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当真时来天地皆同力,还是另有因由?
她前世时运不济, 只缺一个机会便能一飞冲天,今生一切都顺风顺水,立刻脱颖而出,能比前世稳顺无数倍。然而这顺风顺水却不是毫无因由的。
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 一切幸运都是要还的。
陆照旋务必找出馅饼来历。
无论之前是梦是真,陆照旋都得回流洲、回秭殊洞天。
“朝家那边已毕,师妹自去灵亚渡, 正能赶上归程。”封祀寒朝她颔首,化作一道灵光,平地消失了。
陆照旋知这是封祀寒元婴法身归位,不以为怪,掐指一算,已过去半月有余,无怪乎朝家那厢已事毕。
她一路不疾不徐,无需依凭任何法宝,自能疾行无阻,赶在封祀寒等人之前到达灵亚渡,一道回宗门。
途中,遥闻参合派魏家又放出些暧昧的传言来,陆照旋懒待搭理,而同行见她凝婴,震惊无比,反把这事丢开去了。
管他甚么参合派,甚么婚约,这是他们洞冥派的元婴真人!
倒是陆照旋思来想去,总任魏家在那上蹿下跳也不是个办法,倘有那糊涂的在旁事上搅和在一起,又是不尽的麻烦。
难就难在魏家并非什么阿猫阿狗,有魏临崖这等蜕凡真君坐镇,作为参合派首屈一指的世家,不到蜕凡陆照旋只能避其锋芒。
众人带着朝家余孽尽覆的消息回到洞冥派,论功行赏且不去提,这消息本身便惊起一众鸦雀。
“你说那陆照旋凝婴了?”周洺姝大惊失色,一把拽住道童的胳膊,“她还未满五十岁,怎么可能凝婴?莫不是你这顽劣的憨货听岔了名字?”
就算是大能转世也得按部就班提升修为吧?想提升就提升,这么了不得,她到底转世干嘛啊?
“娘子,就是那陆照旋没错,她不仅凝婴了,还度过一重天劫了。”道童辩解到一半,见自家主人神色,赶紧转口,“不过这传闻见天地瞎讲,许是谣传也未可知。”
周洺姝已过了难以置信、逃避真相的冲击,此时愣愣地松开这道童,将他挥开,独自枯坐屋中,心中惊一阵疑一阵。
周洺姝知那陆照旋乃是大能转世自有不凡,从未拿普通标准揣度此人,却还是一次又一次被其不可挡之势震惊。
仔细论来,她与陆照旋并无什么龃龉,更谈不上仇怨,之所以时常留意此人,为其一飞冲天之势震惊改容,只是因为此人挡了她的路。
说是挡路,似也不恰当,陆照旋才凝婴,周洺姝怎么也不可能在其化丹不过十年的时候猜到她立马就要凝婴,更不可能未雨绸缪先行针对。
故而准确来讲,陆照旋害周洺姝错失了几个机会,让周洺姝颇为不满,打算找补回来。
第一个机会,自然是陆照旋刚回洞冥派那次。周洺姝得了陈媛的请托,满以为拿捏了周选珍玩忽职守的把柄,能一举把她的司封司长老之位夺下,人都派出去捉拿了,没想到竟给陆照旋搭上掌教一脉,轻易脱身而去。
周洺姝一想到她当时老神在在坐在周选珍面前,只等着看周选珍笑话,却左等右等没等到人,最后是派出去的化丹修士战战兢兢地回来通报说人去见赵雪鸿了。
周洺姝一想到周选珍那副看似毫无波澜实则暗暗发笑的姿态,再想到自家当时不上不下吊着一口气尴尬不已的样子,似有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至极。
再之后,就是郁听然……
周洺姝一想到此处,便气得发抖。郁听然简直霸道过头了!
当年陆照旋前脚去见赵雪鸿,郁听然后脚就来司封司耍威风,逮着她二话不说就是一道法术,几乎把她打得半死,用尽手段法宝才保下一条命来,狼狈不堪,却只听见郁听然漠然道,“我的徒儿,岂容宵小窥伺?”
扬长而去。
周洺姝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尽了丑,还有老对头周选珍在旁边看笑话,恨不得当场厥过去,莫受这奇耻大辱。无奈元婴真人的境界太高,想装也装不得,还有周选珍在旁,必定会给她戳穿,徒惹人发笑。
周洺姝是周家嫡系弟子,更兼资质极高,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不顺心之事便是看上司封司长老这等肥差,却给自觉样样不如自己的周选珍给夺了去,卯足了劲要夺回来,何曾想过遇到此等耻辱?
她满以为作为元婴真人,纵远不如郁听然,因背靠周家,也总该有些地位,不说叫后者顾忌,好歹稍给几分薄面,谁想此人竟拿她做阿猫阿狗一般随手震慑,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自命不凡的发现自家在人眼中不值一提,这叫周洺姝如何不惊怒羞愤?
她一时半会拿郁听然没法,难道还不能针对他的徒弟吗?
之前魏存周放言与陆照旋有婚约的消息会在洞冥派内沸沸扬扬,以至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却这两人自身影响力外,更不乏周洺姝的大力推动。
周洺姝料来便知这陆照旋是要争真传之位,此人若上位,挤下来的周涵梦可是她们周家人。
她把此人与魏存周的关系夸大其词,让全洞冥派都知道两人不清不楚,且看这等立场暧昧之人能争个甚么真传!
想争真传者多了去,个个盯着对手的把柄,有这样的问题在,纵是掌教想力保陆照旋,也难堵悠悠众口。
若问周洺姝堂堂元婴真人为何如此没有气度,要与化丹修士计较报复,只能说在她这等自幼顺风顺水、高高在上的世家嫡系眼中,一个化丹修士惹她不爽,任性子处置一番实在不值一提。
周洺姝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陆照旋竟如此厉害,几乎每一次都能让人惊骇欲绝,若道童带来的消息是真,那就意味着此人与她已可平起平坐。
这才几年?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似恐惧似厌恶,甚至隐含嫉恨的心情,周洺姝在议事会上提议,“朝家是流洲通道得的元门传承,流洲剑术通神,正巧郁听然师兄门下陆照旋师侄女精擅剑法,不如请她走一趟,为宗门往流洲一探元门根底吧?”
最好让她在流洲暴露玄门根底,别回凤麟洲了!
赵雪鸿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朝陆照旋望去,“你可愿往?”
陆照旋自周洺姝开口时便朝她望去,发现根本不认得此人,更不明白此人为何要针对她。
不过,陆照旋千载修行所获的最重要的经验便是,这世上总有莫名其妙的麻烦,深究无益。
更何况,周洺姝此言虽不怀好意,却偏巧正中她下怀。
倘若她借通道回流洲,一来可去秭殊洞天一探究竟,二来可暂时免去魏家烦扰,三来……她还有前怨要报。
而周洺姝所以为的龙潭虎穴,对陆照旋却是故土。
“弟子愿往。”
“不愧是我洞冥派真传!”赵雪鸿微微一笑,不吝溢美之词,一挥手,一道流光越过厅堂,径直朝陆照旋飞去,落在她面前,化作一宝剑,光明洞照,状如水精,乍看似华而不实的玩物,一见光,则寒气森森,气势逼人。
在场皆为元婴,见了此剑,却俱为这寒光所慑,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
“既去流洲,怎能没有好剑?此乃昆吾作剑,当配名士。”
言下之意,是把这剑赐予她了。
虽只见其形,众人也能确定此为稀世之宝,别说普通元婴,连郁听然这等将破蜕凡的都未必能到手,配蜕凡真君也不掉价,不由又惊又羡,神色复杂地望向陆照旋。
陆照旋未料当初赵雪鸿戏言“你很快就会有昆吾”竟真兑现,也不矫情,伸手接剑,轻抚剑身,任那寒光在指间明明灭灭。
她忽地轻啸一声,那寒光洞照的至宝杀器便一跃而起,在空中恣意飞舞,寒光映日,搅得漫天碎云如缕,
忽地,又化作雪浪坠虹,直坠而下,朝周洺姝劈面而落!
周洺姝大惊失色,忙掏出法宝去阻,在那坠虹前却好似纸糊的一般,轻飘飘一分为二,与剑光一同落下!
一瞬间,周洺姝血色全无,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坠虹,满心满眼都是“我竟要死了”。
就在众人以为周洺姝要陨于剑下时,那坠虹却忽地一闪,转瞬重又化作精致工巧的宝剑,悬于陆照旋手边。
陆照旋伸手拂过剑身,悠悠道,“好剑。”
“当斩宵小。”
第32章 前事有定,就管闲事
宵小。
又是宵小!
周洺姝还没缓过神, 被这轻飘飘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望着陆照旋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忍不住回想起当年郁听然一个法术抛下来,让她狼狈不堪——也是这样轻描淡写, 似乎她不值一提,只能被归类于宵小。
凭什么?
郁听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就罢了, 这陆照旋又是凭什么?
明明周围一个个奸似鬼,装作无事发生,周洺姝却觉自己被无数隐晦的目光打量了个遍,让她越发羞愤。
她有心叱骂陆照旋, 问她怎么无故对同门出手,对同族递来的劝阻目光视而不见。可话到嘴边,还未开口, 便见陆照旋偏头瞥了她一眼。
只是随意地、甚至于周洺姝都无法分清有意或无意地眼锋一扫, 若有若无地滑过了她,却仿佛寒风凛冽,直刮得周洺姝一个激灵。
陆照旋是可以杀她的。
换做旁人、任何一个人处在陆照旋的位置上,周洺姝都绝不信对方有胆量杀她。
但陆照旋不是。
无端的,周洺姝自此人身上察觉到一种与洞冥派任何人都不同的气度。她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只觉平静下的张狂。
若是让旁人听说周洺姝对陆照旋的评价,只怕会惊得说不出话。周洺姝自己背靠周家, 平日里谁也不放在眼里,居然好意思说别人张狂?
然而真要说起来,周洺姝所说的张狂不是一回事。她观察中的陆照旋,是个亡命之徒, 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你永远无法想象她为了达到目的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周洺姝怕。她怕自己一开口, 陆照旋真的会一剑杀了她!
苦主都没说话,更不会有人强出头——开玩笑,陆照旋一剑威势在那摆着,在场除赵雪鸿外都是元婴,谁敢略撄其锋芒,嫌命长了吗?周洺姝这等有周家做靠山的都不敢再惹她,更不必提他人了。
大家老老实实装作无事发生,完事赶紧散了就好。
“此去流洲,万务小心。”议事会后,赵雪鸿叫住陆照旋,“前事有定,后事无由,莫执迷。”
陆照旋一怔,未及答话,赵雪鸿已翩然而去,徒留她原地琢磨。
所谓“前事有定”想必不是说她前世那鸡毛蒜皮的恩怨,结合赵雪鸿从前所言,更像是在说她转世本身的纠葛。
赵雪鸿是典型的大能风格,说话半含半露,全靠你去猜。悟到了,皆大欢喜,悟不到,那便是你命该如此。
陆照旋前世便习惯了这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更习惯了人们借由这含蓄所试图掩饰的欲望和贪婪。
她只是把这话记在心里。
流洲与凤麟洲间的通道在洞冥派的某处猎场中,数百年前,这里曾是朝家的私产,也是他们最初接触到元门传承的地方。
“长老,前面就是禁地,弟子就止步了。”面对陆照旋这等声贯南北的人物,洞冥派弟子只会比外人更殷勤。
陆照旋道一声谢,抬步而入,有宗门发下的玉符,入阵如闲庭信步,不一时便越过用以阻拦的阵法,来到尽头。
通道是一株垂柳,陆照旋找了一圈,确定目标,伸手摘下一片绿叶来。
所谓一花一世界,这两界之通竟着落在一棵树上,也无怪乎多年来对凤麟洲的影响仅限于朝家。陆照旋将神识在其一扫,发觉这确乎是一株普通柳树,倘若把叶子拔光了,许真就算毁了通道。
待时间推移,十洲五岛间通道想必便不会有此等严苛条件,更不能轻易毁去了。
陆照旋托着那枚柳叶,思忖片刻,静诵一段宇宙洪荒的道经,一切便有如水中清波漾开之感,模糊悠远,再转眼,已是天地迥异。
绿叶染上枯色,于她手中无声无息地化去了。
于陆照旋来说,这是一段极新奇的体验。
她前世只是个在一劫前苦苦挣扎的元婴,对大道虽有些许感悟,却只是零零散散,似虚空之道这般偏门且奥妙无穷的,她几乎没什么涉猎。谁知这一片柳叶,伴着一段道经,竟带她尽览宇宙之妙,颇有訇然洞开之感。
似那等学问不够广博的,纵有柳叶在手,也没法跨越两洲,更不提从中感悟了。
陆照旋得此机缘,颇觉意趣,正要再行探寻,却见远远有遁光法光飞来,本不打算掺和,遥闻一两句飘来。
“你们宁家未免太过霸道,难不成这蕃城全是你家的吗?”
陆照旋一顿,忽地伸出手一招,平地里随手拽出两个大活人来,“你二人因何龃龉?”
她随手一抓,被抓来的却吓坏了,直直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直到陆照旋挑眉,这才回过神,战战兢兢。
二人起冲突的原因不外乎利益,陆照旋做散修时见惯了这等事,甚至最潦倒时自己就是能为一件宝物拔剑的人,无意去管这破事,只是问,“这里是蕃城?蕃城宁家?”
这二人不过玄感修为,平日在小修士面前大摇大摆也就罢了,何时想过一件灵药引出个元婴大佬这种惨剧,吓得恨不得化身鹌鹑,半遮半掩称是。
“我记得这里本不是宁家产业,为何你会以家族名义去抢他的东西?”陆照旋问宁家的修士。
那修士偷偷瞄着她的脸色,只见她无比平静却威严的目光,支支吾吾,“这里就是我们家的产业啊,几百年前就是了。”
几百年前陆照旋还在蕃城的时候,这里分明无主。不过观其姿态,恐怕也不敢在元婴真人面前说谎,此处被宁家收为囊中之物纵无三四百年,也总该有一二百载了。
宁家……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一如既往的蕃城霸主、蒸蒸日上。
若这是流洲随便哪个世家,陆照旋早习以为常,不惹到自己头上都不带搭理的,但偏偏是宁家……
陆照旋与宁家的关系颇为复杂,细讲能讲三天三夜,千言万语说到最后,重点只有两个字:
有仇!
陆照旋沉吟片刻,这两人便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宁家的修士生怕此人与家族有罅隙,或是不瞒宁家独占此处,一个顺手就把他宰了,做散修的则怕这位前辈与宁家有旧,一转手卖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