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公自然明白楚王妃话里的意思,今日皇上的举动确实不合规矩, 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 许多话不能说而已。不过当楚王妃挑明此事时,他虽担惊受怕,但同时更为佩服。
此时便衷心地夸赞道:“楚王妃胆大心细, 实乃世间少有!”
江言笑容清浅,并未出声应和。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皇上今日突然与她推心置腹, 难道是真的信任她吗?
江言暗自苦笑,皇上现在大病初愈, 心中满是重活一次的庆幸,自然没有往常的冷静自持。其中不乏还掺杂了一些对楚王的愧疚, 种种情绪作祟, 不然断不可能与她这个身份尴尬的楚王妃聊起储君的人选。
所以江言那一问, 便直接点醒了皇上。
或许是因为还没考虑清楚,皇上略微失神后, 便命林公公先带楚王妃到旁边的书屋歇歇脚。
江言明白,这就代表皇上打算将此事暂且押后,至于皇上今后的打算, 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林公公走在前头给江言带路,只是人还未到书屋,便听到宫门外传来阵阵喧闹声,似是有人在争执。
江言暗中惊讶,乾清宫乃是皇上的寝宫,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闹出这般动静?
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便有一小太监脚不沾地赶来,向林公公禀告道:“林公公,晋王带着若干大臣在乾清宫外求见皇上。”
“这个时辰宫门还未放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林公公眉毛紧皱,颇为诧异。
小太监同样不知,只连连摇头。
林公公瞥向门外,不悦道:“皇上早已下令,不见任何人,让羽林军将他们打发走就是了。”
“奴才已经这般说了,可是晋王不依不饶,说是有要事汇报,必须见皇上一面。奴才见……他们来势汹汹,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样子。“顿了顿,语气急切,“不知怎么回事,羽林军大统领也不怎么吭声,奴才被逼得没法子了,林公公你还是先过去瞧瞧吧。”
林公公服侍皇上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自是不会像小太监那般心慌意乱。但也知道此事棘手,也难怪资历浅的小太监应付不来。
想到这里,林公公不疾不徐地向身后的小六子交代了一句:“小六子,你们好生伺候楚王妃。”话毕,又向江言躬了躬身,才和那传话的小太监一起往外头去了。
小六子客客气气地继续带路。
江言现在前往的书屋并非皇上撰拟诏令谕旨的南书房,而是偏殿特辟的一间小书屋,以往各贵族入宫,皇上又忙于政务,分身乏术之时,便让他们在此稍事等候。
江言今日便被安排到此处,一进小书屋,便觉满室书香。
外面看着虽不大,但里面该有的都有,打理得十分妥帖。
刚刚坐下,便有宫人将热茶和点心一一奉上。小六子也在旁尽心尽力地端茶送水,格外周到。
江言接过了茶,一口未动便又放下了。
如今晋王就在乾清宫外,也不知楚王现在在哪里了?
她心里装着事,自是有些坐不住,又听闻外面的动静愈演愈烈,好似有两方人马在对峙。
江言不禁起身,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但碍于屋中的宫人众多,自己探头探脑地实在不像话,颇为焦躁地在屋中踱步。
小六子惯会揣摸主子的心思,此时便道:“这炭盆的火气大了些,憋了一屋子的热气,楚王妃可是觉得憋闷?要不要打开窗户透透气。”
江言闻言,扭头去看窗户的位置,正好斜对着正殿外那一大片空地,心中暗喜,忙点头:“那就劳烦公公了。”
小六子见她点头,便亲自过去开窗,倒也没全开,只是半开半合地支着,嘴上解释道:“外面寒气重,楚王妃要是觉得冷了便告诉奴才一声。”
“还是公公想得周全。”江言暗叹这小六子不愧是林公公的徒弟,太会察言观色了。
话毕,江言再次坐下,微微侧头,就能透过窗户观察到外面的情况。
虽是黑夜,但乾清宫处处灯火通明,很是亮堂。
正在江言环顾四周时,突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宫门外的吵闹声已经消失。
还在奇怪时,便瞧见林公公冷着脸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里。看方向,应该是去向皇上禀告了。
然而没多久,乾清宫中忽地闯进了一群人。
众人皆穿着官服,脸色肃然,唯前面的晋王马首是瞻。
江言不由皱眉:这等场面,活像是逼宫……
乾清宫中的宫人见了此景,纷纷避让。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主殿里的那位,林公公已然退了出来。
看到众人来势汹汹,皆是一副讨伐的架势,就连羽林军大统领也在人群里,当即责问道:“羽林军统领,你作为掌统羽林军的统领,就这么放任晋王等人闯入乾清宫,不怕皇上怪罪吗?”
羽林军统领闻言一顿,面露尴尬。他并非效忠晋王,只是晋王信誓旦旦告诉他,陛下现如今受楚王挟持,他此时不放众人进去,那便是与楚王狼狈为奸,妨碍他们救驾。
他虽将信将疑,但忽然想起林公公此前外出,带回来的那几口大箱子实在古怪,且并不合乎常理。
与此同时,诸位大人也在向他施压,他心下一横,这才放了人进来。
他想得倒是简单,如若此事是真,皇上在他眼皮子底下遇害,他难辞其咎,现在放晋王进去也算立了功。如果不是,大不了再将晋王等人全部拿下就是了。
但此时面临林公公的逼问,心里自然没底,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属下也是见林公公进去后,迟迟没有回来,所以才……”顿了顿,为难道,“要不公公就让诸位大臣见皇上一面,也好让大家安心。”
林公公挡在众人面前,语气却缓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劝道:“陛下刚刚才歇下,诸位大臣就算有事,也该等到天亮了,递了折子上来岂不好?”
林公公这话落在晋王等人耳里,反倒更像是在拖延时间,自是不肯罢休。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莫与他废话,我们身为大燕的朝廷命官,如今陛下的安危不明,怎还能再拖延到明日!”
此话一出,自然有人出声附和,甚至还有胆子大的想趁机绕过挡在正中间的林公公往里面闯。
林公公见羽林军统领并不作为,暗中咬牙,只能将皇上交于他的令牌示于众人,大声道:“你们今日谁敢再向前一步,那便是谋逆的大罪!”
这一下,倒是把众人唬得不敢再强闯了。
眼看众人被吓住了,晋王冷笑一声,开口道:“朝中传闻林公公暗中投靠楚王,本王还一直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此事并非谣传。”
晋王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晋王所言非虚,往日便见林公公和楚王走得十分近,陛下现在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咱们万万不能被这阉人哄骗了去。”
有那中肯的官员此时也皱起了眉,不禁问道:“林公公,陛下究竟怎么样了?你最为清楚。可是你现在这般遮遮掩掩,实在令人生疑。”
林公公平白挨了一顿骂,脸早已黑成炭,此时又被诸位大臣连连诘问,却又不能出言解释,只能在心中叫苦。
有人开口道:“如若陛下没有被谋害,现在听见这么大动静了,哪里还能睡得着?恐怕早就出来过问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必与他多说,今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见陛下一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再加上有心人时不时挑拨几句,林公公与楚王合流同污的事情仿佛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林公公此时正是百口莫辩。
喧闹之中,众人闹成一团,直接将林公公挤开,径直往主殿走去。
“你们一派胡言!”落在后头的林公公气急,“不得皇上诏令就敢擅闯乾清宫!这是重罪!”
众人置若罔闻,事到如今,脸皮已经撕破了,哪还顾忌得了其他。今日不亲眼见到皇上,定不可能罢休。
正在吵闹之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主殿传了出来。
“朕倒是想听听,究竟是何等的要事,竟让众卿家冒着谋逆的重罪也要见朕一面。”
话音刚落,正殿的大门徐徐展开,几位宫人毕恭毕敬地将后面身着明黄龙袍的皇上迎了出来。
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下一秒,所有人齐齐跪地行礼。
而晋王,自听到那道声音起,无端生出一股战栗,心脏骤跌。
第151章
原本被推挤到一旁的林公公不知何时已从后面跟了上来, 垂首立于皇上身侧。
皇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若干人等,视线一寸寸地从他们的头顶扫过。人群中,有他一直颇为器重的栋梁之才, 也有他曾重用过的大臣,今日却都追随在晋王的身后, 其狼子野心不言而喻。
“不是要见朕吗?怎么现在没人说话了?”皇上语气生硬, 再度发问。
羽林军统领脸色煞白,心知今日的事他总归是脱不了干系, 此时便先前一步, 先行请罪道:“启禀皇上,属下并未恪守本分,反而轻信晋王的一面之词, 罪该万死,任凭皇上发落。”
皇上沉声道:“既然如此,还不将功补过,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此话一出, 羽林军统领便知皇上暂时没有追究的意思,心神稍定, 领命后忙让手下的羽林军将众人一一制住。
有那不经事的老臣一看这阵仗,当即吓破了胆, 慌不择路地向皇上告饶道:“陛下, 臣也是受了晋王的蒙骗, 望陛下看在老臣年事已高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说话之人曾担任过废太子的太子少师, 后来废太子倒台,担忧自己被楚王报复,这才转投了晋王的门下。
眼看有人开了先河, 剩下的其他人为了活命,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不仅要卖惨,还得一股脑地将所有事情推诿到晋王身上。
晋王现在是墙倒众人推,谁都敢来踩一脚。他倒也称不上什么伤心,毕竟当初在朝中迅速扩张势力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也只不过是遭到了反噬而已。
唯有那些真的被晋王哄骗而来的大臣暗中叫苦,他们往日并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今日这一出却是着了晋王的道。
晋王以大燕社稷为由,再提及楚王往日的残暴,对他们百般煽动。
或是因为晋王言辞太过真诚,同时时间紧急,他们也来不及求证了,所以很快便相信了晋王的话。头脑一热,便大义凛然地跟随晋王入宫“救驾”。
现在回顾,才觉对方操纵人心的可怕之处。每一步都在引他们入圈套,如今在皇上眼中,更是被归属于晋王一派。只是木已成舟,现在醒悟也无济于事了。
皇上的目光落在那些推卸责任的大臣身上,尤其是那太子少师,平日仗着自己资历老,在宫中作威作福。诸多大臣见他年事已高,不与他一般见识罢了。
今日这行人中或许确实有被蒙骗的,但唯独他不是。
想到这里,皇上的脸色不见好转,冷笑一声:“朕倒是不知道晋王生得如此好口才,竟能说动诸位大臣夜闯乾清宫,至于是不是受人蒙骗,还是请到大理寺去说吧。”
话毕,极为厌恶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投晋王的身上:“晋王,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晋王虽跪在人群中,但背脊挺得很直,他自知自己大势已去,如今百般狡辩只能再惹皇上心生嫌恶,所以径自沉默着。
皇上见他不答,继续道:“你性子谨慎,今日却这般冒失,只怕昨日宫宴下毒之事也是出自你手吧?你生怕事情败露,只能铤而走险。今夜带领诸位大人逼宫,也是料定朕命数将近,所以才会如此急切。”
众目睽睽之下,这一桩桩罪名全部按在晋王的身上,他双手僵硬地收拢,喉咙干哑:“儿臣……儿臣绝无弑父之心!”
皇上注视着晋王:“昨日上元节,朕会出席宫宴的事情只提前告诉了太后,其他人并不知情。你素来讨太后的喜爱,只怕是在她那里偷听了一嘴。如今却说自己绝无弑父之心?”
来自上方的逼问使得晋王险些说不话来,许久后,才道:“儿臣……无话可说。”话毕,晋王弯下自己的脊背,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这是认罪的姿势。
江言一直在窗前屏息倾听,见晋王此时并不为自己辩护,对皇上所有的指责也全部供认不讳,心中哑然。
难道是她想岔了,下毒之事确实是晋王所为?
抑或是晋王决意为李侧妃开脱?选择亲自背下这口黑锅?
不过……江言摇了摇头,颇为费解:晋王和李侧妃什么时候感情这么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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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那边,特意交代了羽林军统领去查晋王等人是如何进的宫,至于其他人,也全部被押了下去。
这么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乾清宫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皇上经历了这等子事,早已心力交瘁,摒除了身边的众人,独自在主殿闭目养神。
林公公知晓皇上现在想独处一会,也不打扰,只站在门外等候传令。
只是没过多久,林公公得到消息,楚王现在领着五万精兵正急速往长安城赶来,此时相距也不过十里的路程。
兹事体大,林公公顾不得其他,当即向皇上禀明了此事。
皇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传朕口谕,事情已了,命他不可妄自行动,速带人马返回营中。”
如今晋王已经落狱,一眼望去,也就仅剩楚王能够胜任储君之位了。
只是……
皇上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楚王妃先前的那番话,神情一滞,心生一计,立马喊来林公公,小声交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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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江言归心似箭,反正事情已经了结,她留在宫中也没有什么用处。
便派了小六子过去问问林公公,想看看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楚王府?
结果小六子门还没出,就见林公公正好过来。
江言还未来得及问,便听到林公公先一步说道:“楚王妃,不知你现在可还有什么常戴的首饰在身上吗?”
江言闻言一楞,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全身。她先前为了出府,故意扮成清铃的模样,如今头上的首饰自然也都是借用清铃的。环顾全身上下,唯有一个白玉手镯今日匆忙换衣时忘了摘,而且她也戴了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