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会有事瞒着我,但是一旦遇到危险,他冲过来第一个护着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说完,她打开门,跨出了门槛,只留千羽伏在桌面上咬牙切齿。
周清妩出了飞羽殿,愤恨地踢了一脚石头,去你的青梅竹马!
同一时刻,正在太子书房内的阿竹打了个喷嚏。
“定是有人在念叨你。”李元柏抬头笑道。
阿竹摸了摸鼻子,他想,定是阿妩想念他了,心里一暖,决定把事情处理好早些回去罢。
只是,他今日还要去处理一件事。
“她什么动静也没有,才是最奇怪的一件事。”话题又扯回到柳莹玉身上,当初正是程兄弟告诉他,在太守府那片地道的出口处看到过柳莹玉,他这才怀疑起这个女人来。
而这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偶然间也发现她其实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人,渝州太守横死地牢已查出或与江湖有关,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她。
而当初自己误喝了那有问题的茶水时,她或许是知情的,只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顺水推舟,借他之力来到皇宫。
阿竹听完他的分析,心中早已怀疑的一个人名呼之欲出。
他看着对自己丝毫没有怀疑的李元柏,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最终,他干巴巴道:“无论如何,还请殿下注意安全。”
他是利用他,但却并未想过伤害他,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个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的男人。
而李元柏,往后将会是个受百姓爱戴的明君。
*
接替阿竹的人来了,两人换班,但是阿竹走出东宫后,却并未直接出宫门,而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偏僻之处,又翻墙回到了东宫。
千羽拒绝了门外丫鬟的伺候,她撑着墙面,只道自己有些困乏,想歇息一下,谁也别来扰她。
她冒着冷汗倒了一杯茶水,心里突然想起程星的话来,那女人确实该千刀万剐!
突然,她的手猛地一颤,转头厉喝道:“谁!”
阿竹从阴暗处走出来,千羽眼睛一亮,“大师兄!”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果然是你。”阿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讽刺道,“是他来叫你监视我的?”
“不是监视。”千羽即刻否定道,“是协助你铲除那狗皇帝。”
“你该和师父回一封信件,楼中人说,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和楼里联系了,我替你圆了谎,却也满不了多久。”
阿竹听完,沉默道:“谢谢。”
虽全身酸痛无力,但千羽听完依旧笑了,“那师兄你什么时候动手呢?我会从旁协助你。”
“他与我的性命有所关联,等解完毒,我自会杀了他。”声音无情,但她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你中了毒?”她急忙上前,但因动作太大,面色忽然痛苦起来。
阿竹皱眉,“你怎么了?”
在幼时,几乎所有楼里的同龄人都欺负过他嘲笑过他,但是只有两个孩子没有加入其中,他们很聪明,既不落井下石,也不上前相助,只是从旁观战。
千羽和书生。
但对当时的他来说,不加入他们就是对他的善意,所以对这两人他也不会做到真正的无视。
“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给我下了毒!”千羽咬牙说道,原以为他就算再如何也会关心自己一下,但却没想到他听后脸色一变。
“你对她做了什么!”
千羽愣住了,她看着高声质问自己的男人,心中刺痛,没想到剥开他冰冷的面具居然如此容易,她努力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一句话就能激起他的怒意。
恨意扭曲翻滚,这个女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术,竟把他迷成这样!
她撑直了上身,恶毒地盯着他道:“做了什么?我对她说,那个江湖上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人人避之不及的第一杀手就是她的枕边人。”
“你以为你和她在一起就会幸福吗!一个救人,一个杀人,她会愿意与一个罪恶滔天的刽子手继续生活下去吗!师兄,你醒醒!”
“我们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阿竹沉默片刻,挥开她的手,对着她道:“你不懂。”
正是因为他们是一类人,所以她才不会明白,在这个黑暗而畸形的圈子里,她永远也不会懂。
但是他不一样,他已经触摸到了属于他的柔软。
……
阿竹走后,飞羽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守门宫女忙开门进去,发现新来的良娣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脚下是一地的碎瓷。
*
周清妩坐在圆桌边,看着面上的三菜一汤陷入了沉思,待会儿该怎么逼问那个不老实的呆瓜呢?
她敲着手指,歪头思考。
阿竹知道自己要尽快行动了,他一推开门,就拉起周清妩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清妩一听他这话,突然眼睛一眯,“你去找你那个青梅了?”
“青梅?”阿竹不明所以。
还不承认,她心里更不爽了,“就是那个眼睛一勾把人魂儿都勾走的小良娣。说,你还有多少相好是我不知道的?”
“我没有青梅。”阿竹吃过几次炮仗,也明白沉默不可取,于是解释道,“我五岁时便一个人住在山上了,一直独来独往,不可能有青梅。”
“那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周清妩斜眼。
“她是我师妹。”阿竹道,“但是我与她接触不多。”
周清妩不信,追着他刨根问底,最后从他的只字片语中得出一个无语的结论——这呆瓜根本不知道人家喜欢他!
她沉默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随后她眼珠子一转,又问起了他身份的事情,几句话后,他的话被刨得差不多了,她见时机成熟,突然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杀了皇帝?”
阿竹惊得坐起,“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就是她猜对了。
周清妩拍拍手,套路不管使过几次,好用就行。
“坦白从宽,老实交代!”周清妩看着他,手指点点桌子。
阿竹对上她坚定的眼神,就怕如果自己不告诉她,她会背着他去打听。
她有这个胆子。
阿竹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告诉了她。
……
周清妩听完直皱眉:“也就是说你根本什么都记不起来,只凭那楼主的话,就断定皇帝是你的仇人?”并且十年如一日接受残酷的训练和刑罚,就为了杀这个人?
“他与我母亲交好。”阿竹简单道。
其实最开始是程如海逼迫自己按照他的要求去复仇的,不答应?那就没饭吃,没衣服穿,将他丢在空无一物的冰原上,而对于一个五岁的残疾稚童来说,濒临死亡再见到食物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同意了,并且这个目标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根深蒂固在了他的脑中。
他不想惹她心烦,便没有将这些说出来。
“可是……他是你……”
“阿妩,不要管他是谁了好不好,等我完成了最后这个目标,我就能彻底离开那里了。”
他将头抵在她的脑袋上,摸着她微微有了些弧度的肚子,温声道,“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
这晚,周清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其实皇帝的态度已经明显怀疑阿竹就是他当年那个孩子了,而且要解蛊毒,两人都须正对着同时在场,如今想要尽快解掉蛊毒,也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了。
她相信没有一个人不害怕死亡,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禀明了情况。
“陛下,微臣从典籍里翻出,此乃蛊毒,且这种蛊毒实属罕见,属于双生蛊,有一人中蛊,定有另一人体内的蛊与之成对。”
她瞟了一眼撇茶盖的皇帝,冒险道,“据微臣所知……我们身边有一个人……和您中了同一种蛊毒。”
皇帝的手一顿,眼睛锐利地朝她看去。
第65章
此刻, 七杀楼。
殿外的联络手端着装有各类信笺的木盘,交给了守门的人,这些他们无法定夺的信笺, 都会交给楼主来定夺。
但是自从楼主半个月前受了重伤回来后,便再也没踏出过这道门, 他们便只能将信笺交予门口的守卫。
紧闭的大门将昏暗的光线挡在门外,程如海端坐蒲团运功行气, 须臾,他猛地睁开眼睛,“噗”地喷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他捂着胸膛, 眼神暗沉地盯着门外, 是谁,背叛了他?
这次行踪被暴露,必定是楼中出了内鬼!
从蒲团上缓缓起来, 他擦去嘴边的鲜血, 打开重重守卫的殿门, “去通知鬼手和程星过来。”
门卫道了声是,并将信笺托盘递给他。
程如海随意拆了几个小筒,待看到一张沾染了一点黄色染料的信笺,他脸上疑云渐起。
不对。
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捏皱了这张落款上画了根羽毛的信笺, 愤怒地挥袖将这团纸狠狠地砸在地上。
鬼手和程星赶来, “楼主,您的身体……”
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脸上阴云密布的楼主,他的视线像腊月的冰河,令人不寒而栗, 程星打了一个寒颤,闭上了嘴巴。
阴鸷的目光来回在两人之间回转,半响,他才开了口:“明日我要去一趟汴京,你们……谁愿意与我一同去呢?”
长长的调子,又是一个寒颤。
*
于此同时,汴京皇宫。
周清妩道明了原委,令她惊讶的是,皇帝听完她的说辞,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口笃定阿竹就是他的儿子!
不会有错的,不会有错的!
当下他再也等不及,即刻就摆驾去了东宫。
周清妩见他的神态激动急切,心中更加困惑了,这蛊毒与阿竹的身世之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皇帝一踏入东宫,就立即叫人将阿竹寻来,“快,快去。”
阿竹知道今日周清妩的动作,他本意也是如此,此法一举两得,一能将他体内的蛊虫尽快解掉,二是能趁此机会接近皇帝,给以更多的下手机会。
他面色平静地踏进门槛,没想到皇帝见到他,拂开了欲要上前的徐公公,自己一步步走上前,视线紧紧停留在迎面走来的年轻人脸上。
眉眼像她,太像了。
皇帝的步伐愈走愈急,几乎是自己走完了全程。
他停在阿竹面前,动作颤抖撩开他的左手,待看到一点红色小痣时,他瞳仁颤动。
“是我儿,是我儿……”他轻喃,帝王的威严在此刻尽数消散,他的手在空中,欲伸又不敢伸,最后终于不再迟疑,一把抱住了他。
阿竹僵住了身体,这跟他预料中的场面根本不一样。
与陌生人如此亲近,他有些抵触地后仰。
即使年近半百,男人的胸膛依旧宽厚,阿竹僵直了身体,很不适应。
他的拥抱和阿妩不一样,阿妩的拥抱是柔软而温柔的,而眼前这个男人的拥抱,是坚固而……温暖的……
这种感觉很古怪,也很陌生,阿竹一时间有些无措,只能求救地看向周清妩。
周清妩只当没看见他救助似的眼神,低下了头。
其实在看到皇帝的反应后,一路过来她想了很多,如果有可能当年只是误会的话,只是那个楼主污蔑的话,阿竹杀了他的父亲,他以后倘若有一天得知了真相,又会不会后悔呢?
如果可以,她希望阿竹的人生圆满,不仅有妻子和孩子,还有疼爱他的父亲和哥哥,亲人的宠爱,朋友的友情,普通人有的,他也一样不缺。
阿竹……他以前过得太苦了。
“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近二十年未相见,皇帝抑下情绪,视线突然定在了他的右手臂上。
“我儿,你的手臂怎么了?”
阿竹连后退半步,也没称呼他,快速道:“五岁之前的记忆,我已经都记不得了。”
皇帝听后,长叹了一口气,“是父皇不好,没保护好你。好孩子,没事,以后你都不用怕,父皇会好好保护你的。”
阿竹第一次听见有人直言说要保护他,神色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元柏闻讯赶来,一进门就看到帝王神色温和,询问着程辞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皇帝看到他,免去他的礼,在他狐疑之际指着阿竹道:“这是你的九弟。”
太子愣在了原地。
排行第九……只能是……
他猛地看向阿竹,不敢置信,就算平时再如何沉稳也抑不住他此时的惊讶,他竟然是那位柳贵妃的孩子!
阿竹看着他震惊的神色,想起无论是先前还是现在,他从来都是如此信任自己,心中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负罪感,这是他执行任务时从来没有过的。
很小的时候那个人就对他们说过,欺骗,只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他们作为杀手,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情,而第二件,就是欺骗。
无情,是为了让他们以后杀起至亲之时毫不心软,而欺骗,是为了让他们执行任务时更好地藏匿自己,更迅速地达到目的。
而他,似乎两样都没有完全做到。
阿竹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或许从今日起,他便不想再看见自己了罢……一个欺骗他,威胁他太子之位的人……
“怪得不我见你时如此亲近!”没想到李元柏几步上前,大手直接往他脑袋上招呼。
阿竹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头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没生气,还好似很高兴的样子,被信任的人欺骗,应该要生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