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这才遮去那些毫不避讳的打量目光。
  路过瓦肆,更是人头攒动,丝毫没有灾年的模样,倒比京中此时更活跃些。定安看到前面有杂耍技艺的人,兴致勃勃,颇想进去瞧一瞧。谢司白道:“刚下了水路,回去歇一歇,改日再来也不迟。”
  “改日还有吗?”
  谢司白看向林管家,林管家忙答道:“有的。初一十五,一月出两次摊,赶上庙会临近的乡镇也会来人,局时好看的好玩的就更多了,少夫人不必介怀。”
  谢司白也道:“我们会在这里留很长一段时间,不急,慢慢来。”
  他用的是“我们”。
  定安笑了,遂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她同谢司白小声说:“我喜欢这里。”
  谢司白轻笑着看她一眼。
  过了闹市,路上行人愈来愈少。又行一段路,才见得白家大宅。
  谢司白虽然花了重金修缮,但到底不及当年。且没了人,这里不过空宅一
  座,再大也只是显得荒凉。也无外乎旁人会将这里称为鬼宅。现在还好些,青云轩来了不少人,稍稍得以填补空缺。
  林伯不知道谢司白还带着这么一个小尾巴,况且他听谢司白的语气,只以为小少爷在京中成了婚,真当他们是一对夫妇,故而理所当然安排在一处院落。
  “这是少爷小时住的地方。”林伯待定安很热心,积极为她介绍着周围,“少爷常在那头的书斋温习功课。这后面连着一道竹林,里面有凉亭,少爷会跟着王教头在那儿习武。小少爷和他关系好,嚷着要去看他阿兄,少爷逗他玩,就给了他把剑,那剑沉得哟,小少爷小胳膊小腿,抱着剑就沿着台阶滚了下来……”
  讲着讲着,林伯不觉提起过去的往事,等话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忙道:“是老奴糊涂了。好端端没头没脑讲起这些。”
  好在谢司白不计较。他温和道:“无碍。林伯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交给小辈做就好。”
  林管家确实年纪大了,又有旧疾,喜悦之情褪去后,已是精力不济。他也不和谢司白客气,谢过恩,方是退下。
  绿芜司琴去了偏房收拾。林伯怕他们水路上吃不好,一早命灶上温着吃食,等他们一歇下,就派人送了过来。定州不仅风土人情同京中不一样,食物的口味更是大相径庭,相比之下更偏甜一些。
  定安将下船前刚用过膳,还不是很饿,动过两筷子就吃不下了。下人收拾走,剩下她和谢司白在明堂。定安托着脸,才装作漫不经意问他:“为何要说我是你夫人。”
  谢司白垂眸,眸中隐含着笑意,反问她:“难道不是吗?”
  定安耳垂微微发烫,轻轻哼了一声,假装研究手里的杯盏,不看他:“当然不是,要想娶我,哪能这么轻易。”
  “好。”谢司白从善如流,陪着她做戏,“夫人想要什么,我都允你。只要夫人肯嫁给我,一切好商量。”
  定安被他逗笑了:“那容我想一想,改日再答复你好了。”
  玩笑归玩笑,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谢司白安排定安住在明间,他自己则在一墙之隔的次间。
  定安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小郡王会合
  ?”
  “我并不准备去找他们。”
  定安愣了愣,有些喜出望外:“那你也和我一样留在这里?”
  谢司白颔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定安一直以为他把她送到定州后,就会前往出发去找赵敬玄,所以尚在水路时,她迟迟没有过问过他之后的打算。
  诚如谢司白所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战争的胜负,除了在战场之内,更在战场之外,很大程度取决于后方能不能耗得起。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正在此理。如今的局面,乍看之下是小郡王占得先手,但整个大魏的赋税钱粮都由永平帝把控,时间再拖得久一点,会不会扭转局势尚未可知。
  而谢司白要做的,就是保住后方根本。
  他安顿好定安,当天下午就往府衙去了,京中外派的官员走得匆忙,户籍名册一应留在府衙里,青云轩的人在头一天进驻,便首先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只等着谢司白接手。
  谢司白本就是定州人,有了名册,便是对整个定州的形势更加清楚。各个县的百姓数量,营生景况,徭役赋税,理得明明白白,也好为日后的统筹安排做准备。
  谢司白忙得脱不开身,定安在他府上却是清闲。林伯十分喜欢这位小少夫人,虽然秋韵已将真相告给他,林伯还是乐意这样称呼定安,他知道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小主人不容易,这么多年来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林伯不在京中,但也清楚发生过什么,谢司白能敞开心扉接纳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实属不易。
  当然秋韵机警,并没有将定安的帝姬身份告给林伯。倒不是怕他因着旧账牵连到定安头上,相反,他是怕林伯拘束起来,生了恭谨之心,从而疏远了距离。
  时间匆匆而逝,一晃到了年关。
  又一年冬。
  定州气候湿冷,不如京中干燥。谢司白常年不在,有些准备不到位,秋韵临时找人给定安住的院子铺了地龙又修了火墙。一日定安正与绿芜司琴两个学着做果脯玩,忽然听得秋韵从外头进来。定安放下手中剪子,看向他:“何事这样慌慌张张?”
  好在秋韵是笑着的,可见不是什么坏事。
  秋韵接过司琴递的茶,猛灌一口,喘气喘匀些方道:“有人来了。姑娘随我出去见一趟吧。”
 
 
第126章 、126
  不好再叫定安殿下, 秋韵他们转而用姑娘代称。
  定安问:“是谁来了?”
  “这人你可绝对猜不到。”秋韵笑吟吟地卖了好一通关子, “是师父。”
  秋韵的师父,那就是谢赞谢先生。
  定安惊喜, 也顾不得旁的, 丢了手里的东西就跟着秋韵去了前堂。
  谢老前辈在堂中,背手细看着墙上挂的字画。听到脚步声回头, 见是定安,笑道:“多日不见了,小殿下。”
  “我已远离京中, 当不起这个称呼。”
  谢赞此去快两年,云游四海行无影踪。定安对他沿途见闻很是好奇,谢赞拣着有趣的同她讲了讲。不多时秋韵让人从县中府衙请回了谢司白, 定安看他们有事要讲,便先离开。
  等到快傍晚, 谢司白与谢赞才从中堂出来。定安留着谢赞一起用了晚膳, 又让人替他在院中准备好住的地方, 想让他多留几日, 谢赞却拒绝了。
  “师父只留一晚上, 还要去府衙一趟,明早就会离开。”秋韵道。
  定安一愣:“这么仓促?”
  她原想着至少会留过除夕。
  “我已与九砚传了信, 事态紧急, 他们更需要我一些。”谢赞温和地看着定安,“况且有你在昭明身边,我很放心。”
  定安微微羞赧, 抬头看了谢司白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当晚谢赞与谢司白去了府衙,谢赞将要交代的事交代完,聊起旁的:“你将她教导得很好,处事大方有度,来日当得起白家主母。”
  谢司白不咸不淡:“白家不剩下多少人,况且我阿娘从前的日子也不算好过,要操劳费心的事太多,我宁愿让她过得轻松些,不必同我一样。”
  “那你是打算……”
  谢司白点头。
  师徒二人没有把话挑明,却是彼此心知肚明。谢赞道:“这样也好,你为了走到今天,已是耗尽良多,等事情平定,该去过想过的生活。”
  谢司白轻轻笑了笑:“那要等真的平定才能做打算。”
  “你不看好小郡王?”
  谢司白摇了摇头:“只是这事变数太多,日后尚未可知。走不到那步,我始终不能松口气。”
  谢赞听得很是感慨:“你也变了不少。”
  谢
  司白不语。
  谢赞道:“定安她身份特殊,她虽也算是陈家人,到底曾是宫中帝姬,你且小心护着她,莫让其他人有所想法。”
  “放心。”谢司白语气平淡,讲出去的话却有千钧之力,“有我在无人敢动她。”
  第二日天还没亮,谢赞便是整装出发。送走他后,谢司白暂放下手边事务,回家去看定安。
  将近年关,过几日即是除夕。府中人少,当家的又不在,每年都是潦草度过,也打不起精神来张罗。今年不一样,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少爷和小少夫人也都在,依着林管家的性子,自然不肯怠慢,光是年货就拉来不少。林伯俨然将定安当做家里目前唯一的主事人待,样样事都要过她手才放心。定安自幼在深宫长大,哪懂得这些个管家理事的章法,好在秋韵从旁帮着,方渐渐上了道。
  定安让绿芜把果脯晒出去,又跟着司琴学着剪窗花,下午林伯来找,说是铺子里的掌柜求见。无非是一年到头,来清账本。定安尚在京中时,曾跟着秋韵学过一阵,看起来虽算不上十分游刃有余,面前也勉强周转得开。
  待她看了一半,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一抬头发现是谢司白。
  定安眼中立时盛满笑意:“你回来了。”
  昨天谢赞在,谢司白虽回府,两人却没说上几句话。算来自从抵达定州,谢司白几乎都留在府衙,甚少有时间回来。
  “你怎么在看这些。”谢司白随手翻了翻紫檀案几上的账本,“这些琐事交给秋韵去做就好。”
  “倒也无碍,闲着是闲着,有件事去做也好。”定安言罢,笑着侧脸看他,“你是我师父,不如看看我这功课完成的好不好?”
  谢司白依言翻着看了看,他做惯这些,很快拣出几样处理得不够周全的地方。定安笑道:“原来你还真会这些,我本想着为难你的。”
  谢司白垂眸觑她,唇边含笑:“做人师父,自然要有点本事,若不然遇到你这样的弟子,岂不遭了。”
  定安从他手里要回账本,理好了放在案头。
  “你可以不用这般认真,会有秋韵和林伯的人替你把关,出不了错。”
  “我也是想多学点。”定安道,说后一句时她声音小了些,
  “这样以后也好帮得上你的忙。”
  谢司白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很快到除夕那一日,谢司白腾出一整天的工夫,遵循先前的约定,带着定安在城中逛庙会。定州同其他州县相比,算不得十分富饶,但因着地理位置和地形的缘故,却是鲜少经受战乱——这也是谢司白将定州作为起兵地的原因。州县百姓安居乐业,丝毫不受外边战乱的波及。
  同样是这一年的除夕,宫墙之内的永平帝却过得无比惨淡。
  先是除夕前一日,久无音讯的普济寺传来太后驾崩的消息。邵太后本就重病不济,拖了这么久,随行的御医终是回天乏术。
  再是京外,赵敬玄的军队势如破竹。大魏的军队被南方牵制,暂时腾不出手,世家们自永平帝上位后一直被打压,如今虽有能力援救,却个个作壁上观。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凛州失守,潼州失守,朔州失守。城中民心惶惶,不少人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永平帝焦头烂额,一边要严管各种惑乱民心的纷扰流言,一边又派出兵力把这些准备逃走的人拦下,且没了青云轩,对朝中的辖制力度少了不少,根本是疲于应对。
  宫里的情况也并不省心。徐湘说起黑猫的异样,最近不爱吃饭,总是想要往坤宁宫跑。这黑猫里里外外透着邪性,是不是它看见了什么。永平帝有所留意,召了死士来,要他们去查那只黑猫。在死士打探下,很快跟随着黑猫从坤宁宫中搜罗出刻有定安小名的巫盅之物。那物如何摆置,钉有几针,与定安八字相冲,皆有所讲究,处心积虑如此,绝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水落石出,可定安却早成了一具无头的尸骨被埋在了颍州,再回不来了。
  悔恨归悔恨,一如定安所料,现今的多事之秋,只剩下邵家可堪一用,局势当前,永平帝不可能查办邵皇后。他悄无声息让人暗中毁了好不容易找来的罪证,命所有知情人噤口不言,不准吐露一个字出去。不过虽是如此,他到底与邵皇后离了心,甚至连从前相敬如宾的假象也做不出。
  除夕一日用过家宴,按道理永平帝应当到坤宁宫歇下。往年他都是这样做的,今年却是个例外。永平帝不仅没去坤宁
  宫,反是到长乐宫去看了徐湘。
  徐湘无意间提起定安一事,想问问究竟如何,缘何一查就再没了消息。
  永平帝却道:“这事日后不要再提了。”
  徐湘看着他:“陛下为何这样讲?”
  “查不查,查到什么,最后都无济于事。”永平帝淡淡道,“况且你不懂这其中利害。”
  “臣妾不懂什么?”
  “前朝后宫,牵一发则动全身,国难在前,一切当要为大局考量。”永平帝抚摸她的长发,眼中藏着她永远分辨不明的情绪。徐湘后颈不觉微微发冷。这个男人讲着冠冕堂皇的话,但一刻也不能让人窥见其真心。她忽然觉得为这样一个人,皇后静妃斗了半辈子,可全都不过是枉费心意。
  徐湘似懂非懂点点头,不再继续问下去。她逗弄起怀中的真如。孩子的笑容化解了气氛中无形的尴尬。徐湘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从今往后永平帝不管为着什么,愧疚也好恼恨也罢,都一定会从邵皇后手中护好她与真如。
  这就足够了。
 
 
第127章 、完结章(一)
  那一年多事之秋, 身处在朝局乱象中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永平帝曾经的那种感觉, 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走,很难于险境中全身而退。
  三月, 永平帝承受不住赵敬玄军队的强悍攻势, 终于肯承认自己决策失误,决议暂且放弃南方领地, 调兵回防。
  同月玄甲营指挥使兼战时委任镇军大将军徐猛叛敌归降。
  这不啻于给本就岌岌可危的当局政权沉重一击,形势愈见雪上加霜。更关键的是永平帝当初是靠着林家起势,唯恐有人重蹈覆辙, 故而这些年来重文轻武。林家既除,可堪一用的武将少之又少,徐猛本身的离去, 要比他带兵降敌更加难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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