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渔说:“裴钰安,你不要辜负秀秀的心意。”
裴钰安握紧剑穗,脑壳突然剧烈疼痛。
赵渔垂下眼眸,这时扁余突然急急走来:“世子,刚刚京城传信来,三姑娘前夜淋了雨,直今高热不退,夫人让你速速回京。”
裴钰安眼珠子缓慢地转向扁余的方向:“朵儿?”
“是,三姑娘不太好。”
像是有两阵疾风,它们方向迥异,但不约而同吹向他,于是将他撕向截然不同的两方向。
“回去看你妹妹吧。”赵渔苦笑声,“毕竟你再找,秀秀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四个字宛若利刃深深刮过筋骨,他张嘴,大口大口呼吸,却又深感窒息。
扁余小声说:“世子,云姑娘和三姑娘的关系很好。”
裴钰安低头看了眼剑穗,沉默半晌,双腿如灌铅似地转身往外走。
扁余连忙跟上。
赵渔望着他背影,心里道句抱歉,但同时,她心底微松,近段时间裴钰安或许很难接受,但除秀秀,国公府里还有许多关心他的人,想必再过段时间就能忘了秀秀。
裴钰安回到国公府,昌泰郡主瞧见他的模样,大吃一惊,上次见裴钰安是二十多天前,她自然也知晓云郦坠崖的消息,裴钰安去山底寻她,最开始她觉得应该,毕竟云郦伺候他快一年,总有情分,说不准还有几分喜欢。
后来裴钰安大半月没回来,也没寻到人,昌泰郡主心里叹气,就让裴钰安早些回来,裴钰安一直没回来,去大黄山的护卫回禀裴钰安的新消息,昌泰郡主才发现,他儿子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在乎云郦许多。
裴钰安一袭黑袍,黑袍前些日子穿在身上刚好,现在空了小半,瘦的面颊脱形。
“临嘉,朵儿高热依然未退。”昌泰郡主再想到裴意朵,眼睛一酸。
裴钰安抬脚进房门,裴意朵躺床上,白皙脸蛋绯红一片。
他问:“太医怎么说?”
他出口昌泰郡主又吓一跳,裴钰安的声音本低沉悦耳,此刻就像是破鼓,嘶哑干涩。
裴意朵重病,唯一的儿子整个人没精神气,像老了几十岁,昌泰郡主喉头涩然道:“太医开了药,说要降温。”
话罢,她看向面色寡冷的裴钰安,试探道:“临嘉,你要不宣个大夫看看?”
“不必。”
昌泰郡主听他拒绝,心头泛急,眼泪就落了出来。
半晌后,裴钰安终于听到唱泰郡主的哽咽声,他死板移动视线看去,昌泰郡主肿着眼睛说:“临嘉,我就你一个儿子啊。”
裴钰安宛若一潭死水的眼神有了片刻波动。
裴意朵的高热持续整日,翌日黄昏才醒,当时裴钰安刚好进门瞧她,裴意朵睁开眼,瞧见裴钰安的模样,一下子就哭了。
“朵儿,可是哪儿不舒服?”裴钰安一边问,一边让丫鬟叫太医。
裴意朵听见裴钰安的声音,嚎啕声顿时更大:“哥哥,谁欺负你了,朵儿帮你打他。”
裴钰安微怔,旋即想起今日在铜镜里瞧见的自己模样。
他苦涩道:“没人欺负哥哥,哥哥就是休息不好,过两日就好了。”
“真的吗?”裴意朵不相信。
裴钰安郑重点头。
裴意朵轻声道:“那好吧,哥哥不准骗人。”
裴意朵身体又养一天,太医说接下来只需静养,裴钰安当日就出了府,然后立马问扁余,他嗓音发颤:“可有新消息传来?”
裴钰安虽不在大黄山,但依然派人再寻,沿山周围打听,扁余摇头。
裴钰安静默半晌,然后抬脚去长顺街,因翠丫每日收拾,院里和房间摆设和一月前差异不大,只除了云郦放在细口花瓶的鲜妍石榴花早就枯萎,翠丫拿了出去,此外,房间没住人,茶壶无水,除此外,房间和她离开前别无二致。
裴钰安床边坐下,他闭上眼,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清甜的桃子香,他猛地睁眼,疾步往外走。
走了几步,忽然有东西从袖口掉落在地,裴钰安弯下腰,铁青色剑穗上头的安字直冲眼底,裴钰安抖着手慢慢屈膝。
手指碰到剑穗时,似有什么湿润东西从面庞滑过。
一个时辰后,裴钰安从房间走出,扁余守在门外,裴钰安冷声道:“宋柔安那可安排好了?”
“还需些时日。”
夏日黄昏时间的日头依然燥热,裴钰安盯着灿烂烈日,扯了扯唇角:“安排下去,我要让她悔不当初。”
“是。”
扁余离开后,裴钰安在卧室门口站了半晌,然后才迈步离开,他握紧手中剑穗。
他不相信她死了,可在找她途中,他会好好过日子的。
裴钰安再去山底,他安排人继续寻云郦,他也在寻,可不再无休止地持续这一件事。
他寻云郦,也开始做其他事。
三日后。
赵渔离开京城,离开前,裴钰安送她一程,赵渔见他表情自然,已不是初闻秀秀坠崖时的目龇尽裂,难以接受,她松口气,时间会让他忘记秀秀的。
裴钰安则向她承诺最多三个月,宋柔安一定会得到该有惩罚。
赵渔缄默片刻:“好,我相信你。”
两人关系本就泛泛,再无话说,赵渔道别,就要上马车,还没进马车,背后忽然响起裴钰安的声音:“陈夫人。”
赵渔回眸,望向裴钰安。
裴钰安盯着赵渔的眉眼,和云郦像极了的眉眼,有片刻愣神,然后瞅见她眼尾小痣,他心口绞痛,倏然回神:“一路顺风。”
赵渔颔首,再看裴钰安一眼,脸色疲惫地上了马车。
今日气候转冷,刮着大风,呼呼扬起满天沙尘,裴钰安盯着赵渔马车,而后马车越来越小,直至被风沙遮挡,裴钰安也没收回视线。
西洲和京城的往返路赵渔已经走过几次,此次也是驾轻就熟,出京城往西,行四百里地,有一商贸发达的重镇。
十日后,赵渔一行人抵达此镇,去了镇南的小院。
听见脚步声,护卫打开门,坐在院子里的云郦回眸看去,入眼便瞧见站在最前头的阿路。
云郦起身走上前,见赵渔全须全尾地进来,她轻扬唇,笑道:“姐姐。”
赵渔进去,问云郦这一个月来的境况,怕被裴钰安发现,她当时立马安排人将云郦送出京城,幸好她的护卫没全过裴钰安的眼,不然还真不好办。
“姐姐,他怎么样?”云郦最后轻声问道。
“起初是有些伤心,不过我走的时候就好多了,想必过个一两年就能忘了你。”赵渔说。
云郦嗯了声,心底怅惘,裴钰安是个重情人,但他不是固执的人,不会守着死人过日子,想必等时间长了,就能忘记她。
赵渔想了想,拉着云郦的手问:“秀秀,你真想清楚了?”赵渔当初同意云郦的提议一是的确心动,本来把云郦留在裴钰安身边,是想着安全无虞,但那场冲云郦而来的刺杀告诉她,裴钰安身边也不安全,既然都不安全,与其让别人照顾她妹妹,她当然更愿意自己来。
何况云郦在京城,倚仗的都是裴钰安的喜欢,可将来若是他不喜欢云郦,云郦又该如何自处。
在重要的事上,赵渔不介意去想最坏的结果。
她虽对裴钰安心情复杂,但没感情,这样想清后就不会后悔,但云郦和他朝夕相处良久,且今日看她气色,不是很好。
赵渔怕她后悔。
“我想清楚了。”云郦缓缓道。
赵渔看她良久,握紧她的手:“你想好就成。”说着她拍拍她的手,“还有,以防万一,我给你改个身份。”
改个身份?
云郦目光茫然,赵渔想的更多,西洲虽距京城千里之遥,许多京城人一生都不会踏进西洲,但西洲和京城不是全无往来。她在西洲大小也是有个身份的人,若是某天她有个叫赵秀秀妹妹的事传回京城,怕是不妙,虽这事的概率极小,但有备无患。
赵渔给云郦歪造身份,她叫杭素,是她回西洲途中遇见的可怜女子。
“素素,我们明日继续赶路。”做事做全套,既然身份改了,赵渔称呼也变了。
“好,姐姐。”姐姐称呼倒是不用变,赵渔年龄比她大,看她可怜,收做妹妹。
翌日,两人往西洲赶路,一个月后,云郦能瞧见满天的沙漠,赵渔道:“再有几日,就能到西洲城了。”
说罢,她吩咐阿路谨慎小心些,因为越临近西洲,沙漠盗匪也就越多,而且虽然如今薛琅伤重,薛,陈,周三家再呈三足鼎力之势,局势暂稳,但保不住会有坏心思的人。
她话刚吩咐完,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干呕声,赵渔回眸,云郦扶腰,脸色微白。
“秀……素素,不舒服?”赵渔拧眉道:“今儿晚上应该能进安口镇歇脚,到时候请个大
夫看看。”她这两日都有些犯恶心。
云郦估计没什么大事,这两日肠胃有些不适,但起因是那日晚间饭食有些不对劲,见赵渔满脸担忧,若是寻个大夫瞧瞧不碍事,她也不想抚了姐姐的好意。
黄昏时,两人抵达一座和京城建筑迥异的的小镇,这是云郦第一次看到整个镇子都是黄土硬石建筑的房屋,它们不用木头,墙壁绘制各色绮丽的图案,衣裳和京城也大有不同,颜色鲜艳而轻薄,花样繁复娇艳。
云郦跟着赵渔往前而行,街边甚至有打鼓弹琴的女郎青年,民风甚是开放。
“素素,等进了西洲城,会更加热闹的。”赵渔挽着她手道。
云郦笑笑,这时候忽然有个八九岁的小孩从侧边撞来,不小心碰到赵渔,摔倒在地,他揉着屁股起身,但重心不稳,险些再次跌倒。
赵渔松开云郦,伸手扶他:“你受伤了没?”
小孩摇摇头:“姐姐,我没事……”
就在这时,赵渔身边的云郦忽然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她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赵渔。
就在这瞬间,阿路也察觉不对,他朝小孩伸出手制服他,但终究晚了一步。
赵渔回过身,看着插在云郦胸口的匕首,呼吸猛停:“秀秀。”
周围的人瞧见这幕,立刻四散开来。
见云郦身体摇晃,赵渔连忙伸出颤抖的胳膊扶住她。
云郦轻声道:“姐姐,我没事。”
云郦是真觉得不会有事,虽匕首插中了胸口,但依她感受,好像不深,云郦还想说两句,脑子却又发昏,晕了过去。
云郦再醒来是在一间陌生房里,她刚睁开眼,赵渔立刻警觉地凑上前道:“素素,别乱动。”
云郦伸手摸了摸胸口,果不其然摸到一圈纱布,她抬眸,见赵渔双眼红肿,她安慰她道:“姐姐,我说了我会没事的。”
赵渔深吸口气,摸了摸她额头温度,又立刻让守在门口的阿路去叫大夫。
片刻后,大夫抵达,这大夫他看脸三四十岁,但有白胡须,身材圆润,头围白巾,在云郦床头坐下,一番把脉看眼睛等等操作结束后。
他满意点头:“你们得庆幸运气好,来了老夫的医馆,这插入胸口的匕首不深,未伤及要
害,但刀刃带毒,如果不是老夫及时解毒,现在肯定一尸两命了。”
一尸两命?
云郦愕然起身坐起,不小心牵动伤口,她也顾不得管,赵渔忙扶她道:“素素,小心伤口。”
云郦舔了舔唇,看看大夫,然后目光落到自己小腹上,最后看向赵渔。
赵渔叹口气,眼神落在云郦小腹上,“秀秀,你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77章 他来了
“会不会是把错了。”云郦垂眸看了眼小腹,呐呐道。
没等赵渔应话,大夫就不满地道:“小姑娘,你可不能怀疑老夫的医术!”
之后,因云郦身体无大碍,大夫就先离开了,护卫们熬药的熬药,守卫的守卫,房间再次只剩下云郦和赵渔两个人。
云郦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颜色清淡,赵渔在她背后垫个靠枕,握紧她微凉的手道:“秀秀,不管什么样,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云郦抬头,对上赵渔担忧的目光,她一直是个很冷静理智的人,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彻底乱了,这个孩子扰乱了她的计划,也彻底乱了她的心。
思及此,云郦闭了闭眼,男子喝的避子汤果然靠不住!
她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今日那个小孩……”
提到那小孩,赵渔脸色一寒:“阿莫已经在审他,结果出来我再告诉你。”赵渔没想满着云郦,她虽想努力替她遮风挡雨,可她不能保证她能永永远远让她活在她的庇护下,既如此,那些肮脏血腥的事就应该让她渐渐了解。
云郦嗯了声。
没多久,云郦喝了药,用了些清淡饮食,身体疲惫,就又躺下睡着,赵渔见她睡着,倒也没走,虽然她刚才看着挺冷静的,但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双腿双手有多发软。
云郦再次醒来是翌日早上,喝过药用过早膳,昨日的大夫拎着药箱来到房间,检查后叮嘱几句,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云郦忽然叫住他:“高大夫。”
高大夫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闻言,他笑眯眯地扭头:“小姑娘,你还有什么事?”
云郦手摸上小腹,沉默半晌,她抬起头,语气坚决:“能给我开份落子药吗?”
“素素。”赵渔猛看向她。
云郦浅浅笑道:“姐姐,我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赵渔看她神色,她情绪平静,没有丝毫波动,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若她真的想好,赵渔也没多说,她同她一起看向大夫。
高大夫迟疑摇头:“小姑娘,你现在身体很弱,若是服用落子药,可能会对你身体产生不好影响,重则终身难孕,影响寿数,你想好了吗?”
“这么严重?”赵渔愕然。
高大夫瞅她一眼,挺直胸膛道:“这还算轻微了,若不是你们昨天遇见的是我,两条命都没了,虽我能帮小姑娘娘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