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傅支支
时间:2020-08-07 09:26:23

  楼下有丝竹之声,苏蘅侧耳细听了一会,又挑起个话头,笑吟吟地道:“这曲子弹的不好,我记得江姊姊的箜篌弹得是顶顶好的,可以作他们的老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川饭就是川菜。那时候没有辣椒,多用胡椒花椒,香麻辣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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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薛日记:老婆不在的第一天,想她。老婆不在的第二天,好想她。
  小苏日记:出去玩了一天,开心。
 
 
第39章 粉煎小仔排
  快到了八月, 天气转凉,又下了几场雨。
  苏蘅昨夜回来得迟。正房和耳室中间只隔了一道门,苏蘅回来后怕吵醒隔壁耳室的薛恪, 便匆匆洗漱上床,蜷在被子里翻来翻去睡不着。
  今朝天大阴, 雨声淅淅沥沥,便又睡到了将近中午。
  阿翘将洗面沤子放入脸盆中, 先用少许滚热黄酒将沤子中的药粉冲开,待药香和酒香弥散开来,再在面盆中掺进温水。水温合适后, 再将面巾绞干递给苏蘅。
  苏蘅还穿着刚起床时的晨衣, 接过面巾往自己脸上一盖。
  呼。带着药香的热气的面巾蒸得拧着发愁的眉心和太阳穴都松弛舒展开来。
  苏蘅嗷呜一声,把面巾从额头上拉下来一点,露出一双眼睛瞅瞅隔壁耳室, “他入阁去了么?”
  阿翘点点头, “相公还是四更天就起身了。”又见苏蘅眼睛下挂着两个淡青的眼圈, 担忧问:“小娘子昨夜没睡好啊?是不是天气冷了,要将枕簟换了?”
  苏蘅摆摆手,没睡好是的确没睡好,不关枕头和席子的事儿。
  ——还不是因为昨夜在和畅楼和苏璞江吟雪说的那番话。
  昨晚苏璞先是说到他在怀州任中所断的疑案趣事, 她听着听着, 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苏璞斜睨了她一眼, “阿蘅,你笑什么?”
  苏蘅老实交代,“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象不来,你这样风流不羁的公子哥儿, 为官时是个清正廉明的好父母官儿。”
  就好像前世读书的时候,看见成天吊儿郎当染黄毛不穿校服的同学,突然听到他说自己奥数竞赛一等奖的事儿,脑子里就会蹦出两个字:“不搭”。
  这其实也是种刻板印象。苏蘅自己知道,所以也将当玩笑说。
  苏璞也不生气,悠悠反问她:“那依妹妹说,清正廉明的父母官该是个什么样子?”他一指桌上的葡萄冻子,笑道:“难不成像这花糕果糕,能有个模子可以对着刻出来不成?”
  “要是有模子,刻出来大概就是像薛——”
  苏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薛恪的样子,说了一半又打住,见对面人脸上露出会心又不厚道的笑容,立马认怂,“是我不好,不该对自家哥哥有偏见,我自罚一杯杏酪。”
  苏璞偏生不接,话又给她塞回来,怪声怪调地道:“哥哥好伤心,此去怀州不过半年,回京数日,在阿蘅的心中已经是处处比不过弟婿了。”
  苏蘅原先在公主府,斗嘴时在口风上是绝对不会落于苏璞下风的。可一讲到薛恪,她就心虚。
  也怪她自己,自七夕那晚在光明巷回来后,她见着什么都能想到薛恪,这才给苏璞这死促狭递了话头。
  苏蘅端起杯子遮住脸求饶,“哥哥你看这杏酪又香又甜,我再喝一杯好了。先干为敬!”
  后来苏璞被同在和畅楼宴饮的同僚请去小酌,只留下江吟雪和她。
  江吟雪看着一壶见底的杏酪也对她笑,“幸好这不是酒,不然今晚你回府一身酒气见薛郎君,可怎生是好?”
  “平日里他什么都由得我自己,我要喝酒就喝酒,他才不管我呢。”苏蘅夹了一筷子粉煎排骨慢慢吃,“嗯,肉嫩多汁,就是根据京人的口味大大地改良了,川椒和大蒜放的少,不够味。”
  江吟雪看着认真品味排骨滋味的苏蘅,脸上的笑意慢慢变得恍惚。这样无忧无虑的专注,多少年前,江家没有败落的时候,身为江家嫡小姐的她,也曾有过。
  她看着苏蘅像看着过去的自己,妩媚的神情也变得极温柔,温言叮嘱道:“还是少喝点酒,若是有孕了,怕是不好。”
  啃了一半的排骨“咚”的一声掉回盘子里。
  苏蘅干咳一声,接不了话,只好又干笑了一声。这番好意不知如何作答——还没听说过只牵牵小手就能怀孕的。
  江吟雪是风月场里最出挑的花魁,一个眼风就能掂量出斤两的聪明世故。她看苏蘅没有应话,反应还有点局促尴尬,便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确信。
  此处没有别人,她于是略带疑惑问道:“你们难道还没有……”
  苏蘅脸朝着窗外,脸烧了起来,小小声“嗯”了一下。
  江吟雪无奈,“难道你不喜欢薛郎君?”
  可依照她那日陪苏蘅去找秦青芦时的所见,若是不喜欢,苏蘅怎么会为了他那般低声下气去求人?
  苏蘅顿了顿,到底还是小小声承认了,“喜欢。”
  “既然喜欢,你们又正新婚,你有什么不愿意的?”江吟雪看着苏蘅,一双妩媚的眼睛冷凝下来,意有所指,“国朝士族娶妻纳妾是常事,纵使他现在是你一个人的,你若常常冷淡,以后恐怕不好。”
  苏蘅委屈,常常冷淡的怎么能是自己呢!
  “我怎么不愿意?”都和小姐妹说到这里了,苏蘅索性也就摊开了。
  纵然她愿意,也不能耍流氓强上吧?
  “可薛恪他,他……”苏蘅一时找不到什么词去形容薛恪从前那副疏离冷定、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样子,忽然想起有一日赵若拙说过的话,连忙道:“他是玉做的人,却是石头做的心,你看那相国寺里的玉佛,就是他!”
  江吟雪被苏蘅的话逗笑了,伸出白皙的手指划过窗边的纱帘,“阿蘅,你可知道那相国寺里有个法号叫做澄晖的僧人?”
  苏蘅摇摇头。
  江吟雪婉转一笑,“那澄晖是点了九个戒点香疤的正经和尚,后来娶了妻,还是个艳娼,自有了妻子,澄晖每次酒醉再不念佛号,而是道,‘如来快活风流,光前绝后’。妹妹你看,正经的佛的心都如这薄纱般,薛郎君又怎么会真是石头做的心呢?”
  信息量过载,苏蘅微红了脸,有点茫然,缓了缓,问出关键问题:“可我俩原本根本不熟,后来关系才缓和,这一时之间,要怎么突然示好呢?”
  江吟雪这会是真被苏蘅的可爱懵给逗笑了,“傻阿蘅,人要是有心,捧砚催题卷,添香伴读书,闲坐对下棋,乍凉夜添衣,哪样不成?”
  苏蘅大大受教。
  于是,此刻,阿翘便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挂着两个淡青眼圈,喃喃盘算,“下棋,我不会;添衣,这天气也不冷;读书……”
  她抬头,问阿翘:“相公书房里有话本吗?”
  阿翘摇摇头,“不知道。但听小胜说,郎君的书上一副画儿都没有,全是字,还都是很难的字,想来应该不是话本吧?”
  正愁着,恰好厨房又差阿池来,问今日午点郡君想吃什么。
  苏蘅脑袋边那个灯泡“叮”的亮起来——虽然江吟雪说的那些事她不会,但是她会做饭呀!
  ·
  苏蘅将新鲜的小仔排洗净擦去水分,斩成一寸长的仔排段,焯水放一旁备用。
  其实昨日在和畅楼吃的粉煎骨头是用小排做的,苏蘅私心觉得肉有点厚实,裹了粉不入味,便换成了仔排。
  其实仔排就是猪肋骨以下的软肋部分,这部分排骨的肉层虽然厚,但隔着一层薄油还连了一块五花肉,油脂丰富,因此肉质最为鲜嫩。
  “小娘子今日怎么想到做粉煎骨头的?”有人问。
  “自然是因为,在外面没有吃到自己想吃的味道。”
  京中打出川饭招牌的分食①不少,可大多都是依据都人的口味改良过的味道。苏蘅原先也吃过几次,无论是外间分食做的川饭,还是张春娘做的川饭,都不是想像中的口味。少了那股辣味不提,连麻味也淡下去不少。
  昨天在和畅楼吃川饭,被那浓重鲜明的蜀地气息一勾,吃到嘴里却又不尽兴,颇有些货不对版的意思,这才想自己做了试试。若是做的好了,便给薛恪送去。
  宋朝的川菜便是后世川菜的前身,是与“北食”“南食”并列为国朝三大菜系,这时候的川饭已经开始大量使用麻椒了。
  今日苏蘅准备的除了原先收获晒干的辣椒之外,还有就是这种青黑色的川椒,口味麻辣,有浓烈的麻香味。
  帮厨里有蜀地来的,不住啧啧赞叹:“小娘子做的地道!”
  旁边的人都笑他,“小娘子还没开始做呢,你就说地道,马屁拍到马腿上去咯。”
  “闻到这股子香味就知道好吃,不会差!在我们老家,拿盐、蒜泥和川椒混合成蘸水蘸白肉片吃,香得半个村子都能闻到,那个味道,忘不了!”
  苏蘅被他一说也馋,觉着下回做个蒜泥白肉也不错,点头笑道:“陈老丈的口味和太宗时的一位蜀地臣子差不离,可见麻辣味足以传世。”
  北宋初年,宋太宗问大臣苏易简:“食品称珍,何物为最?”
  这题本来不好回答,因为众口难调。而那臣子却非常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把姜、蒜、韭菜切碎,捣成泥,兑上水,加胡椒,加盐,混合均匀,就是无上的美味。”
  舀一大勺绿豆淀粉,加花椒粉、豆酱、葱粒、黄酒和盐,以适量清水调成可以挂在肉上的粉糊。仔排在粉糊中滚过,均匀地挂上一层薄薄的粉衣,放入热油中小火慢慢煎熟。
  要一面一面地耐心翻动,等面衣全部结成浅金黄色的壳子就可以捞出来了。这时候其实已经可以吃了,豆面煎成的外壳酥脆,锁住排骨中的肉汁,吃起来尤其嫩滑。
  外间分食中有些厨司图方便,直接拿热油炸。虽然面衣很快就能成型,但是却吸了大量油。稍微一放凉,脆壳里的油反浸出来,吃起来便腻。
  苏蘅又另起了一个小锅子,倒油炸姜蒜,炸得香酥了捞出再下大量的辣椒与川椒,快速翻炒。待双椒都已炒得香而不糊时,再下入刚才煎好的仔排,翻炒均匀,让麻辣焦香的滋味裹附在肉块上。
  周围看的人都早就已经伸长了脖子,一直盯着锅里的仔排咽口水。
  阿翘站在阿池旁边,小声道:“你要是有小娘子这手艺就好了……”
  阿池看了身边的圆脸丫头一眼,想起自己精心制作的那尊面糖大门神还比不过几块粉煎排骨,不忿道:“没良心的丫头。”
  苏蘅会心一笑,盛出一小碗给厨房中的诸人尝尝,剩下的便叫小胜一起送去前院,留下一厨房的人嚷嚷:“给我留一块!”“你都吃了两块了!筷子放下!”“好香好烫,舍不得咽下去啊呜!”
  薛恪在书房看公文,门口突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咳声。
  他抬头,见苏蘅正站在门口,落日余晖从背后照过来,勾勒出窈窕身形。
  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她歪着脑袋看他,十分坦然。看了一会,她眼睛弯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白糯米牙,“我来送饭了。”
  “好吃吗?”苏蘅托腮看着薛恪。怎么会有人吃饭都这么好看呢,苏蘅听见心里的小恶魔嗷呜叫了一声,当真是秀色可餐。
  薛恪颔首,他对她的菜一贯都是称赞,而今日的菜似乎格外好吃。
  他含笑,正要说话,外间有管事在廊下回话,那管事并不知道苏蘅在房中,只道:“小的已经按照相公的吩咐将樱儿姑娘送走了。小的将您的话告知了樱儿姑娘,她虽哭闹了一阵,但亦不得不离开。”
  苏蘅讶然,看着薛恪,蹙眉道:“你把我的婢子送走了?送去哪里了?”
  薛恪早料到苏蘅会这样问,只淡声回答道:“她的伤养好了,自然应该送回她原来的主人那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分食,即是饭馆子。
  今天这道菜我自己做过,非常好吃哦,感兴趣的可以试试~
 
 
第40章 瓜齑炒鸡丝
  苏蘅盯着桌上并排摆着的香囊, 盯了半天,叹了口气,“都扔了吧。”
  这香囊一只是樱儿做给苏蘅的, 留在厢房中;另一只是小胜悄悄塞给苏蘅的。
  小胜乖觉道:“相公让我扔掉,我没扔, 想着娘子若是回来问,连个物证都没有。”
  这两只香囊都做得漂亮, 只是其中送给薛恪的那只明显用心些:石青色的锦缎,精致刺绣勾勒出云纹,云纹之下是两位追逐的鱼儿, 片片鱼鳞中杂绣金线, 尤显生动,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大功夫的。
  自晏殊写了那句“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后, 这云鱼图案就成了女子向男子表达倾慕之意的专属意象。樱儿此举, 目标倒是明确得很。
  救回来只白眼狼。
  阿翘一壁生自己的气, 朝夕相处竟没看出朱樱儿有这份心思,一壁忿忿道:“小娘子可是救了她的,竟这般恩将仇报!那日她说袁小娘手下婆子打她,是因为她妈妈给她做的褙子上有青云纹, 可我看着这香囊上的云纹, 怎么和那褙子上的一模一样?合着是她自己做来挑衅袁氏的吧。敢情从那时起便在说谎话罢?若是她如今对相公有这般心思, 难保不是当初对大郎也有同样的心思,被袁小娘发现了才捉住了打,这可真是,乌龟掉到王八坑里——都是一类货。”
  朱樱儿被送回去后,府中人皆痛骂朱樱儿是白眼狼;薛恪冷然, 对此人的行为毫无辜息之意;加上阿翘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比苏蘅还生气,苏蘅这个本该是最生气的人的反应反倒显得略微平静。
  愤怒和失望的份额就那么多,大家都替她把气生了,她还生什么气呢?
  不过经此一事,苏蘅悟了,做人呐,还得长个心眼,不是空有一副好心肠就完事了的。好心肠还要有一副盔甲来保护,否则就成了好欺负还不自知的圣母了。
  后来金水官邸的人才隐约听说,朱樱儿被送回长公主府后,袁碧云自然没有放过当初背叛她的朱樱儿,好好整治一番是不消说的,还将她发卖去了乡下的庄子,后事如何便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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