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秋韵敛了调侃的心思,语气正经起来:“今年年岁不好,收成锐减,青云轩里外打点着全需要银子做周转,殿下心思活络,抽空不如多替我看看有什么问题,也算是帮了我大忙。”
  定安歪了下头,似笑非笑:“你别捧杀我,我才刚刚跟着你学了几天,尚未出师,哪就有这么厉害了,不过碰巧钻了几个漏子,你倒把
  你的事全搬过来给我处置。”
  正说笑着,秋韵忽然止了声,定安回头看去,发现是谢司白来了。
  秋韵抱着自己的算盘起身,略有点不好意思:“公子。”
  “你们在做什么?”谢司白问道。
  “闲着无事,来看看秋韵是怎么算账的。”定安回答。
  秋韵不打扰他们两个,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谢司白,自觉先走开了。
  “好玩吗?”谢司白笑着问她。
  “还成。”定安也笑,“比先生从前讲得那些简单多了。”
  谢司白在她对面坐下,定安替他盏了茶,推到他面前:“怎么现在来了?”
  “今天在宫外办差,有时间,就顺路过来看一看。”谢司白道,“你的信送去了。”
  定安清楚他指的是徐湘。宫中毕竟人多眼杂,谢司白要直接派人送过去,未免招眼,只能等着徐湘先来。定安轻盈盈笑起,心头总算了了桩事:“那就好,倒省得她再替我担心。”
  “你这几日可还好?”谢司白将话题转回定安身上。
  “自是好的。”定安点头,“你这里清静,不比在宫中,乱糟糟的,成日想着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的,要是……”
  说到这里,定安忽然回过神来,险险止住了话头。
  谢司白看着她,目光沉寂:“要是什么?”
  要是先生也在,就好了。
  定安没有把话补全,她笑了笑,移开视线,看向院中开得正好的花草:“你那里如何?”
  谢司白敛眸,看向手中的杯盏:“就快了。”
  “到时我也该回宫了罢。”风势有些大,定安稍稍眯起眼睛,她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并不显露真实的心意。
  不过她原也不打算显露。有些事总归只能想想,又成不了真。
  但这么长时间,岂又是定安不说谢司白就不知道的。
  谢司白放下茶盏,水面荡出浅波来。
  两人都暂且静默,一时只听得到风声与雀鸟嘲哳声,所剩无几的春光。
  “定安。”不知过了多久,谢司白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平静,不夹杂多少情绪,一如在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若有天要你选,你愿意离开皇宫同我在一起,还是更想留在京中,留在陛下身边?”
 
 
第95章 、95
  定安心神恍惚了一下, 耳边风声都像变得暂缓, 逐渐听不到了,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她一瞬不瞬看向谢司白, 连眼睛都忘了眨。
  定安以为自己在梦里:“你……”
  “你要想好。”谢司白回视她, 这是他第一次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心意,而是明明白白摊开了揉碎了放到她面前, 眉梢眼角皆是温柔。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干净得一尘不染,却又仿佛盛满看不到底的星河。
  定安被他拿这样的目光注视, 一时失语,竟讲不出话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谢司白望着她,“这不是简单选一选二的问题, 而是选了一,即便是赔上命, 你也有可能再回不了头。”
  定安一怔, 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伸手抓住谢司白的袖子, 自己也说不上来是要阻止他讲下去, 还是要他讲下去。
  谢司白却没有再竟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凝视着定安, 明明白白告诉她:“成王败寇, 我若输了,你跟着我,一辈子都要背负着大逆不道的罪名, 洗不脱摘不掉,连性命也不保。”
  定安终于醒悟过来他话中之意。
  她手脚瞬间冰冷一片,明明快六月的天气,还是惊出一身的冷汗:“你是打算……”
  话说到一半,定安顿住。
  不是打算,而是,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
  定安恍然大悟,这些年来理不清头绪的恩恩怨怨全都有了因果。谢司白隐瞒身份潜伏在永平帝身边,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翻案,他深知永平帝刚愎自用的个性,要他推翻冤案从头再审,简直难如登天。谢司白为的不过是保下处境凶险的小郡王,顺便在永平帝和林家眼下休养生息,为来日积蓄力量。他不愿定安入局,亦在此理。
  定安看着谢司白,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一些:“你同我讲这些话,你难得不怕我不答应?我既为儿臣,不可能放任不管。”
  “定安。”谢司白轻笑一声,“我既然问你,便是十成的把握,纵然你不应也是应。”
  定安气结:“你……”
  “我给过你机会。”谢司白稍敛了笑,“若你当初肯听我的话,执意不如此局,就不必
  有朝一日面临今天的是非。”
  “你讲得好听,假仁假义罢了,就算当日不入,总会有这样一天。”定安定定望着他,“到时一朝醒来与你相处两地成了对立,你要我何以自处。”
  谢司白蹙了下眉,没有回答。
  定安眼眶微红,她忙撇开眼,可越不想哭,就越忍不住落下泪来。
  谢司白当年收她为徒,初心不正,拿她当棋子看,又何必顾她死活。后来心意变了,他一而再再而三逼着自己松手,也是想要放她一条生路。
  这本来就是不可解的死局。
  “若你当时肯听我的话,就此离去,到了今朝,也只是我与皇上之间的事,无论输赢,你都安然无恙。”谢司白垂眸,“青云轩散去,没有人会知道你同我曾经的瓜葛,连同过往,也一并不存在。”
  定安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他这样说,也就表明“成王”的机会小,“败寇”的几率大。他是明知自己很可能赢不了,所以才干脆不要她也一道以卵击石。
  定安不想他再讲下去,再讲也是徒惹伤心罢了。
  她擦干眼泪,起身背向谢司白,声音冷下来:“为何今日要与我讲这些。”
  谢司白道:“我怕再晚些,就没有机会了。”
  林家既除,图穷匕见,他与永平帝的矛盾也将摊开来摆上台面,这些话他本该在来京的路上就言明,硬生生一直拖到今日。
  定安逼着自己不要心软:“如果我今天不应,你当如何?”
  “如果你今天不应,我起初就不会提。”
  这是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你……欺人太甚。”定安忍不住了,她转回身,气得想打他,却又下不了手。
  定安只好面色冷厉地看向他,咄咄逼人:“我不应,你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
  定安笑了,眼中却是凄楚:“留着我,你难道不怕我去告密?令你苦心谋划十几年的一切,全部付之一炬?”
  谢司白并不退却,他亦回视她:“你会这样做吗?”
  定安语塞,答不出来。
  谢司白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他眼中神色是那样让人分辨不清:“所以我也不会,我也舍不得。”
  定安心头宛若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道。
  她又忍不住
  想哭了。
  “你从前总是骗我,总是不肯同我讲实话,临了了轻飘飘一句带过,就叫我信你?”
  谢司白皱眉:“定安。”
  定安挥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从他身边逃走,像是一刻也不能忍受同他在一起似的。谢司白站在原地,眼看着她离开,并没有追上前。
  回到房中,定安将门闩掩上,脑子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她同永平帝其实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她母妃是被他害死的,她外家也是被他下令株连九族,不曾留过一个活口,更遑论他就将她自小遗忘在含章殿,若不是得谢司白出手相救,怕是当年那一场大病就要了她性命。况且她又不是肯乖乖信奉纲常伦理之人,所以谢司白的话并不对,这不是选一选二的问题,而是一开始就没得选。
  她最气的或许还是那句“也一并不存在”。
  这念头他打了很久,当初就说,离了他离了青云轩,要她做回她的十六帝姬,来日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她只以为他不想让她跟着犯险,却不想他一早是不需要她的。
  定安心乱如麻,她趴在床沿上哭了好一会儿,哭完了静下来,才有心思好好想一想。
  母妃去时她尚且年幼,但她说过的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母妃要她去找谢司白,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又或者说她要的就是今日?
  从前陈妃风华绝代的模样定安没有见识过,她印象中的母妃自始自终都病恹恹,古井无波,仿佛无爱无恨。可她真的没有恨了吗?若真的没有,又何必要将她推到这一步。
  定安多想能亲自问问她母妃,可惜已是无法。她恨只恨自己当年懵懂,竟是一分一毫也不曾察觉出母妃真正的心意。寒食之时母妃总爱上阁楼看雨,她看的是雨,是层层宫墙,还是其他?
  窗外天明至天黑,定安哭累了也想累了,她起身推开门,原想要绿芜替自己倒些茶水来,却不想谢司白还侯在外头。
  定安愣了一愣,因为哭得太久,她声音也有些嘶哑:“你怎么还没走?”
  青云轩事务繁多,几乎是停不了手,谢司白在外面等她一下午,浪费的时间又要另寻其他时候找补,得不偿失。
  “饿了吗?”谢司白问她。
  定安摇了摇头,低着眼,并不是很想看他。
  谢司白道:“你若不想见到我,我可以先离开。”
  定安听了这话,反倒心软起来,她低声道:“不必。”
  谢司白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
  定安沉默良久,才开口:“你说了那么多,筹谋在你,决断在你,从头到尾都不关我的事。你虽是我先生,可这事的干系,倒也不是这样简单。”
  “你想如何?”
  “我有话问你。”定安终于肯抬眼看他,她眸中神色复杂,“你要诚实答我。”
  谢司白颔首:“好。”
  “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定安道,“还像从前一样将我推回去不好吗?根本不必告诉我这件事,我本意在林家,既然林家要倒,就此做个了断不行吗?”
  谢司白稍一顿,静静望向她:“要听真话?”
  定安点头。
  谢司白目光沉静:“从前想为了你好,现在不想了,现在只想为了我好。”
  定安怔住,差点反应不过来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谢司白眉眼间已染上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我原以为我放得下,但是定安,我放不下。”
  定安紧咬着嘴唇,却还是不争气地抽噎起来。
  “行宫之中,任凭你胡来就胡来,可是我放不下。你与林璟来往,左不过断了你的念想就好,可是我舍不得。南行之事你以身涉险,我一想到若当初少算一步,你或许已不在人世,就寝食难安。”谢司白望着定安,“定安,不是我不肯,是我做不到。”
  谢司白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从不曾这般开诚布公。定安一直以为舍不了断不开的只有自己。
  原来不是。
  她心下又酸又涩,简直一碰就要流泪。原来温柔也是刀,并且刀刀致命。
  谢司白摸摸她的头,将她轻轻抱在怀中,索性一气儿将话都说尽了:“在行宫你曾问我是不是紧张你,没错,我是在紧张,我拿你比我的命还重要。你说你喜欢我,我心里是欢喜的,但我不能说,我怕说了,我以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你不会知道,要我推开你,比你在我身上捅十刀更难。”
 
 
第96章 、96
  怪不得他不轻易说这话, 一说了, 根本令人无从招架。
  定安在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出。谢司白放缓了声音, 下颌抵在她的发间:“赌上命的事, 我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你若想清楚了要见我, 就让秋韵找我来,可好?”
  定安点点头,赖在他怀中好一会儿, 才稍稍松开手。
  *
  景阳宫中,烛火跃动。
  静妃不让人点灯,就着烛光的影儿, 她呆望着墙壁,听到风吹窗沿的声音方才回神, 轻轻问了句:“几时了?”
  “将亥时……”素心语气尤为小心翼翼, “……娘娘不如早点歇下吧。”
  静妃拾起手边的白底青花瓶砸了出去, 宫女们跪成一片, 任凭砸到身上, 竟是躲也不敢躲。
  “一个个没用的东西,养着你们做什么用?给我滚, 都滚!”静妃厉声责骂, 宫女们纷纷退出去,只剩素心一个,留在最后将门掩上, 让静妃好好清静清静。
  曾几何时景阳宫是显贵的地界,人人都钻尖了脑袋想进去谋一份差事,只要是景阳宫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仗着人势趾高气昂,自觉高人一等。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已然天翻地覆,直叫三十南河东三十年河西。
  永平帝此次回宫,阖宫上下都见了个遍,却迟迟不曾踏入景阳宫半步,即便静妃搬出宸婕妤小产的名头,也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不仅如此,永平帝还暗地里下了禁足令,凡是景阳宫的人,无事不得私自外出,宫外的来信更是由着青云轩把关,放不进丝毫风声。静妃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像是要出事,可她同宫外断了联系,根本无从获知发生了什么,就如同被人蒙着眼堵着耳,禹禹独行在黑暗里。
  “陛下今晚上去了哪一处?”静妃托着头,闷声问道。
  素心替静妃打着扇子,轻声回道:“听说去了王才人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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