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心中确实有些松动,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白梨听后眉头微蹙,顿了片刻,她道:“由于蛊虫的年份太久,我要准备些东西,五日后我便来为你们解除此蛊!”
作者有话要说: 夜市部分参考了《梦粱录》(南宋吴自牧著)
第67章
这几日, 皇帝对他们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纵容,两块金腰牌,就算是闯入皇帝的寝宫, 也是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他仿佛要把十几年的遗憾都要弥补给阿竹一样,绫罗绸缎金银财宝一样一样往宫外送, 每次周清妩见到徐公公时,他都对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行礼, 整张脸笑得就像秋日里盛开的菊花。
一次两次还好,她还能尝点新鲜感,可每一次, 他身后一条龙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对她行大礼,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头,都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庙里的哪位娘娘。
周清妩有点不适应这种生活,在这里, 什么都是规矩大于一切。
但撇开这些, 她还是挺喜欢往东宫跑的。
一进去, 发现李元柏又在向阿竹讨要武功招式了,而太子妃坐在一旁抱着狗儿在吃葡萄。
“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年龄也快三十了,学功夫早已晚了, 如果他真要学, 早十几年他就会向我爹讨教了。”
沈瑶很是瞧不上李元柏这种找尽借口想与弟弟多相处会儿的行为。
周清妩看向前面, 太子正练习着小儿最基础入门级动作——扎马步,整张脸憋地通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撑不住了,但是看着他轻微颤抖的腿,周清妩更倾向后者。
阿竹似乎是个严厉的师父,他用手将他不到位的动作一一扳正, 并和他说,基础功要练扎实,以他这个底子,每日至少要练上两三个时辰。
太子妃是习武之人耳力好,闻言差点将嘴里的葡萄喷出来,再搭配上太子震惊的神情,她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清妩伸手抱住了从太子妃腿上跳下来的狗儿,揉着它的毛,笑眯眯地看着场上的两个男人。
她知道,阿竹心情很好。
而这些天,皇帝并没有下诏书向外界公布阿竹的身份。
“不要怪朕。”皇帝拍了拍阿竹,“朕只是不想用皇子的身份去拘束你。”
他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们不习惯在宫里待着,朕与你娘最大的心愿,便是你活得开心,所以朕不会去拘束你。”
“想做什么便去作罢。”
这些话倒让周清妩有些惊讶,一个帝王能说出这番话,倒是真的花了心思站在阿竹的角度上去考虑。
阿竹睫毛微颤,在窗子透来的日光下留下一片扇影,但他却没有避开皇帝的触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明日便是约定的第五日了。
“与阿妩回到山中的家。”阿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这是他埋藏在心里最干净的一块地方,他只跟阿妩说过,所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说出来。
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去之前多在宫里陪他几日。
周清妩知道白梨要准备什么,是两粒药丸。而她也明白,阿竹现在进了一个死胡同。
回去后,她递给他一个小瓷瓶,“这是龙舌癫,服用后毒性发作起来很慢,后劲很猛,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的话,这瓶药可以让人三日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这样,他既能将体内的蛊虫解去,也能完成十几年的执念。
阿竹迟疑地从她手中接过小瓷瓶。
周清妩望着拿着瓷瓶发呆的阿竹,叹了口气,起身去了白梨的院子。
半夜三更,夜深人静。
阿竹本就浅眠,窗外,一颗小石子击中窗牖,发出“嗒”的声响。
阿竹警觉地睁开眼,看了眼睡熟的人,他动作轻缓地下了榻,合衣出去了。
千羽穿了一袭夜行衣,神色冷凝地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
漆黑的里屋被遮掩关上,她的视线转移到他脸上。
“师……”
“嘘,去外面。”
两人提着轻功一前一后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师兄,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千羽几步上前质问。
她是听到了丫鬟的窃窃私语,才知道他竟然认下了贼子作父,而她这个搭档却全程都被蒙在了鼓里!
当下一着急,才冒着极大的风险出宫来找他。
“师兄,你不要糊涂了!杀了那个狗皇帝,我们才能回去复命!”千羽见他默不作声,情绪激动道。
他已经三番五次触及师父的底线了,如果这次再失败,他会没命的!
“是不是那个妖女蛊惑你!”千羽突然想起,他性情改变违抗命令,都是在遇到那个妖女之后才发生的。
“我去杀了她!”对,杀了她,大师兄才会变回原样,一切才会回到正轨!
阿竹看着她眼中的杀意与暴戾,脸色一寒,只见月色虚影并着冷光一晃,一缕发丝轻飘飘地被削落在地。
寒天出鞘。
她呼吸渐喘,脖颈擦过刀锋,一条血痕划现。
“没有她,你现在不能说话了。”
绝命寒天,本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寒天出鞘,必有亡魂。
“她从来不会干涉我的决定,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遵循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阿妩是温柔的,遇到她他才懂的,自己也是个有思想的人,她会尊重他的想法,会和他聊一切,却从不会干涉他最终的决定。
“我不是机器,也不是七杀楼的一炳刀,我是个人。”他望着千羽,一字一句道。
千羽呼吸一窒,她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在七杀楼中听到的话。
“程辞是没有感情的,他只是一个复仇工具,他感受不到的……”
刀刃从脖颈间移开,千羽跌坐在地上,她望着神色冷硬的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不知道,心底的悲伤从何而来。
*
第二日,三人进宫。
白梨拿着一个放着药丸的木盒,周清妩瞧着阿竹,也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药丸里加料。
这次小太监带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殿前,四周空旷,几乎看不到人。
皇帝说,在这里不会有人听见笛声,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进入殿内,依旧很空旷,房梁高悬于头顶,一眼望去几乎是七八个人也够不到它。
殿内设了两榻,一个老御医上前接过白梨的药盒,凑近鼻子去闻,周清妩看了眼他的动作,又继续抬头望着房梁,龙舌癫无色无味,就算是银针也辨不出来。
阿竹看着他将药丸递给皇帝,垂下了头。
要开始了,无关人员都去了隔壁的偏殿里,这里只剩阿竹、皇帝和白梨三人。
“过程会有些痛,我点了一支香,可能到时会有些昏沉,但可减轻你们的痛楚。”这是她从周清妩手里讨来的。
皇帝笑呵呵地服下药丸,“白姑娘,你尽管放手大胆做,朕不会怪罪于你。”
白梨没有回答他,只是皱着眉点上了香,没过多久,白烟就在殿中缭绕开来……
她事先服过药,见差不多了,便拿起来了手中的笛子。
笛声断断续续从隔壁传来,周清妩有些紧张,茶水一盅接着一盅。
而一旁的太子揉着这些天酸痛的肌肉,也若有所思地抿着茶水,他在想着昨夜那柳莹玉出府的事。
属下说,她与九弟碰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梨脸色苍白地从殿内开门出来,周清妩连上前扶住她,把一旁小太监手里事先准备好的大补汤端给她。
“辛苦了,你好好休息。”直到把她扶到偏殿,她才着急地去找阿竹。
阿竹满头大汗苍白着脸坐在榻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伸出手,缓缓将虎口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神不知鬼不觉……
反正蛊毒也解了,阿妩不用再担心了……
只要下手,他就能完成十几年来的夙愿……
从此撇掉过去,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的手越手越紧,人皮肤温暖的触感与颈间脉搏的跳动一下下刺着他的手,突然,他仿若惊醒般,猛地收手。
他倏地站起来,将颤抖地手藏在身后,最后深深地看了虚弱的皇帝一眼,走出了殿内。
从白梨走后,也不过几秒,他开门后,伺候的宫人鱼贯进入殿内,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十几秒内,发生过什么。
“阿竹,你感觉怎么样?”周清妩跑到殿门前,刚好看见他走出来,急忙上前。
“我很好,阿妩不用担心。”他扯了扯嘴角。
“那就快把这大补汤喝了!”小太监手里还有两小盅补汤,她拿起一碗,舀了一勺,吹了吹,“啊——我喂你。”
阿竹脸上有些泛红,他看了周边死命低头的宫人一眼,拉着周清妩的手,“我,我们还是去里头罢。”
周清妩想了想很有道理,便顺着他往偏殿走,她瞥了眼他出来那处,心下了然。
看来第三盅不会浪费了。
阿竹,他也有爹疼了……
*
太子回到东宫,就有些心不在焉。
“九弟和父皇的病好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沈瑶替他宽衣。
“父皇,待他过于特殊了。”至少那么多年,他也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皇子那么好过。
沈瑶的手一顿,“他是你弟弟,看起来也单纯老实,他不会动摇你的太子之位的。”
李元柏握住她的手,抱住她,手抚过她的肚子,他皱着眉,他知道那里有一条刀疤。
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第68章
蛊毒解了之后的那几日, 是周清妩和阿竹最快乐的几日,他们一有空就会去东宫,有时候带着白梨, 有时候大黄也会跟着一起去。
宫里没人敢阻挠一只主人手里有一块金腰牌的狗子,它自是耍得快活, 一天到晚也不见只狗影。
只是这两天,它跟着周清妩呆在东宫的时间居多, 周清妩觉得它应该也喜欢凑热闹。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以为然,还是人多热闹。
地主斗厌了, 用白玉做的麻将就问世了。
她有时候不得不感叹, 皇家工匠就是不一样,这奢侈程度,这效率, 简直了!怎么夸都不为过!
规则不难, 解说几遍上几次手也便渐渐熟悉了。
东南西北四风头, 缺了一个,阿竹就被拉来凑数。
他夹在三个女人中间,尤其是两边都是大嗓门,反正要他做什么, 他就做什么。
太子有时处理完公务, 也会上来围观, 挤在沈瑶和阿竹中间。
“二筒。”白梨打出一牌。
“碰!”
“四筒。”
“碰!”
“六条。”
“碰!”沈瑶咧着嘴,周清妩边摸着牌边抬头看了眼她。
“哈哈,胡了胡了!”沈瑶狂笑着一拍桌子,一条腿豪迈地放在太师椅上。
不会吧……
几个脑袋凑过去一看,果真, 居然是九十番啊。
“承让承让。”沈瑶抱拳,合不拢嘴,太子想让她将腿放下去,也被她瞪了一眼。
“不行,重来重来……”
……
周清妩和阿竹几乎天天都待在东宫,阿竹跟在太子身边的时间居多,而周清妩不是打麻将,就是聊天。
大黄神出鬼没,有时在脚边,又有时不见狗影。
终于有一天,她饭后在东宫溜达时,发现了一件令她震碎了三观的事情。
“不是吧……”她呆住了。
听到她的声音,草丛里的两只狗快速分开了,大黄吐着舌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摇着尾巴过来蹭她。
周清妩看着不远处动作矜持的长毛狗儿,抖着手,一把揪住了大黄的狗耳朵。
“不害臊!”刚脱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赶紧敛声,四处张望了一番,拍了下它的狗脑袋,自己也蹲进了草丛里。
“你这条狗命还要不要啊!”不仅老牛吃嫩草,还搞狗搞到皇宫里来了。
“你很能耐呀!”还是太子妃的狗,它可以不要脸,但是她要脸啊!
做贼一样压着它到家,迎接大黄的又是一顿胖揍。
晚上,周清妩钻在阿竹怀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阿竹摸着她微凸的肚子,叹气道:“确实是它做错了,狗是我们家的,该我们去道歉,但是阿妩你想,万一它们是在处对象呢?”
周清妩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手放在他手背上,“你说万一你掌下是个闺女呢?”
万一往后她也带了个不知哪里来的臭小子……
后半句话她没说,但阿竹快速领悟了,他想起周清妩操起扫把时自己劝说的动作,动作一顿,改口道:“阿妩你做得对,是该好好教育它,让它长点记性!”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压着大黄负荆请罪去了,太子妃闻言气得手抖,随后又是鸡飞狗跳一场人狗大战,当然这是后话了。
*
暗夜,飞羽殿中飞入一只鸽子,千羽睁开眼,犹豫过后,还是将筒中的纸条取了出来。
看到纸条上的字后,她脸色一沉,迅速穿戴好夜行衣,往宫墙方向赶去。
程如海站在宫墙里,见到她,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蠢货!”他丝毫没有手软,将千羽扇飞在地。
“程辞呢!”他喝道。
千羽抹着嘴角的血,扶着墙爬起来,“师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