诗意在,她们小主是一病不起的愁,眼见着身子一日日垮下去, 如何能叫人不着急。
  “娘娘……娘娘这又是何苦。”含烟眼圈泛红,说话也哽咽起来,“不管十六殿下是不是真的遭了难,她都定然不希望看见您这样。您在宫里的日子还长,小殿下尚且年幼,皇后静妃哪一个是能饶得了人的,您该早做打算才是。”
  这话含烟已是在徐湘耳边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天。徐湘不是不知她为自己好,但一想到没了定安自己还要在这吃人不眨眼的深宫度过漫长的岁月,她确实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念想,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徐湘声音很轻,“我只是……最后一次了,若她真的……”
  徐湘说着,却再也说不下去。
  正当时被她派去的小太监终于回来了,徐湘眼睛一亮,来了些精神,忙是快走两步迎过去,还不等小太监行礼,她便急着追问:“如何?”
  小太监这几步都是跑着过来的,一面粗喘着气,一面摇了摇头。
  徐湘眼中的光熄灭了,她向后一步险些栽倒,幸而被含烟及时扶住。
  “那位大人说……说‘黎州之案尚无论断’。”小太监回道,“还说……还说……”
  他喘得太急,讲起话来支离破碎的。
  含烟急道:“还说什么?”
  小太监缓了缓,一口气回完:“还说殿下之前曾言要送一道栗子糕给娘娘,谢大人为了她心愿,一并带了回来,若娘娘得空,让去青云轩取一遭。”
  含烟的反应和小太监一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东西……”
  “栗子糕?”徐湘却是想起什么,她拂开含烟的手,盯着小太监,“还说旁的了没?”
  小太监摇摇头。
  “快,快派人去一趟青云轩。”徐湘忙道。
  含烟不明所以,见徐湘这样激动,她不及多问,也催促着派人往青云轩。
  徐湘回了房中,摘下披风,坐在轩窗旁。今年天象古怪得很,先是年初百年不遇的雪灾,又是如今,早过了立夏,已快六月初的天景,同往年不能相比,还不见很热起来。
  徐湘摆弄着手上的团扇,心不在焉望着窗棂上的花纹,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迎来响静——内臣将栗子糕从青云轩取回来了。
  徐湘忙是将食盒接过,她打开了,尝也不尝,就一个个掰着看,直把含烟唬得吓一跳,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掰到第五个,徐湘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展开字笺,里面寥寥数语,却是相熟的字迹。徐湘立时泣不成声。
  她知道的。
  半年之前定安在行宫,就曾用过这一招。
  “娘娘……”含烟赶忙扶着她。
  “无事……无事……”徐湘又笑又哭的,让人看着更担心了。
  徐湘将字笺攥在手心,待心绪稍平,用帕子擦干了泪,方是恢复镇定。
  “把东西收拾好,下面还有一层完好的栗子糕,分了给院外的人吃罢。”徐湘道,“我累了,须得好好歇一歇。”
  含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她这样说,大喜过望。因着黎州的事,徐湘已是有一段时日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即便是在病中仍然心神不宁,牵挂着生死不明的定安。
  屏退其他人退下,徐湘方才拿出字笺,抖去上面的碎屑,又认真地看过一遍。尽管由于篇幅长短,语焉不详,徐湘大致能够领会定安的意思。此次遇难确有其事,只不过她安然无恙,并且想要借此反手一击,所以暂且躲了起来。
  徐湘又捂着嘴哭了后一会儿
  ,打了火将字条烧去,缚在心头的重担才算是落了地。
  她擦干眼泪,唤道:“含烟。”
  含烟侯在外面,听到声音赶紧进来:“娘娘。”
  “小厨房还热着吃食吗?”徐湘笑着问道,“我饿了。”
  含烟怔怔看着眼前的徐湘,颇有些不可置信。不过须臾,徐湘竟像是换了个人,眉眼之间的沉郁消失不见,容光焕发,仿佛回到了过去,刚进宫之时。
  “有有有。”含烟不敢耽搁,“娘娘等着,奴婢这就让人送过来!”
  *
  与此同时,城北宅子处。
  定安指着纸上两道出入:“你这两处庄子不大,收成又不足,我看地段是好的,你也说别的庄上收成都要翻几番,想来是人选的不好。”
  秋韵无奈:“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换了几次庄上的人,却是愈来愈少,也是不得法。”
  定安不以为然:“青云轩里人多,不见得各个都有事做,他们在宫中开销用度也是有的,你不如划清楚些,端茶的端茶,烧水的烧水,剩下的人派去庄子上,利银收的少些,旁的自给自足,不是又能省一笔?”
  定安自小在宫中,未尝管过这些琐事,如今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每日的功课,便是听秋韵讲这些,听得久了,琢磨出门道来,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有的事比秋韵处理得还要周全。
  秋韵拿着算盘打了打,将定安先前提的所有意见统合得出总数,各种花销算起来,一年间足足少了有五百两银子。
  秋韵笑着打趣:“殿下倒替我们公子省了好多银两。”
  定安嘁了一声,把着茶盏坐在凉快的地方:“顺手而已,哪里专门为他做的。”
  秋韵清楚定安的性子,也就面上装得不在乎,实则脸皮薄得很,他不好得意忘形,万一玩笑开得过火,转头就要被他家公子拿去惩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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