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成苦笑一声,有些自嘲,“是臣鲁钝不堪。”
知夏在宫中养病,除了太医过来诊治外,就应天成每天来一趟,她跟宫人也说不到一块去,每天躺着也难受,要了几本书慢慢的打发时间。
她很年轻,但底子太薄,好好坏坏的过了十几天,才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身体一好就要求出宫。
她在宫中过的逍遥,但宫外已经闹翻天了。
工部和宫庭来了一次大清洗,从上到下,通通过了一遍,抓了不少人。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葫芦胡同一套宅子四周被人团团围住,应天成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姜府。
他大手一挥,“砸门。”
大门被一脚踢开,侍卫们一涌而入,如狼似虎的扑向目标人物。
吴氏母子三人正在吃晚饭,十二道菜加两道汤,十几个下人随侍在一边,端茶盛汤,只要主子看向哪道菜,下人的筷子立马伸过去。
纵然被赶出来将军府,但姜海没有亏待他们,房子和钱都给了,照样锦衣玉食。
但,终究是不一样了,他们不可能出现在社交场合,没人给他们下请柬,他们彻底隔离了圈子。
不光是达官贵人排斥他们,就连小官员家眷也不会跟他们接触,撇的干干净净。
谁都不想沾染这一摊子污水。
吴氏愁眉不展,这都快半个月了,那个狠心的男人居然连面都不露。
他真的不要她了?他对她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
他说过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
姜厚照也沉着一张脸,眼圈很重,心事重重的。
他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到现在的紧张不安,总觉得事情没有他想像的简单。
父亲似乎来真的!真要放弃他这个长子?
姜惠兰则不一样,面色含春,粉面桃花,“娘,这道胭脂鸭肉不错,你尝尝。”
吴氏看着爱女,心中有所安慰,“这是五皇子派人送来的?”
姜惠兰已经跟五皇子暗中联系上了,还偷偷幽会了几回,住在外面更方便呢。
她自恃有靠山,底气十足,五皇子就算暂时被皇上厌弃又如何?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新皇上位,一切重新洗牌。
“是,所以您把心放进肚子里,有五皇子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吴氏怎么可能放心?“皇上不喜欢五皇子。”
“不喜欢有不喜欢的做法。”姜惠兰温柔的看着姜厚照,“二弟啊,你就回去住吧,多劝劝父亲,让他投到五皇子门下,五皇子说了,只要父亲愿意帮他,他会封我为淑妃。”
吴氏精神大震,眼睛都亮了,“真这么说?”
若她的女儿当了妃子,那姜家主母的位置她是坐定了,姜海自然会爱重她,捧着她。
今日对她百般瞧不上的人,他日就全跪倒在她脚下。
姜惠兰已经将一切寄托在五皇子身上,这是她唯一能翻盘的机会。
“当真,五皇子真心爱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二弟,你一定要说服父亲,知道吗?”
姜厚照总觉得哪里不对,但面对生母和姐姐的恳求,他拒绝不了。
“那我就回去一趟……”
“怦。”大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侍卫们冲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吴氏母子三人吓坏了,索索发抖。“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我们是定远将军的家眷,他是将军的长子,未来的继承人,你们不要乱来。”
应天成大步走进来,冷眼往餐桌上一扫,还挺丰盛的。“统统带走。”
姜惠兰一看到他,暗叫一声不好,怎么又是他?
她强自喝道,“应大人,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姜家十万大军也不是好惹的。”
她已经被除族,但还是一口一声姜家,为自己壮胆。
应天成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奉皇上口谕,缉拿要犯,有什么话跟应天府的大人说。还有,十万大军是皇上的,是朝庭的,不是你们姜家的私人军队,这番话我会如实的向皇上禀报。”
姜惠兰变了脸色,又惊又怕,“应大人,你是非不分,为了帮夏一江不择手段陷害功臣之后……”
应天成懒的跟这种人多废话,“都带走。”
吴氏母子三人拼命挣扎,但在精兵强将面前,根本挣不脱,无助的如待宰的羔羊。
他们又是求饶又是哀求,又是破口大骂,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应天成都不为所动。
一行人刚走出大门,就见姜海带着一队亲卫们疾驰而来,“住手。”
他面色焦灼,闻讯匆匆赶来,急出一身热汗。
吴氏母子如看到了救星,欣喜若狂,姜厚照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父亲,快救救我们,他们胡乱抓人。”
姜海看到走在最后面的应天成,一颗心往下沉,“应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
应天成是出了名的直臣,只忠于皇上一人,任凭诸位皇子怎么招揽,都不动心。
他不是应天府的官员,也不是刑部的,偏偏出现在这里。
只能说明一件事,是皇上亲自下令的。
应天成拱了拱手,神色淡淡的,“他们涉嫌给长兴侯下毒,皇上下令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对于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他以前是挺尊敬的,但现在嘛,不提也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他……长兴侯就是他的立场。
他永远忘不了知夏中毒吐黑血的那一幕,当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想毁天灭地的心都有了。
最最可恨的是,那一碟子糕点是他亲手送到知夏手里的。
他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那些伤害知夏的人。
姜海的身体晃了晃,这是触到皇上的逆鳞,皇上亲自动手了。
姜惠兰很害怕,她不想坐牢!“没有,我们没有,父亲,我就算有那份心,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吴氏如梦初醒般拼命点头,“对对,我们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跟那种事情扯上关系?一定是搞错了。“
应天成冷笑一声,“这半个月来,姜惠兰跟五皇子在清凉寺幽会三晚,私下书信不断。姜将军,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是不会乱抓人的。”
他面无表情的补上一句,“对了,如果不想造反,就不要动不动说,你们姜家有十万大军,不是好惹的。”
姜海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看向吴氏母子三人,他们不由自主的避开他的视线。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颗心拨凉拨凉的,他们非要将整个家族都带向灭亡吗?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我这就上交军权。”
姜惠兰不禁急坏了,“父亲,不可以,我们姜家世代掌军,没有军权怎么行?”
她口口声声说五皇子真心爱她,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五皇子真心爱的是姜家的军权。
没有了军权,五皇子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如今名声太差,只配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但她说了不算,姜海根本不理她,“应大人,我只求能禀公处理,如果真的犯了罪,就按国法处置,我绝不袒护。”
他也没有能力袒护,皇上点名要办的案子,谁敢插手?
短短一会儿功夫,他像是老了十几岁,身板都挺不直。
“好。”
华阳宫座落在宫中偏僻的位置,地方也不大,但挺精致,宫人们训练有素,照顾的无微不至。
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草,香气宜人。
知夏让宫人在屋檐下摆了一个软榻,榻边放着高几,放满了水果糕点。
泡一壶好茶,看一本闲书,是一种享受。
她捧着一本医书正看的入迷,一道清咳声响起。
她抬头一看,是应天成陪着皇上过来了。
她笑意盈盈的站起来行了个礼,“皇上,您来了,托皇上的福,我已经好了,可以去干活啦,那□□做到一半,也不知那些工匠们干的如何。”
她巴拉巴拉的,自来熟,一点都不跟皇上见外。
太监总管一挥手,宫人们纷纷退下去,只留下皇上和应天成。
皇上定定的看着知夏,神色深幽复杂,“你到底是什么人?”
知夏有些懵逼,“啊?什么?”
皇上的声音重了几分,“朕要听实话。”
知夏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啥情况?
看着她萌蠢的样子,应天成清咳一声,轻声提醒一句,“为什么女扮男装?”
太医一搭她的脉,就觉出不对,她居然是女儿身。
知夏穿了一件锦袍,束发玉冠,一派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忽然被识破身份,她也不慌,语气自然极了,“方便啊,不管打架还是干活,都方便。”
她特别理直气壮,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应天成:……
皇上:……
应天成想过无数种场景,她会有的反应,结果,居然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你假扮男人,这是欺君之罪。”
知夏挥了挥衣袖,奇怪极了,“我没有说自己是男的呀,你们也没有问,何来的欺骗?”
她理所当然的举例,“我是穿了男装,但不表示我就是男人,应天成要是换了女装,也不表示变成女人了。是吧?”
这回答让两个大男人窒息。
皇上一直知道知夏是个画风清奇的人,说怼就怼,跟皇子都敢干仗,但没想到她这么奇葩,“封你官职爵位时,你也没说明自己是女儿身。”
“为什么要说?”知夏更奇怪了,“谁规定女的不能当官?不能当女侯?”
皇上沉默了,感觉跟她不是在一个频道上,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欺骗。
这就没办法沟通了。
应天成接收到皇上的暗示,只好挺身而出,“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可是,我为什么要遵守?”知夏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规矩是由人定的,我不想遵守怎么了?我有本事,有足够的才华,规矩应该听我的才对。”
她特别淡定,皇上但凡有半点杀心,也不会来到她面前,只为了听她解释。
应天成也沉默了,有点被洗脑了。
从认识她开始,她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奇怪。
她自有一番行为准则,不跟着世俗的规矩走,随心所欲。
这确实是她能干的事。
皇上冷不防开口,“夏一江是你的真名吗?”
这下子,知夏不好意思的笑了,“咳咳,不是,皇上,在这个问题上我骗人了,但我也是没办法呀。”
心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皇上没听出歉意,只有满满的理直气壮,特别无奈。“说,你的真名。”
“我叫知夏。”知夏落落大方的报上名字。
知夏?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应天成努力回想,总觉得听过这名字。
皇上听出些许不对劲,“姓什么?”
“本来是姓姜,但我不喜欢这个姓。”知夏一脸的漫不在乎,“要不皇上您给赐个姓吧?或者我跟着老大姓应也可以啊,很好听。”
跟他姓?应天成的脸微烫,耳根子悄悄的红了。
对这样随性的知夏,皇上头都大了,“胡闹,哪有这样的道理,你简直是……”
应天成脑海里灵光一闪,失声惊叫,“姜知夏?你……难道是姜海将军的嫡女?”
知夏的马甲掉了,承认的挺痛快,“我不想当他的女儿,他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了。”
还能这样?这一波操作太骚了。
皇上抚着额头,脑门一跳一跳的,都被绕晕了。
天才的脑回路都这么奇怪吗?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他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不知该气还是该喜。
他冲应天成使了个眼色,应天成神色特别复杂,接过话头继续问道,“就是说,你是姜将军的嫡长女,姜知夏,传说中私奔的那个女儿。”
知夏不干了,眼睛一瞪,“我没有私奔,我是大晚上的被人挟持了,要不是我机警又聪明,此时已经是一缕冤魂,我也没机会站在这里。”
应天成心里一酸,他无法想像她被人挟持的场面,更没办法想像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只是一个弱不惊风的女孩子,养在深闺,忽然遭人暗算,她该有多害怕啊。
可是,没有人保护她,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是早认识她就好了,他可以保护她。
皇上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心软,“你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问你父亲求救?”
知夏撇了撇小嘴,“怎么求救啊?他远在千里之外,再说了,他和我没有多少感情,吴氏替他生了二子一女,在利益层面上来说,我没有一个庶长子的价值高,被舍弃掉很正常,而我,这么聪明这么能干,为什么要成为被选择的一方?”
说的好有道理,让人没办法反驳。
她清醒的可怕,也自有一套体系,能自圆其说。
“你……”应天成犹豫再三,想问又不敢问,“是怎么逃出来的?”
知夏一脸的奇怪,“没逃啊,等我清醒过来,找机会反手将对方处理掉了,我虽然没有武功,但有一颗聪明的大脑。”
应天成脑子里闪过无数种血腥的场面,声音低沉,“处理掉?”
知夏笑眯眯的点头,“他想将我卖到青楼,按照公平原则,我就将他送进了南风馆。嗯,我没卖钱,白送的,嫌这钱太脏。”
皇上:……真的不需要加上最后一句话,他不想知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