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桌上的饭菜,又想着他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眼神,转头对前爪搭在桌缘嘴边流着哈喇子的狗子嘀咕:“其实……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
“只要他肯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要丢下我,我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无论他有什么苦衷,她都会尝试着去理解他。
“很简单的对不对,大黄,你说,他那个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轻声抱怨道。
要不……他再努努力,自己就原谅他罢?
*
太守府。
安廉余听着手下来报,眉头渐渐皱起,一双被肉挤得几乎变成了缝儿的小眼睛冒出一道精光,“你说他一直在运粮?”
“是的,一车车的没间断过,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米粮。”手下也困惑。
“李大他们怎么说?”
“他们也不清楚,说是那粮商自己有人,所有粮食他们与我们的人都是在城门口交接的。”
“城门口?也就是说李大他们也不知道他的货源?”
“对。”
安廉余敲着粗短的手指,嘴里不停地念叨,“城门口,城门口……”
他突然猛地睁大眼睛,一掌拍向桌子,“坏了!”
“快去通知我们的人,赶快随我去粮仓!”他急急忙忙从案几后绕出来,火急火燎出了门,连儿子房里来叫他的丫鬟都顾不上了。
仓库大开,安廉余看着空了大半的粮仓,摇摇欲坠,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主子,你这招暗度陈仓实在是高明!”
李元柏摇着扇子,“那老狐狸精得很,你们须得小心行事加快动作。”
“是。”
下属退下后,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扇坠,须臾,他起身,打开屋门。
正走到拐角出,迎面撞上了一慌慌张张的中年人。
他一把扶住他,眉头渐渐皱起,“衡……大人?”
衡叶倏地顿住,“太子殿下!”
李元柏见他神色激动,扶起欲要行礼的衡叶,脸色难得的严肃,“你随我去屋里说。”
衡叶是没住在连帐,他身份特殊,被周清妩隔在这家客栈的最里间。这几日身子无力,他也怕把病染给其他人,便一人窝在房里没出来。
今日爽利了些,他着急渝州城的情况,便寻摸着去渝州太守这里商议赈灾银两丢失的补救措施。
他知晓此次是自己办事不利,才叫贼人钻了空子,牢狱之灾万不可避免,可良心上终究是过不去啊!
他是从小官做起的,家中父母兄弟皆务农,他无比清楚良田牲口一并被水淹了对寻常百姓是多么灭顶的打击!更别逞还遇上了瘟疫,这是逼着百姓去死啊!
良心过于难安,他趁着晨曦摸到太守府,没想到刚到太守府墙围,他就望见一人鬼祟地从侧门出来。
待看清他的样貌,他心中大骇,他见过此人!当初劫匪劫车侍卫长临死时曾挑开过劫匪的面罩,慌乱中他看到了他脸上的这条大刀疤!
一下子坠入冰窖,他紧贴着墙背浑身发冷,如果,如果渝州太守也掺和到劫灾银里,那……
魂不守舍地回到客栈,却没想到撞到了贵人。
或许,还有救……
被抬回府里,安廉余震怒,一把将桌面上的瓷器扫落在地上,“黄毛小儿竟也敢在本官的地盘撒野!胆敢耍本官!”
“来人,把刀疤叫来!”
*
夜幕将至,周清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客栈,她还暗自嘀咕,怎么今日不见他跟着。
桌上有一封信,她奇怪地环顾四周,随后带着疑惑拆开。
寥寥几行,她眨着眼睛看了好久,烛光摇曳中,她的嘴角不自觉轻轻翘起。
“真是的,还搞起花样来了。”极力想压下嘴角,但嘴巴咧得都快看见牙齿了,她赶紧捂住。
虽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还是诚实的,她迫不及待地弯腰钻进床榻,把她的小包袱拉了出来。
她带的衣裳都是青色的,但样式上有轻微差别,就这么两套她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挑了那条有小荷边的。
整理妥当,她快步打开门。
有些雀跃,这还是他第一次约她呢,从前他从来不搞这些。
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好阿妩,我错了,往后再也不丢下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小挂件儿,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还是……突然,她的笑容戛然而止。
对门大开,两个扛着人正欲跳窗的蒙面人猛然转头。
空气凝滞。
在一片混乱中,她的针划破一人的脖颈,鲜红的颜色激怒了蒙面人,一人极快地闪到她身后,一个手劈击晕了她。
见她倒地后,一个蒙面人背起原先的目标人物,然后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蒙面人默契地点头,将地上的周清妩扛起,眨眼间便与前一人一起跃下窗户,消失不见。
地上,孤零零徒留了一封书信,以及一朵粉色绢花……
月色倾洒,粼粼河面泛着波光,河畔,阿竹有些紧张。
怕她瞧不见,他挑了一个显眼的位置,远远望去,他就仿佛与身后的大刀融为了一体。
等了许久,直到关节都僵硬了,也不见人来,他紧抿嘴巴,慢慢垂下了头。
她还是不肯理他吗?
夜里的风带着萧瑟,他一步步走向客栈……
“汪!”
“汪汪汪!”
迎面扑来一只大黄狗,他习惯性一把接住。
有些沉,他抬头,瞧着前面气喘吁吁追来的男人。
“哎呀,大兄弟,可算找找你啦!你,你媳妇儿不见啦!”蓝桉玉上接不接下气,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本想着过去还她大黄的,没想到两间房里都空了人!”
“这,这是你给她的吧!”把信和绢花塞给他,阿竹愣了两秒,掌心柔软的绢布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你……”蓝桉玉才张口,忽地怀里就被塞进了沉甸甸的狗,一阵风过,面前早没了人影。
“还,还挺快。”
“呜。”
与一双绿豆小眼对上了。
“……”
阿竹一路飞奔,顺着李元柏房里与绢花上相似的特殊味道,一路追到了一片繁茂的树林里。
气味近乎消散,他环顾着四周,突然闪避到一棵巨树背后。
他看向从密林里走出来的人,眉头紧皱,是她?
第36章
“这个怎么办?”
“上点蒙汗药, 关柴房里,公子不是想要她吗?”
“你想捞好处?这可不是我们计划里的。”
“她也不是我们计划里的,在公子面前混个脸熟准没坏处。”
另一人沉默。
“可以, 你去通知公子,我去找刀头。”
门合上。
等那女子走后, 阿竹沿着她走来的方向发现一条隐秘的地道,望着厚重长着青苔的石板, 他冷笑,这点伎俩也只够唬住误闯的平民百姓。
果不其然,在石板不远处的一棵巨树后, 他找到了双子洞的另一处洞口。
所谓“双子洞”, 最开始是极恶之地里的罪人为了掩藏粮食,用来迷惑人眼而出现的。
正如其名,“双子洞”统共有两洞, 有其一, 必有其二, 相生而伴,且两个洞口的距离极近,只不过一洞存粮,一洞藏着毙命的剧毒之物。
在极恶之地那种恶劣的环境, 双子洞的出现不仅能使人生存下去, 还能杀死更多抢夺资源的竞争对手。
后来这种手段传入江湖, 便有门派用作地道的掩饰。
而他一个地方太守,怎会使用江湖中的伎俩?
他进入不起眼的洞口,没一刻功夫便到了头,出了石口,却赫然发现他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太守府的后院。
*
周清妩是被人动醒的, 她模模糊糊睁开眼皮,发现一满头银发老妪正在给她换衣裳。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把那老妪吓了一跳。
她刚张开嘴想叫唤,却被周清妩一把捂住嘴巴。
后劲酸疼,鼻腔还残留着劣质蒙汗药的气味,她吐出一口气,这么劣质的药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老妪挣扎起来,皮包骨头的手指死死抠扯她的手掌,只不过到底岁数摆在那儿,论力气还是周清妩更占上风。
掰扯间她摸到床榻上的衣服,她用腿压着那老妪,顺手拿过来绑住了她的手脚。
往她嘴里塞了块布,她终于警惕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布置很奢侈,上等的丝绸铺作桌布,考究的木刻雕纹随处可见,打的家什几乎全是黄花梨,还有这面铜镜,表面光滑清晰……
蓦地,她顿住,僵着头看向镜子里,瞳孔震惊得都有些涣散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
情趣内衣吗!
她一把抱住前胸,怪不得刚才与那老妪斗的时候感觉凉飕飕的,这、这能遮住什么呀!
她慌忙四处张望寻她的衣服,却发现那件青色小荷边扎扎实实地捆在了那老妪的手上。
眼睛扫过被单,犹豫了几秒,她转头看向那神色惊恐的老妪。
“这是哪里?”
老妪“唔唔”挣扎着,她马上就换了个说法,“我问,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
“如果你胆敢有一句谎话,我就——”一把剪刀抵在了老妪的脖颈上。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老妪含泪点头。
“这里是太守府?”来到渝州后,她得罪过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嗯?”见她犹豫,剪刀更压进了一步。
看到她点头后,周清妩又问:“是谁派人将我绑来的?”
“那头肥猪?”将她打扮成这样,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老妪摇头。
“安廉余?”她皱起眉头。
老妇还是摇头。
“莲心?”
见她再次摇头,好了,不必再问下去了,再问她也是不知道。
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
“公子,那妞我已经叫王妈打扮去了,还是按照您以往的规矩。”小厮点头哈腰地拥着一个手臂夹板的胖子,暧昧地笑道。
“那个送过来的人呢?”
“已经走了。”那小厮见他还要开口的样子,忙道,“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公子您的大方,我早已去库房领了二十两银子赏他了,他对您很是感恩戴德呢。”
“你小子,上道!”安公子满意,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去瞧瞧我那美娇娘咯!”
排十八还是十九呢?
那小厮摸摸胸口,松了口气,那里藏着他私下扣了的十五两银子。
“你等一下。”
小厮紧张地直起背。
“你去……准备些东西来,鞭子什么的,要抽起来带点声音的,要响亮!”
他又弓下了腰,笑着应下了这额外的差事。
周清妩紧张地躲在门背后,又是气愤又是害怕,一听这油腻的声音她就知道这是谁!
又是那头死肥猪!
方才还在思考着与她一同被绑的那摇扇子的笑脸男,现在也没心情去想了,还是自己要紧。
她一把扯过木盘里的红纱衣,哆嗦地套上,然后打开东面的窗户,动作生疏地跳了下去。
“嘶——”脚落下的时候刚好踩中一块石头,一拐脚就扭着了。
她忍痛,扶着旁边的海棠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好在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她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太守府里的守卫,只是偶尔会路过丫鬟婆子。
这应当是太守府的后院。
没过多久,那头就嘈杂起来了,周清妩弯着腰扶着假山倒退着,心里砰砰直跳。
她有些着急,这到底要怎么走啊,怎么转来转去都是差不多的地方,这其他地方的太守府也是这么大吗?
就在这时,有人高喊——“刚才看见往这里跑了!”
眼看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慌张地倒退,突然,一只孔武有力的手从背后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她感知到是个男人,动作剧烈挣扎起来,手中的剪刀用力刺向后面那人的下摆,却没想到被他轻松躲避。
最后她被一把拖进假山的缝隙里。
昏暗中,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夹缝中两人几乎胸贴着胸,她凶狠地瞪大眼睛,眼里都飚出了生理泪水。
“嘘。”见她不再挣扎,那男人渐渐松了手,“是我。”
举起的剪刀在空中顿住,“啪”的一声,剪刀落下,这次,她是真的哭了。
眼泪默默流下,阿竹看着这双湿润的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着。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吓着阿妩了。”他轻声哄着,却被她一把抱住。
她踮起脚尖,急切地寻着他嘴唇的位置。
“公子,刚才我看见她确实往这儿跑了,这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是饭桶吗!看见了你不会追啊!”
“可,可我……”
“可是什么可是,给我搜啊!”安公子气急败坏,一只手臂挂着夹着板,另一只手起的插在腰上。
他站在假山边,愤怒地瞧着丫鬟小厮在周边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