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贼寇,本就该死。在小泽原太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姜翎的时候,戚无恙心中杀意瞬间达到顶峰,一边听戏,一边制定计划,所幸,今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很顺利。
小泽原太找的地方很偏僻,周围并没有人。
枪声一响,很快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戚无恙把他下巴装回去,又把手.枪放在小泽原太手里,伪装出自杀的假象,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过程中双手难免沾了血迹,即使十分小心,西装上也有一些。
他在卫生间反复洗净手上的血,好在血溅得不多,西装上只有一些细微的血点,溶在暗色西装里,并不太能看出来。如果离得近,嗅觉灵敏的人,能闻到血腥气。
庄园另有卫生间,休息室,供人整理妆容。而这里的卫生间非常难找,知道的人不多,从他进来开始,就没有见过别人,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他惊诧不已,正在犹豫要不要动手,听见两声中气不足的咳嗽,转头,发现是温如玉。
“戚先生,你欠我一个人情。”温如玉压低音量,胸腔剧烈起伏,忍不住咳嗽起来,血从苍白的指尖滴落,落在戚无恙西服上。
他咳得越发厉害,靠在戚无恙身上。
戚无恙扶住温如玉,这才发现温如玉双手冰凉,鲜红的血从他指缝滴出,晕在地上,分外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恨》是梅兰芳先生的代表作之一,戏词、戏中情节摘自其中。明天我想想办法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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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仿佛世外仙人
枪声瞬间吸引了警卫的注意, 等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小泽原太还没凉。
尸体仰倒在地,死相有些凄惨。
今夜小泽原太的死, 为中秋宴会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堪称中秋佳节最大的惊喜。
“封住出口, 禁止出入!”督察长盛华迅速控制局面。
小泽原太身份敏感,死在这里真是一件麻烦事。万一引起上层动荡, 不知道会波及多少人。
“之前哪些人出去了?”
为了方便温如玉唱戏,大厅很暗, 即使有人出去也看不清楚, 除了周围最近的几个人, 其他人都不知道谁出去过。
中途去洗手间的人也有,戚无恙去的是另一边的卫生间, 两边路线不同,看见他的人不多。
戚无恙与小泽原太关系不错,两人吃过饭,跳过舞,喝过酒,只差秉烛夜谈,引为此生知己,谁也想不到戚无恙身上去。
戚无恙扶着温如玉,向外走, 被人拦住。
“戚公子,小泽先生遇到刺杀,暂时还不能出去。”
“温先生咳成这样,我要送他去医院。”戚无恙神色冷沉,一时间拦住他的警卫犹豫起来。
姜翎担忧地看着温如玉, 见那身戏服上点点血痕,越发忧心他的身体状况。
温如玉察觉到姜翎的注视,忍住胸中余痛,向她笑了笑,十分温柔。
“温先生还能不能撑一会?”
盛华即使身为督察长,也不想和温如玉对上。这位不仅得人心,还是一位上级多年前走丢的儿子,虽然那位上级不太想承认,但温如玉肯定不能死在这里。
不把儿子认回去是一回事,儿子死在外面又是一回事。
“你觉得呢?”戚无恙怒极反笑。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见温如玉戏服染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要送温先生去医院。”戚无恙重复一遍。
“让戚公子送温先生去医院!”有人附和。
“温先生怎么样了?”
“我们不出去,但要送温先生去看病!”
有不少宾客是温如玉的戏迷,纷纷开口。
“既然这样,无恙你就先送温如玉去医院。”盛华决定让步,放两个没有嫌疑的人出去,不影响大局。
“小泽君怎么样?刺客抓到没有?”戚无恙临走前还向盛华询问小泽原太的现状。
“小泽先生遇害了,凶手还没抓到,贤侄你读过军校,在这帮我掌掌眼怎么样?我让别人送温如玉去看病。”
“父亲,我送温先生去吧。”盛梦媛同样牵挂温如玉的身体,自告奋勇道。
“这......”盛华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温如玉扯在一起。即使温如玉有些身份,名气也大,归根结底,不就是一个唱戏的吗?
“你留在这里,跟着无恙好好学。无恙,你看谁送温如玉去医院合适?”盛华无视了女儿的不满,看向戚无恙。
“让季先生和姜小姐一起去吧,他们之前坐在我身边,并没有离开过。”
“好,就按贤侄说的安排。”盛华认识季淮生,与他打了个招呼,至于姜翎,盛华只当做寻常千金,没放在心上。
一个漂漂亮亮的闺阁小姐,想刺杀成年男子,几乎不可能成功。季淮生出身高门,没有动机。
“我自己可以走。”温如玉站稳,拒绝了季淮生的搀扶。很快咳嗽起来,姜翎扶住他,他没有说拒绝的话,只虚弱一笑,令人生出无限怜意。
戚无恙看见这一幕,心情复杂。
温如玉,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季淮生亲自开车,姜翎陪温如玉坐在后座。
“温先生,你需以身体为重,戏词写好了,让别人唱去。”季淮生对温如玉,存有几分敬重之意。
“他们不合适。”温如玉低声道。
一时间,车内沉寂。
没有巨大的名气、过硬的后台做护身符,还没唱完就死在台上了。像温如玉这样不怕死、又能把《生死恨》唱好的人,世间难寻第二个。
温如玉靠在座位上,仍然是青衣扮相,声音虚弱:
“实在不好意思,让姜小姐你看见了我狼狈的样子。”
“以后我怕是唱不了戏了。”
“姜小姐不要忘记我今日唱戏的样子。”
“不会忘记。”姜翎以口型回答温如玉。
在车里,温如玉并未掩饰,专注地看着姜翎,舍不得挪开视线。抑制咳嗽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只希望医院晚一些到。
有许多话想与姜小姐说,说不出口,怕咳出血来,反而吓到她。
“温先生,您的病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彻底治好?”季淮生用最快的速度开车,想早点把温如玉送到医院。
“以前受过枪伤,治不好了。”温如玉声音极轻,感激道:
“多谢季先生送我来医院。”
“温先生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季淮生没有再问。温如玉看起来病得不轻,怕是有碍寿数。
去医院也没有根治之法,开了一些药物,让他静养,饮食清淡,避免剧烈运动,尤其是唱戏。
温如玉听着医嘱,安静点头。
他不像表面上那样流连风月、温和柔软,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都有一身风骨。
“季先生,你送姜小姐回家吧,现在也不早了。”
姜翎摇头。
“姜小姐,我这是老毛病了,以前也犯过,你不必担心。”
“现在着实狼狈,过几日再来看我好不好?”
温如玉这话说得不假,一出戏演下来,又哭又笑又唱又跳,身体也不好,才咳过血,一副痨病鬼的样子。要不是脸上的妆容还没褪下,也许会因疼痛露出狰狞的表情。
“你先不要唱戏了,养好身体。”姜翎拿出纸笔,写给温如玉看。
温如玉笑着点头,这时胸口的痛意已经退去一些,想拆下发饰。姜翎替他一一取下,发现他头上戴的东西零零碎碎有几十件。
“我找个箱子来装温先生的行头。”季淮生看出温如玉对姜翎另眼相待,决定离开一会。如果这时候还杵在这里,对温如玉太残忍。
“能否为温先生带些汤水回来?”姜翎在纸上写。
“都交给我,放心。”季淮生找了个护士,让她弄些香油来,方便温如玉卸妆。
“姜小姐,我自己来。”
等发饰卸去,温如玉拒绝了姜翎的帮助,她在一边捧镜,温如玉熟练卸去油彩,见镜中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看起来不算难看,暗自松了口气。
实在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丑态。
等许多年以后,姜翎无意间听到戏词,能想起年轻时曾有个会唱戏的朋友,他便心满意足。
“《生死恨》很好,我再没听过比这更好的戏。”姜翎写道。
“那姜小姐能不能多夸几句,然后把这张纸送我。”
姜翎点头。
她重新换了张空白的纸,写上题目:
评京剧《生死恨》
——生死堪怜,烽火哀歌
句句如天成,未有片刻停顿。
“中秋宴会,温先生一曲《生死恨》,感人肺腑......”
“自古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今北方失陷,万分危急,战报频频,难闻捷讯......”
下笔流畅,一气呵成。千字戏评,评过《生死恨》的情节,又盛赞温如玉的唱腔,点到为止,余味无穷。等姜翎写完,回头来看,竟无法删增一字。
“忽然觉得私藏有些可惜。”
温如玉看完,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字字句句,皆贴合他的心境。
人生难得一知己。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听了一场戏,便懂了戏中言,也懂了未尽之言。其实也并不难懂,只是旁人不会这样贴切,也难有这样的笔力,细腻而深刻,将那场戏写得天上有地上无。
温如玉先是欣喜,后来都有些怀疑自己,难道他唱得真有这么好?
文字总能赋予场景无限意境,比画面更动人的是经过作者审美与内心情感加工过的朦胧滤镜。
那一出戏,已是不可复制的绝唱。
季淮生进门时颇有些犹豫,万一温如玉表明心际,他进去打断是不是不太合适?
虽说云中君已有婚约,但她太出色,有追求者很正常。季淮生悄悄从门缝往里瞄,温如玉好像在看什么,还有两三页,字还挺多。季淮生瞬间精神抖擞,难道温如玉在病床上,请求云中君写新章给他看?
温如玉看完没有?等他看完,能不能让我看看?
季淮生轻轻扣门,道:
“温先生,姜小姐,我回来了。”
“季先生进来吧。”温如玉这时已经平复下来,只要不唱戏,静静坐着,胸腔虽有余痛,但能忍受。音量低一些,不影响说话。
“给温先生带了玉竹百合汤,润肺止咳,也无荤腥,还有山药粥,随意用些,也好润润喉。”
自温如玉进医院,就喝了一些温水,他不让姜翎端茶,凡事都亲力亲为。只要不咳嗽,也不影响行动能力,只是看起来比常人虚弱些。
姜翎起到的照顾作用,更倾向于心理加持。温如玉只要看她一眼,便有无限柔情涌上心头。
“多谢季先生。”
“我很敬佩温先生的为人,也很喜欢温先生的戏。”季淮生把汤放好,又打开食盒第二层。
“为姜小姐带了清炒虾仁,鱼丸汤,下了两箸鸡丝面,权作宵夜。”
“我吃过了,两位慢用。”
“不知姜小姐写了什么,能否让我看一眼?”
季淮生最后才说出内心一直渴望的事。
“季先生看吧,我本打算私藏,如果季先生、姜小姐都同意,可以刊登出去。我希望《生死恨》能继续唱下去,即使不是我登台,也有其他同行上场。”
“莫非是戏评?”季淮生十分珍重,从温如玉手中接过数页文稿,一字不落看完,先前看戏时升起的复杂感情又被唤醒,重新在胸中回荡。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用在此处正合适。”
“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戏中景象,点评深刻,字字珠玑。姜小姐这篇戏评放在《玲.珑》上如何?”
这一刻,季淮生仿佛看到了未来文坛上,最耀眼的那颗星辰升起的轨迹。
小说可以写,戏评也可以写。想必她还会接触更多题材,带来更多惊喜。
“如果温如玉愿意。我将它送给了温先生。”姜翎写道。
“我同意。姜小姐怎样看?”温如玉问。
姜翎点头。
“那姜小姐要怎样署名?”季淮生打算把这篇手稿誊抄一遍,原稿仍然留在温如玉手中。
“温先生的戏迷。”姜翎这样写道。
“或许读者能猜出来,不过也无伤大雅。温先生心中若有猜测,还请为姜小姐保守秘密。”季淮生不清楚温如玉究竟知不知道姜翎的笔名,先叮嘱一句。
姜翎在遣词造句方面,有种独特的风格,细细品味,便能看出来。只不过戏评在字数上比《玫瑰园》少很多,语句更加精炼,不算明显。
“嗯。”温如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牢牢记住了季淮生的话。
鸡丝面很劲道,清炒虾仁鲜美嫩滑,再加上鱼丸汤,搭配得恰到好处。
姜翎吃夜宵的时候,季淮生在抄写手稿。温如玉在另一边喝粥,他心情从未这样好过。窗外明月高悬,希望时间定格在此刻。
“月上中天,姜小姐早些回去。”
医院不是留宿的好地方,温如玉声音微哑,落在耳中,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