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姣夫人熟知夜长梦多的典故,生怕她出手慢了,程玉那边儿把楚琼‘处置’掉,便紧赶慢赶,径自对老太太下了手。
——
这一日,碧空如冼,万里无云,暖风吹着杨柳,枝叶飘飘洒洒轻佛窗栊,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将军府里,丫鬟提着花篮慢悠悠的走在八转回廊上,神色行态间,都透着那么股子惬意。
毕竟,雨下了,涝治了,蝗除了,粮收了,维持了一年多的灾难结束,百姓们重新‘活’了过来,市井里小商小贩们陆续‘开业’,丫鬟们出府采买起来都方便不少,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也有那见天沉着脸儿,满心赌气冒烟的。
就比如孙老太太。
慈恩院里,正房大堂,着一身华丽衣裳,孙老太太高坐首位,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拉的老长,阴云密布,郁郁寡欢的。
很明显,就是不高兴!
手里端着盘点心,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嘟嘟囊囊的抱怨,“说什么仁义礼德,把我当亲娘看待……我呸,都是假仁假义的玩意儿,你儿子落水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承认,丫鬟是我院里的,但我又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是我让她推的人,我也掉水里了啊,同样遭的罪,我这么大岁数了,凭什么恼怒我?”
“你家儿子一脸夭折样儿,天生寿命短,跟我有个甚关系?明明是你们不行善,没修来好孩子,我是你们义母,我是长辈啊,就算打杀了他,你们都不该说什么,怎地就生气了?就不管我了!”
“不孝顺的畜牲,家里养的这样,外头修来的还这样,我的命咋就那么苦?活了一辈子,竟然得不来个好孩子……”唱歌儿似拍大腿叫骂,老太太跟松鼠似的,拼命填着点心泄愤。
屋里,丫鬟仆妇缩手缩脚站墙边,俱都无言垂头,恨不得直接聋了,都不想听主子污蔑太守的言语。
这玩意儿,但凡传出去,老太太是没事儿,她们要担负责的。
“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黄毛丫崽子的走狗,帮着她囚禁祖母,这是丧尽天良的事儿,你们要遭报应的,老天爷让你们下十八层地狱,大鬼小鬼拿油炸你们,扒皮抽筋,几辈子不得安宁,我,哎呦,嘶,哎呦……”孙老太太斥骂着,不知怎么着,脸色突然苍白。
丫鬟仆妇们压根没注意到,毕竟,如此言语她们听的太多,早就麻木,根本不抬头看脸儿了。
“你们,哎呦,你们……”伸手捂着胸口,突如其来炸裂一般的疼痛,让孙老太太说不出话来,掐着脖子,她张嘴喘粗气,半晌,‘噗’的一声,仰头喷出血来,随后,‘呯’声摔到地上,浑身抽搐着。
“啊啊啊啊……”丫鬟仆妇们见状,惊声呼喊起来。
第39章
迎面摔倒, 孙老太太磕了个脆的,口里喷的血染了满头满脸, 身体还不自禁的抽搐, 手脚都聚一块儿了,最可怕的是, 抽着抽着,她居然不动了!
夹杂着鲜红血液的口涎沿着下巴流了半脖子,老太太脸色僵硬, 五官扭曲,混蚀老眼凸瞪着,泛着如死鱼眼睛般的光,双手掐着脖子,满身都是鲜血,那模样, 真能活活把人吓死!
最起码,正屋里的一众丫鬟仆妇们,尿都要吓出来了!
“我的娘呦, 咋回事?”
“阿父, 死人了, 死人了!!”
“救命啊, 闹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哭狼嚎, 连声尖叫,屋里人或跪或瘫,或四处乱跑, 还有那腿脚快的,扭头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儿!
不知窜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老太太……”好半晌,有上了年纪,老成持重的仆妇小心翼翼膝行上前,伸手拽了拽孙老太太的衣摆,“您怎么了?好歹给个话儿啊!”
自然,孙老太太纹丝不动,依然‘倔强’的死不瞑目着。
“老太太,奴奴失礼,请您饶恕……”老仆妇抖声,颤颤微微的把手放到老太太鼻下,半晌,“……老太太殡天了!”
她惨嚎一声,直接瘫软地上。
完了,老太太让她们伺候的无故暴毙了,她们要陪葬了!!
“不,不,啊啊啊啊……”丫鬟仆妇们绝望的喊着。
——
孙老太太吐血身亡,慈恩院里大多数仆从都吓瘫的,惧的惧,哭的哭,却依然还有坚强些的,勉强抬着打颤儿的腿,四下通告起来。
想当然,身为将军府管家主母,袁夫人很快收到消息,急匆匆跑过来,当面确认、请医诊看、通传四里,又有庶小姐、庶少爷、妾室通房们跪哭守院……老太太的死,让府里彻底混乱起来。
而,距离将军府三十里外,姣夫人携儿带女,坐着灰仆仆的马车,刚刚走出春城城门一柱香的功夫。
那是一辆非常简陋的马车,看起来很旧,车厢刷的桐油都掉色了,车窗上挂着半截蓝色粗布,由两匹干瘦老马拉着,慢吞吞走在黄土路上,车辕处,楚璧着一身青衣长衫挥鞭,车厢里,姣夫人和楚
琼正在换衣裳。
“琼儿,把这个穿上,再把脸抹抹。”跪坐车厢里,姣夫人细灰抹面,粗布裹头,包出个典型村妇发髻,又换了身带着补丁的酱色衣裙,对着小铜镜照了照,满意点点头,随后便拽出个麻灰褂子,递给女儿。
“这布太粗了,磨的我肉都疼。”楚琼蹙着眉头接过,挽了挽袖子,雪白腕子微微现出红痕,她斥了一声,语气满是不情愿,却还是乖巧的展臂,将褂子穿上了。
“好孩子,忍忍吧,等出了九江郡范围,到太原那边儿就好了,到时候让你阿兄雇些私军,咱们直接往东边奔,寻个小镇或小岛,过那自在富贵的日子。”姣夫人轻声安慰。
楚琼点头,“我知道的,娘,不过暂时遭些罪,我能忍的,不过,准备雇私军的话,且得不少银子吧?您带没带够啊!”
“不能把银子都给私军,咱们往后还要生活呢!”
“琼儿,你不用担心,没事儿的,娘的银子多着呢,这些年没少攒。”姣夫人轻声,抬手从柜子里取出匣子,直接掀开递过去,笑眯眯的道:“你且看看。”
楚琼怔怔,垂眸望去。
那是个四层食盒大的匣子,分上下八层,里头装着金珠珍宝,红珊碧翡,大如指肚的夜明珠粒粒成串,赤金链、紫英簪、白玉环、双凤錾、八宝钗钏、三十八样大套头面,个个孕着珠光,打眼一望,她都觉得晃的眼睛生疼。
“还有这个呢……”姣夫人笑着,拿起贴匣边放的绸袋,解开丝线,那里头装着百十来颗各色宝石,又掀开匣底,抽出一巴掌厚的银票。
“娘,你真是能攒啊!”楚琼都呆了。
“不是娘,是你的阿父。”姣夫人笑笑。
楚元畅是武将,天下大乱的时候,不知抢了多少世族大户,私产丰厚的令人发指,姣夫人又是他最宠爱的妾室和‘私人管事’,他的私库一直都是她管理,哪怕袁夫人归回收走帐本,她交出去一部分,但剩下的那些,依然非常可观!
“不管是谁的功劳,反正现在都是咱们的了。”楚琼喃喃,脸上终于露出个笑模样。
姣夫人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回答她,而是妥善收起匣子,抬手掀车帘,冲着驾车的楚璧
叮嘱,“儿啊,你看着些路,娘在小罗村附近,龙卧坡那儿准备了辆牛车,咱们换车前行,你莫要走过了。”
“哎。”楚璧应声,扬鞭打马,缓缓前行。
黄土路上,尘烟滚滚,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马车到了小罗村村外,母子三人弃车步行,互相搀扶着往龙卧坡那边走,边走,楚琼还边问,“娘,牛车走的比马车慢多了,为什么要换车?”
“牛车慢归慢,剩在耐力强,能日夜兼乘!马太不好伺候了,又是军资,咱们都扮做农户了,驾着马车太过乍眼,且,你大母那边应该事发了,将军府乱将起来……发现咱们逃离的机率小归小,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她们察觉了,派人来追了,咱们乔了装,换了车,扮做农人模样专走山路,多少还能安全些。”
姣夫人揽着女儿,走的‘一瘸一拐’的。
楚璧则走两人身后,沉默的看着她们,瞧谁踉跄往后仰了,就伸手扶谁一把。
就这样,母子三人艰难走进龙卧坡,找到搁牛车的山沃儿,那是个一线天模样的小山谷,两头黄牛拴在树上,正悠然的低头大嚼着青草,牛旁边则放着辕架,万幸还有个残破的车厢……“娘,阿兄,车在那儿呢!”楚琼惊喜的伸手指。
“嗯,快走!”姣夫人催促。
母子三人几乎是用跑的,急匆匆赶过去,解开拴牛的绳子,把车推过来套到牛身上,色色备好了,楚璧掀开半截车帘,转头道:“娘,琼儿,你们进去吧,我来赶车。”
“哎。”姣夫人和楚琼应声,迈步上了车辕,刚要往车厢里钻,突然,不远处传来一把似嘲似讽的清悦男声,“走的这么急?留下聊聊吧,你偿还有许多事没交代清楚呢!”
幽幽寂静空谷里,这一声来的着实突兀,把母子三人生生吓的心一哆嗦,齐刷刷转头望去,就见山谷峡口处,苏啄一身淡红春衫,嫣红血玉冠,映着粉白的小脸儿,含笑坐在肩舆上,让六个壮汉抬了过来。
且,他身后,还跟着足足五十人的精兵。
“几位,跟我回吧。”他支肘抬眉,轻描淡写的说。
“呃……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楚璧倒抽口凉气,下意识连退好
几步。
苏啄掀眼皮扫了他一下,淡淡道:“钰娘让来的。”
“她让你来堵我们?她怎么知道我们要离开?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楚琼急促的喘息着,眼眶都有些红了。
着实是,九十九步都走了,眼瞧要逃出升天,美满幸福的生活明明前头招手,结果临门一脚让人堵回来,她心态都崩了!
“谁出卖了我们!!”她高声嘶喊。
“我问我,我问谁啊?我就是个听吩咐行事的……”苏啄耸耸肩,居高临下的看她,挑眉道:“要不,咱们回去之后,你当面问问钰娘?”
“反正已经到这个地步,老太太没了,你们肯定要‘随侍’,所以,我相信钰娘会大发慈悲,愿意给你们解惑。”他勾起嘴角,眸光出闪过一抹冷冽。
楚琼吓坏了,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一句话说不出来。
到是姣夫人,勉强保持着冷静,“老太太没了?”她出声问。
“嗯。”苏啄点头。
“什么时候没的?”姣夫人轻声。
“……应该是你们刚出春城没多久吧。”苏啄侧头想了想,状似回忆的说:“我追你们的时候,守门卫告诉我了,算算大概差不多!”
“不过,你们走的够慢的,我比你们晚出来那么长时间,又没太过急行,结果居然比你们先到龙卧坡……你们知道吗?我等你们得有两刻钟了!”他耸耸肩,嗤笑出声。
母子三人一下就怔住了。
好半晌不说话,彼此面面相觑,他们的心情跌落谷底,处在将崩不崩的边缘,苏啄也不催她们,就闲闲的看着戏,直至姣夫人打起精神,回神维持住尊严的说了一句,“能这么快追来,想来钰姑娘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真是没想到,我们竟一样都是心狠的,我能下手毒,她就敢冷眼看,到是一样的脾性!”
她苦笑着,抬头瞧了眼苏啄,似是感慨,似是挑拔的说。
然而,半点没有动容,苏啄表情依旧淡淡,居高临下看着她们,他甚至还有闲心嘲笑。
他家钰娘狠不狠心?是个什么样脾性?他心里清楚的很,根本不用旁人‘提醒’,钰娘乃大圣贤,救百姓、活万民,天下一等一的难得,她不救老太太自然有她的理由,虽然他现下
不知道,但,他敢肯定,一定是老太太做的过了,伤透了她的心。
要不然,钰娘怎么会冷眼旁观?
肯定是老太太的问题!
没错!
——
从小生病到大,惯来半死不活,做为一个男人,连生育都成问题了……苏啄这个人吧,看着娇生惯养,‘掌上明珠’似的被人捧着,打眼一望算正常,但是,实话实说,他的真正性格,其实挺冷淡,骨子透着股子漠然无情的劲儿。
除了父母亲人和寻找存在感,他对旁的事儿,惯来都爱袖手旁观。
说白了,就是有点愤世嫉俗,三观不正的感觉!
孙老太太什么的,说是义大母,其实他都没见过几次,唯一有印象那回,还是蛮横刁钻来找麻烦,揪他未来岳母头发,结果让钰娘怼的不知昔是何昔……那一幕,真是让他刻骨铭心,永生都忘不了。
毕竟,活了那么久,他就没见过那么泼,那么赖的老太太!
苏啄对孙老太太的印象相当不好,便也不太在乎她的性命,反正,哪怕钰娘早知道这事儿,顶多不过冷眼旁边罢了,下毒害人的终归是姣夫人,罪魁祸首是她,跟钰娘有什么关系?
没得这么冤枉人!
苏啄沉着脸儿,丝毫不理会姣夫人的挑拔离间,他直接下令让手下把母子三人捆好了,四马倒攒蹄的拎回春城,径自带到将军府,面对面送给程玉。
程玉欣然接受,给了他个感激的眼神,随口把他打发了。
奔波了一天的苏啄……美滋滋的离开!
【唉,这舔狗当的,我都觉得专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狗子无限感慨。
【舔狗怎么了?他不是舔的应有尽有?我都要嫁他了,他还想怎么样?】程玉嗤声。
狗子呲牙,酸溜溜的说:【没事儿,我就是羡慕他走上舔狗巅峰。】
【嗯?】听它这语气,程玉挑眉,突然想起先前它说过‘暗恋’问题,如今此这么羡慕嫉妒恨的,智脑间的感慨纠葛吗?听起来有点复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