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棠在这气势如虹的一剑下,连眉毛也没动一根。
一轮金乌自她背后巍巍而起,初一开始只是炽烈,等到自背后完全升起时,已成烈日当空,夺下白日光辉,透出无与伦比的暴烈与威严。
那金乌一瞬而起,转瞬攀升至中天,抖落出无穷炽烈而霸道的光芒,朝那剑光盖去。
那如虹气势、分云豪迈,在这不容违逆、无可争辉的光彩下,竟显得无比细弱、无比渺小,似是要为那璀璨霸道的光辉完全掩盖一般,淹没为不起眼的一部分。
然而剑光一转,转瞬扶摇而上,于白虹中又放出十二万分光彩,一瞬照破那璀璨光华,直朝那当空金乌而去!
金乌似是不耐再三挑衅,再放光辉,将那虹光尽数吞没。
就在虹光为金乌光芒所完全吞没之后,却见那满目光华里似有明灭。
定睛望去,乃是一道清辉,在这炽烈中自成一派,宛转而来,瞬息而上,似蛟龙出水,将这漫天光华搅得明灭无穷。
钟离棠微微蹙眉,只觉那清辉看似清湛剔透,实则浑厚如大江涌浪、雄浑如峰岳横亘,在金乌光华中游刃有余。
“有几分手段。”她低声自语,声音隐没在光华万千里,早已被搅碎,“封祀寒当年以孤光易转破我的金乌西坠,你会用什么呢?”
她自语未绝,烈日已成残阳,霞光如血光,映照诸天,尽是朱红!
“我道师姐心如磐石,未料竟是玉石之意。”陆照旋轻叹一声,言语同样湮没在炽烈的光华里。
那清辉自这残阳如血中轻轻一荡,震开朱光,似有无限与世不同俗、和光不同尘之意,清高自珍、洁身自好,卷舒开合,将那朱光搅成春水盈盈,波澜万千。
清辉莹莹,自那近黄昏的无限好夕阳中大放光辉,一瞬暴涨,将朱光霞光尽数盖去,映照千里!
似是月光下照,似是明月当空,纵是青天白日,近处只觉渺渺蒙蒙,却又有无限洒然快慰之感。
那莹莹清辉渐渐淡去,重又凝成一道,露出周天清透如洗。
那残阳如血、那金乌炽烈,都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只留下长空万里。
“付与孤光千里,不遣浮云点缀,为我洗长空。”封祀寒轻叹,“孤光手五式里,数这一式最气魄,只论这个,我不如她。”
“封师兄学孤光手有百余年,竟不如陆师妹吗?”沈秀言挑眉。
“术业有专攻。”
在周天如洗中,钟离棠露出浅淡惊异,“孤光千里。”
话音未落,自那清辉之下,隐隐约约有开合卷舒之状,瞬息化为菡萏万千,争奇斗艳,又好似悠悠出水面,色清尘不染,光白月相和,于那清辉之下,更有十分情态。
而长空之上,又有金乌相照,与那菡萏清波相和,一时间金光花光水光交相辉映,倒逼那清辉散去!
围观者中,一片哗然。
“莲华照水?钟离棠什么时候学了这门道术?”
一般来说,纵是真传弟子,化丹时也多半只学一门道术,乃是因为寿元有限、修为更重要。
钟离棠这样能把一门道术用到极致,又精通第二门的,纵使在真传弟子中,也算得上天才了。
故而,纵是与她不合者,见了这门道术,也不得不服。
本来众人便觉钟离棠稳压陆照旋,此时再看,修为、道术俱是胜场,陆照旋哪还有胜算可言?
陈家这一手虽不要脸,却稳得很。他们唯一没算到的是崔真人被封祀寒挤兑后不得不出手相救、陆照旋注定不会殒身。
“原来师姐还有压箱底的手段,在下佩服。”陆照旋长笑一声。
她声音飘飘渺渺,纵在此等看似劣势之中,仍透着云淡风轻。
那清辉宛转,摇身而振,竟一瞬化作十九道白虹,挂满长天,纷纷而去,坠入那清荷葳蕤中,似浑不知怜香惜玉一般,将那千万朵芙蕖花海尽数搅碎!
蝶翅抟风,残花零落,漫天而飞,最终袅袅娜娜消散。
而那一十九道白虹毫不停歇,昂然而起,忽地明灭不定,却莫名给人以无穷力量之感,与那艳阳莲华相和,竟也带得那漫天光华明灭扑朔,一时隐、一时现。
明明灭灭三次后,众人只觉倏忽间眼前一亮,再望去,唯有青天白日!
“虚实相生!”崔真人震惊莫名,喃喃道,“莫非这陆照旋才入化丹,竟已离元婴不远了……”
“我输了。”钟离棠没有半分犹豫,“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她说罢,朝崔真人点点头,竟化作流光,直直飞远了,其所露灵光隐隐,竟是要突破凝婴之相!
封祀寒自惊愕中回过神来,“既是陆师妹获胜,真传第二席便是陆照旋了。”
“封师弟,这似乎有些不妥?看钟离棠模样是要凝婴,莫非她凝婴后竟还要居于一个化丹修士之下?”崔真人不是很乐意,“不如算陆照旋第三,还叫钟离棠坐第二席。”
“钟离棠凝婴是日后之事,轮替却是今日之事,胜者反居败者之下,岂有此理?”封祀寒反问。
崔真人似仍有意见,封祀寒一哂,“钟离棠若未凝婴呢?莫去计较未成之事,只看当下。”
他态度坚决,崔真人被其一噎,竟不敢再与其掰扯,只得讪讪。
“陆师妹,请上第二峰。”
陆照旋飘飘而落,慢慢飞至那第二座山峰,迎接众人复杂的目光。
哪怕不敢置信,哪怕不甘不愿,也没有人可以拒绝,这就是强者。
陆照旋来到洞冥派的第十六年,转世的第三十五年,站在这座山峰上,携带着前世从未有过的声势,再次无限逼近于元婴。
而声势则如沧海起浪,掀覆天海,卷住整个凤麟洲,传遍大江南北!
——包括参合派。
第29章 蜕凡证道,生死玄关
“魏师兄, 先前你与那陆照旋到底是怎么回事?”参合派,有人犹疑,“莫拿那自幼婚约来糊弄我, 你我交情莫非只配一句敷衍?”
有人舟头分茶,“我还未言语, 你倒把话说完了。”
“我只怕师兄同我生分。”
春水煎茶,茗香分雾。
分茶者将茶盏朝对面一推,“试试我的手艺。”
问话者心有挂念,却不好拂他心意, “自然妙极。”
“我与她确是自幼订婚。”魏存周见对面人脸色一拉,“不骗你。”
“你与她差了至少两百岁,何来自幼订婚?别告诉我你有个两百年内修成元婴、转世重修又成化丹的未婚妻!”
“若我说真是呢?”
“什么?”对面人神色迷茫。
“你可知蜕凡之后, 何以再进?”魏存周反问。
“不过是命里有数人纠缠不止, 斩却三人罢了。”
“她便是与我命里纠缠之人。”魏存周淡淡道。
“这是魏真君为你推算出的?”按理说,不到蜕凡难以算准命中纠葛之人。
魏存周颔首。
“那何必作此姿态?”对面人不解,“既是要杀她证道,总也该等到你与她俱为蜕凡之后再说,现在岂不过早?”
魏存周望了对面人一眼, 微笑不语。
对面人一怔,隐有所悟——只怕魏家有什么未必要俱为蜕凡便能作数的法子。
他索性岔开话题, “我记得杀三人成道须杀元门修士?那陆照旋却是洞冥派门下?”
“我也不解。”魏存周微微蹙眉,“不过有老祖亲自推算,不会错。”
对面人似欲言又止。魏临崖虽是大能,归根结底也不过蜕凡, 推算自家纠葛不会有错,推算未蜕凡后辈的命理,是否可能出错?
但见魏存周面色平淡, 不由又将言语吞下了。
***
陆照旋新官上任,第一个任务紧随其后。
“师妹不问你我要寻何人?”封祀寒没依照掌教指示带一众师弟师妹去除朝家,反倒先领着陆照旋离了洞冥派,行至半途,忽问道。
“请师兄指教。”陆照旋洗耳恭听。
“往者朝氏得存,全靠此人。”
封祀寒带她飞遁千山,“朝前辈,晚辈封祀寒携师妹陆照旋求见。”
他话音未落,四面斗转,两人竟在无觉中换了天地。
陆照旋微微扬眉——有这等手段的,少说也得是元婴三劫大能!
有人坐庭中,朝他们望来,“坐。”
封祀寒毫不犹豫地坐在此人对面,陆照旋有样学样。
封祀寒领她专程来见的这个人面如冠玉,望之如二十许人,只除了眉宇间含着浅淡的悲郁之气。
“两百年了,你们终于是容不得朝家了。”
“玄元有分。”封祀寒神色不变。
“也是。”此人苦笑了一声,讽意丝丝缕缕,“当初赵雪鸿便能狠下心,如今更不会有顾忌了。”
封祀寒不语。
“我知道你。”那人偏过头来,朝着陆照旋道,“你是助洛书遥凝婴的那个,是不是?”
“侥幸。”陆照旋颔首。
“她不知道我是谁?”那人一怔,转头望向封祀寒,又在后者答话前反应过来,意兴阑珊,“我的身份吗?朝家已是你们翻手可灭,再来为我留什么颜面,又有什么意义?”
他既发话,封祀寒便淡淡道,“这位前辈乃是掌教友人、朝家唯一的元婴修士,已过元婴三劫,将要蜕凡的朝晏之前辈。”
陆照旋在洞冥派待了几年,着意留心朝家往事,隐约听说过此人名讳。他与赵雪鸿是一代人,甚至算得上青梅竹马,又因情意甚笃、长辈牵线有过婚约。
朝晏之天资纵横,当年也是如封祀寒一般的风云人物,直到朝家覆灭,这才销声匿迹,却因与赵雪鸿的关联而留下痕迹,即使两百年物是人非,陆照旋还能打听到。
当年洞冥派内还未有世家师徒这种分法,或者说,师徒一脉与世家一脉联系太过紧密,没法直接区分。直到朝家覆灭后才逐渐形成如今格局。
朝家的覆灭,并不完全是师徒一脉的功劳,其实更多要归功于其他世家,多方齐心,最终将朝家拉下马。
如今封祀寒带她来见此人……
“晚辈见过朝前辈。”
“我听说你如今已是真传,相、洛二人依附于你,这很好。”朝晏之温和地望着她,“朝家是必沉之舟,她们坚持不上船是对的。她们都是聪明孩子,希望你能善待她们。”
“蒙两位前辈不弃,在下自当珍之重之。”
“前辈,”朝晏之笑着摇了摇头,“没几年,你便该与她们一个境界了。是你照拂她们。我看你万事俱备,只差那水磨工夫,今日有缘,就当我送你一场机缘罢!”
他说罢,一拂袖,隐隐间灵光涌动,与玄门法力截然不同,又自成一家,转瞬落在陆照旋面前,绕她一周,最终自她百会穴一贯而下。
陆照旋只觉元神得舒,灵识一清,不由轻啸一声,似金玉齐鸣。
三窍齐开!
至此,陆照旋宿慧重开不过十七载,已是三十六丹窍齐开,元婴在望了。
陆照旋还记得她前世走到这一步时,已有三百余岁,放在散修内确算不上什么艰难,甚至可称福缘深厚,但放在世家出身的元婴天才中,便太晚了。
然而这一世,年纪前面再加个“一百”尚显惊世骇俗,更遑论她真实骨龄确实只有三十五呢?
这一切固然有她转世重修、经验丰富的因由,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想要什么都有人主动送上门,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才是促成这惊世骇俗最重要的部分。
陆照旋不由想起赵雪鸿的话——你不觉得你的转世蹊跷吗?
言犹在耳,听到此言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彼时她谨小慎微,听到这话先觉不妙,而此时再回想,却只觉一片沉沉,任他兵来将挡,她只管往下走!
陆照旋当即拜谢。
“你日后将这两人照拂好了,就是谢我了。”朝晏之轻叹。
陆照旋便向他保证。
“你知道为什么赵雪鸿不杀我吗?”朝晏之不语,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问道。
陆照旋瞥了封祀寒一眼,见其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蜕凡之后,若想得道,便得杀三名与自己命中有纠葛之人,每个人到底要杀谁都是有定数的,能择范围不过七八人,从这七八人中选三个软柿子。所杀之人须得有蜕凡修为方能作数,而这纠葛是双向的,你要杀人,人也要杀你。”
“玄门修士所杀者必是元门中人,反之亦然。”朝晏之简单道,“赵雪鸿要杀的人里,有我,等我到了蜕凡,赵雪鸿便要来杀我了。”
陆照旋一顿。朝晏之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说这话。
“你也有元门传承在身,这凤麟洲必有人要杀你证道。”朝晏之一口叫破了她的来历。
“我尚未蜕凡,即使杀了我,如何能证道?”陆照旋不解,“且这十洲五岛修士千千万,何以与我有纠葛的就能落在凤麟洲?”
“你道何谓有纠葛?纠葛便是你十洲五岛乱窜,缘份也会把你们送到一起。”朝晏之笑容苦涩,“我听说你与魏家颇有些说不清,自家当心便是,莫要像我,转头来,要命的反是身边人。”
***
自朝晏之处知会后,封祀寒便领了一众洞冥派弟子往朝家去,其间毫无半分耽搁,陆照旋便知朝家自以为谨小慎微,其实从来都在洞冥派眼皮子底下。
“请师妹与我一同破阵。”封祀寒知道陆照旋功力、手段、眼光远胜寻常化丹,兼且是自家师妹,用来更顺手。
陆照旋欣然应允。
在无数洞冥派弟子敬畏的目光里,封祀寒拂袖而挥,陆照旋遥相呼应,前者法力似沧海巨浪渺无边际,后者便如滚滚大江波涛无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