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仙机[修真]——口红为命
时间:2020-08-13 09:04:55

  “大道难成,这世上孜孜以求的何止我一人,岂有我必得道之理?”华发的老者淡淡笑了,眼底是多年沉浮留下的苍茫,“道友也不必为我叹惋,这世上比我命途坎坷的多了去,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我师兄也这么说。”绮年玉貌者垂眸,“还总说我不知惜福,早晚追悔。”
  “福运本是好事,倒也不必苛责。焉知未必不能另成一番事业。”苍颜华发者微微一笑,浮沉过眼,尽是淡然,“只要始终有一颗求道向道的心,便不负此生修行。”
  “说得轻巧。”绮年玉貌者不知带着何种情绪,千丝百转,最终只是清清淡淡,“这一颗从未动摇的心,却是修行路上最难过的关。”
  苍颜华发者只是往门槛上一坐,微微仰首,静静望着雨水从瓦片上滴落。
  “但我不信。”绮年玉貌者忽地开口,惹得苍颜华发者回眸,望她在破陋屋舍内更显绮丽的眉眼,似能以美貌照亮这昏暗。
  “我不信我是芸芸众生中的随便一员,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取代我。”天光晦暗,隐约从破瓦中照进老庙内,昏暗中她面容半明半昧,无比漠然,“而我有决心证明这一切。”
  苍颜华发者静静地望着她,半晌露出一个笑容来,说不出是感慨、惆怅、艳羡还是向往。他轻声道,“道友道心坚定,终有一日能逐风浪而上云霄,可惜在下看不到了。”
  “坐化之后,尚有转轮,又岂知你来世不能抱现时道心而行?”绮年玉貌者缓缓走至门边,仰首而望,长天寂寂,雨声泠泠。
  “倘若转世重来,没了往昔记忆,不知此世挣扎,也许连性格也不相同,我还是我吗?”苍颜华发者反问。
  “若你始终一心向道,总有一日能忆及前尘。”绮年玉貌者伸出手,雨滴在指尖,转瞬化为无形,“况且,只要还有这么一颗求道之心,你不正还是你吗?”
  “怎么称呼?”绮年玉貌者回过头来。
  “在下姓裴。”
  “裴道友,祝你来世顺遂,道心长存。”她说着仿佛咒人早死的话,可在场的两人却都不觉这话有问题。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敬你这份道心。”
  苍颜华发者没有回答,也再无法回答。
  她轻叹了一声,为其拢好鬓发。
  回首,檐外,雨停了。
  ***
  “师妹,你感到不甘了吗?”曾经的少年已雄姿英发,野心是他最好的点缀。青涩褪去,剩下的是无尽的傲慢与冷酷。他微笑着望着她,好似在看什么掌中玩物,漫不经心,又饶有兴致。
  回答他的是沉默的剑光。
  “像你这样的人,若不是这样的近乎摧朽的破灭,大概永远也不会感到不甘吧?”他喃喃自语,仿佛对那锋锐无匹的剑光视而不见,“你永远笃信你自己那套,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你隔开,如果不是完全摧毁你习惯的、依赖的、笃定的,你永远也不会变。”
  “所以,你要毁了一切,毁了我?”她终于开口了,寒山映雪、冷泉凝冰。
  “我想教你。”他以无比温柔、无比缱绻的目光望着她,“我才是对的。”
  她的剑光可以分山蹈海,可以斩杀一切宵小,冷得好像寒夜月光,锐得好像怒夏惊雷,然而终有剑光难以逾越的、终有一剑无法破开的。
  他为她拢起散乱的青丝,一如年幼时光。
  她倚在他怀中,一切渺远得好像一场梦,唯有他的面容无比清晰……
  不,或许清晰的不是他的面容。
  而是她的目光。
  “我的道,不需要别人教我怎么走。”
  “明叙涯,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言尚未尽,她已如轻烟飞絮,渐渐湮灭,蝶翅抟风,于天光中消散。
  他伸手去捉,却什么也握不住,再摊手,掌心唯空。
  明叙涯凝视着掌心,阴骘渐渐凝于眸中,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要冷笑,但最终还是没有。
  他只是慢慢合拢五指,攥紧了拳,轻声说道,“我不信。”
  ***
  陆照旋只觉自己好似分成了无数份,在无数不同的人生中轮转,每一个都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那样渺远,又这样熟悉。
  有时她是执着求仙的凡人,心心念念却求而不得;有时她又是清心寡欲的修士,一心向道却天不假年。有时她一路顺风顺水,却在紧要关头中道崩殂;有时她艰难坎坷,好不容易窥见天光却半道劫数缠身……
  不知道为什么,她偶尔也会梦见一张熟悉的面容,与她纠缠并不多,但再细微、再微不足道也会在梦中有过一瞥。
  他是清心寡欲却机缘不足笃定时助她一臂之力的贵人,是执着求仙却求而不得后予她道法的神仙,是欲破桎梏却难脱束缚时的恩公……
  她看得出来,他的修为日益深厚,他的手段也日益多端,然而无论她分成多少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无论她改换什么样的身世出身,他都在。
  “为什么要帮我?”有一个她零落凄惨,冷冷地问他。
  “因为你曾经帮过我。”他不以为忤。
  “我没帮过你,你认错人了。”
  “帮过的。”他凝视着她,目光闪动,好似晨露与未明的天光。他郑重而温柔地望着她,“现在的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你。”
  “你认错人了。”她静静道,“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我记得很清楚。”
  “不是现在的你,是前世的你。”他解释道。
  “前世的我?”她诧异,显然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然而再惊人的答案也无法激起她更多的情绪,她很快卸下那诧异,“前世的我,没有这样的坎坷、没有这样的卑微吧?没有试过为了一口饭放弃尊严,这还是我吗?”
  “你曾同我说过,只要还有一颗向道之心,那便无所改变。”他神色分毫未变,反而朝她微笑,“你还有向道之心吗?”
  她凝视着他,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说出那个“不”。
  后来,四海之大,他们无处不能去,道之所在,似乎也就是眼前身前。
  但好像还有哪里不同。
  有很多次,她会忽然回头,想看看他是否还在身后,她会突然心悸,不敢去想那否定的答案。
  但无论是哪一次,只要她回头,他永远都在。
  有很多次,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或侧颜,目光里闪动的是最纯然又最晦暗的情愫,他会忽然想开口,却最终化为一个平静的笑。
  但无论是哪一次,只要他抬头,她都不会让他的目光落空。
  一切始于一场跨越转轮与生死的相逢,终于一场奔向转轮与生死的离别。
  生死是人间难避之事,大道难成是修士最正常的经历,仇怨易结,苦厄难解,没有什么是情理无法解释的。
  然而再合情合理的结局,也挡不住意图阻拦的手。
  他想劝她不必执迷,不必为他报仇,大道朝天,走下去便比什么都好,无需为一个似如停驻脚步。
  然而千言万语在喉头凝结,最终化为一句叹息。
  他凝视着她的侧颜,一点一点地凑近。
  停在了半途。
  然后无力地垂下。
  仇恨、生死、转轮,一切与曾经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分别。
  后来她寻到他的转世,渡他仙缘。
  再后来……
  他们的缘份,止于此,此后千世百轮,再无交集。
  她还是沉浮、跌撞、福缘浅薄。
  “师妹,你就是过得太顺了。”她隐约听见这话。
  梦醒了。
  陆照旋怅然若失。
  她猛地回头,有人远远而立,与她对视。
  他的目光是那样复杂,又仿佛无比平静。他是那样温柔,又仿佛无比冷漠。他像是在看最亲密、最熟悉的人,又好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陆照旋恍惚想着,也许在他的眼中,她也正是这样的。
  而他们,也确实正是陌生人。
  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转眼就能拔刀相见的陌生人,唯一的联系是不作数的前世。
  裴梓丰凝视着她,好似挣扎着什么、犹豫着什么,又好似难以挣扎、不容犹豫,冲动压倒理智,情感压倒冷漠,他礼貌、克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今天卡文了
  明天加更补偿一下~
 
 
第73章 命中注定,缘分使然
  他简直出人意料。
  陆照旋想。
  但不知为何, 她微垂眼睑,竟为这个堪称荒唐的请求而停驻了片刻。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也许……有那么一瞬间, 她真心实意地为这个荒谬的问题而有过片刻的迟疑。
  也许她该装作没听见这个问题,这样冒昧的请求本就没有回应的必要, 而以裴梓丰的性格与自尊,根本不可能再问第二遍。
  “不可以。”她淡淡地答道,没有留下一点犹豫与迟疑的痕迹,仿佛过往真如逝水, 无复波澜。
  她不喜欢回避。
  裴梓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却在她回答之后轻轻笑了笑, 仿佛得到的并非断然的拒绝, 而是得以释怀的宽慰。
  他坦然一笑,“未料竟会在这清虚境中遇见陆道友,实在是缘份。”
  清虚境?
  陆照旋从未听说这个地方,更不会知道那阴阳合世符竟将她送往此处。她在心头过了一回,并不展露自己的一无所知, 只是淡淡道,“我也未料裴道友会在此处。”
  她清清淡淡的, 仿佛过往的一切都不曾给她留下痕迹,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中图景,她从未沉浸。
  但他知道不是的。
  她的情感远比表现出来得丰富,也远比她以为的强烈。
  她以为自己平静的、淡忘的, 回首时,也几乎催人心折。
  回顾明叙涯带给她的苦厄与挣扎时,她的恨意浓烈胜过最醇厚又最苦涩的酒, 就在那一刻,炽烈得令他沉浸,与她同悲、同恨、同愁。
  她是明珠一开照破山河,是风雪一度遍染江山,是浪涛一跃飞渡沧海,是大开、大合、大狂放、大炽烈。
  但她也是月华轻洒暗莹静水,是细雨蒙蒙恐伤海棠。老庙听雨,她与他并肩数瓦,无视萍水相逢、无视修为天壤、无视身份云泥,只因心存一点温柔。
  千万年后,他忘却过往的一切,却永远保留着一份笃定的自珍自视,笃信自己永远独一无二,笃信自己有决心去证明这一切。
  这一切,都是她给予他最宝贵的东西。
  而她自己,却好似忘却了这曾给予他人的、成为旁人永世不忘的笃定。
  她不信自己独一无二,不信自己不可替代,对这一切嗤之以鼻。
  她说这世上没有人无可替代,也没有人独一无二,然而她又说她修道是为了不被替代。
  她就好似曾经的他,因坎坷与苦厄而冷漠,又因失败与磨难而否定。然而无论如何否定,无论如何冷漠,他们心头总还有一个声音始终说着不。
  如果不是笃信自己无可替代,又怎么会信终有一日能因修练而无可比拟?
  归根结底,她和曾经的他一样,只差破浪而行。
  待风浪俱为过眼时,终会大放光华。
  裴梓丰望着她,忽然想起离开聚窟洲时,年玖所言,“上次是命中注定,这回是缘分使然”。
  也许,他们的每次相遇都是缘份使然,只差分毫便是错过。
  然而,也许每次相遇也都是命中注定。
  “看来,鬼世夜游图在你手中,正是物归原主。”裴梓丰忽地微笑了,“兜兜转转,先后自鬼府、沧海岛、祖洲辗转无数人之手,最终还是由我完璧归赵,实在是……缘份。”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词,不喜欢这种并非笃定、全凭天赐的感觉。
  然而他也不喜欢命运这个词,不喜欢这种任人摆布、无法自主的感觉。
  他希望自己的每一步、每一分都是确定、不容置疑而无可更改的,是他亲手造就了每一个瞬间的自己。
  然而唯独是她,让他对这两个词无端感激。
  而陆照旋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没有作答。
  其实她心乱如麻。
  裴梓丰就站在她面前,过往的千丝百缠既令她恨不得斩落,又令她犹犹豫豫、无限温存,从中汲取力量。
  然而这些绵缠温存隐隐约约地牵绕,只能混在过往的无数仇怨、恨意之中,全为后者所遮盖,成为无数涌来的记忆中不足道、不起眼、不强烈的那一部分。
  她几乎想落泪,又无端想冷笑,可到头来,却不知究竟是对着谁。
  她与裴梓丰太相似,无论从性格,还是从经历,她笃定,这世上若有谁能理解她此时的感受,那一定会是他。
  那发自灵魂的不甘、痛恨、可笑,随着过往的经历越清晰,也就越相应越强烈,好像一把可以燃尽一切、燃尽自我的火,炽烈地燃烧,不顾一切。
  她越是感到这不甘、恨意与痛苦,便越是理解他、越是怜惜他,甚至想到他转世三千载终启记忆时的苦痛,那一定非常让人难以忍受。
  ——就好像,现在的她一样。
  奇怪的是,她并不怜惜自己,并不认为自己可怜,更不认为自己应该被怜惜,反倒对另一个人心怀温存。
  陆照旋于这不甘与恨意中,清晰地明白,她的这些感受,无一不是明叙涯送给她的大礼。
  她已习惯于苦厄、坎坷、磨难,甚至因此而排斥任何由这些带来的情感、排斥任何会被打为脆弱的情绪。
  本质上,她认定她不能稍有脆弱,那是弱者的反应。
  然而事实真的是她想的这样吗?
  陆照旋比谁都明白,不是这样的。与其说她排斥这些情绪,不如说她排斥成为弱者,而这强烈的排斥,来源于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她本该笃定、无畏,是谁让她心怀不安,又是谁让她心怀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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