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微侧身,药盅端的特别平稳,一点都没撒出来,依然柔声劝他,“令则,这是爹爹的心意,他亲自熬来给您补身的,若你辜负了,爹爹该多伤心啊!”
“且,你近来不是身体不适吗?总躺着乏的很,
爹爹是老御医,最善开养身方子,他给你用的药,是最最治你症状的,赶紧喝了吧,你也想快点好不是?”温声细语的劝着,她又一次把药递过去。
虚弱的靠坐病床,许令则看着那碗漆黑且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汤,完全烦躁到了极点,眼里的不愿都要溢出来了,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咬牙接过药碗,闭眼昂脖往喉咙里灌,粘稠的药贴着嗓子眼儿滑进胃里,苦涩泛酸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喉头剧烈颤动着……
他表情都扭曲了。
太难喝了!
已经要反胃了!
站身床旁,看着许令则‘痛不欲生’的灌药,喝完后整个人都萎靡,像被摧残了一般,程玉嘴角含笑,戳了戳狗子,【溜儿,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瘫?】
【我怎么知道?药是你下的!】狗子瞪眼。
程玉就笑,【猜猜嘛,反正他瘫之前,咱们都不好有太大动作,闲着也是闲着。】
【呃……应该很快吧,你下药下的那么狠,许令则的身体都有反应了,你看他那样儿,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看着就像随时要蹬腿儿!】狗子答。
程玉耸耸肩,【瘫痪的可以,蹬腿儿的不行,我留着他还有用呢!】
【什么用?当‘工具人’吗?活着就有价值?】狗子苦笑。
程玉挑眉,【对啊,要不他还能是什么?】
狗子:【……】
出于‘狗道主义’,突然有点同情许令则。
说说笑笑间,程玉手下不停,把药盅收拾好,看着许令则昏昏沉沉睡去,她返身离开病房,去准备晚上那顿‘药’,忙碌了一下午,眼瞧时辰差不多了,她端着药盅回来,一进病房门,就见许元章和许太太坐床边,对着儿子嘘寒问暖。
“儿啊,近来如何?可是好些了?你媳妇伺候的怎么样?妥不妥贴?”许太太满面关切。
“妈,我挺好的。”许令则哑声,表情有些疲惫。
“我看你的样子不像好,来,手伸出来我诊诊,看是不是要换个方子!”许元章说着,探出手来。
许令则挺不愿意的,伸手推他,“爸,这是西医院,你每天给我弄那苦药汤子有什么用?喝的我全身乏力,一点劲儿都没有!”
“你那是躺的!”许元章沉下
脸,轻声斥责一句,他道:“别耍脾气,让你伸手就伸手!”
“唉。”许令则无奈伸出手来。
许元章上前按着他的脉,刚摸了两下,突然,程玉开了口,“哎呦,相公,我差点忘了件事儿,中午那会儿,护士台的人来找我,说有位姓李的小姐打电话找你……”
“李小姐?她说什么了?”许令则大喜,一把推开他爹,急声追问。
“我不知道啊,那护士说,李小姐话没说完就挂断了,好像是有谁骂了她,电话里,她一直哭着呢!”程玉无奈,一脸不解模样。
许令则又悲又喜,完全顾不上什么,他探身紧紧抓住轮椅,又推开挡路的亲爹,嘴里一叠连声,“快快快,推我下楼,我要打电话……”他急急道。
边吩咐边使劲儿,他撑着床边和轮椅,想要提起身体,但是,不知哪股劲儿没用对,突地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胸膛里血液沸腾,耳朵边嗡嗡直响,他‘呯’的一声,从病床摔到地上,整个人身子都抽搐起来,眼瞧嘴角冒白沫儿了。
“哎呦,令则啊!”本就让儿子推了个踉跄,许元章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打眼一瞧,儿子躺倒了,连忙上前想扶,可突然心脏一抽,完全没控制住,他一个‘狗抢屎’,横着砸到儿子身上。
许令则白眼一翻儿,白沫儿越吐越多。
相公和儿子瞬间躺倒,一个捂胸抽搐,一个口吐白沫,可把许太太吓坏了,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她高声喊,“他爹,令则,你们,你们……啊啊啊啊,来人啊!!救命啊!”
第45章
许令则躺倒——毫无问题是程玉的锅, 她给人家下了药,阻塞人家血管, 人家中风了, 至于许元章嘛!完全是意外收获,他心脏本来就不好, 这段时间又急又气,且没休息好,心脏病一直处在要犯没犯的边缘, 每天都需喝药,结果今儿来看儿子,被推了一把,身体受到打击不说,儿子还莫名晕倒,他焦急万分, 一时半会儿的,心脏没承受住,人家直接‘罢工’了!
万幸啊, 他是昏迷在医院里, 直接让医生拉进急救室了, 要不然, 一个弄不好, 他或许就得‘栽’这波儿里了。
毕竟,心脏都停跳了!
医生给‘复苏’了五分钟,按胸按的骨头都快折了!
【唉, 到底是年轻啊,许令则身体的就是好,我折腾他那么长时间,人家就一个中风全瘫,根本不妨碍性命,但许元章呢,他一个‘旁观者’,三天半来不了一趟医院,结果差点完了?真是……哎呦,老了老了!】程玉感慨。
狗子伸舌头舔舔鼻子,【是脆弱了点儿!】
毕竟,前世许令则闹离婚,又绝食又离家出走,摔摔打打,舆论压力,逼得柳玉娘上吊割腕,血流了满床,几次挣扎死亡边缘的时候,许元章都没眨眨眼,这会儿,儿子一个断腿昏迷,他就受不了了,直接心脏病发……
【刀不割身上不知道疼呗,儿媳是别人家的,死了不过臭块地,让孩子给守一年孝就算是深情如许,宽厚人家了。可儿子是自己的,是亲生的,是独苗儿啊,那能一样吗?】程玉嗤声。
【唉,报应啊!】狗子摇摇头,狗眼同情。
是的,没承受住程玉给的‘报应’,许元章让刺激的心脏病发,好不容易抢救回来之后,直接住进重症病房,医生说他挺严重的,起码要住院三个月,休养一年半载,至于许令则呢,他就更麻烦,这位干干脆脆中风全瘫……
脖子以下完全不能动,他连转眼珠都废劲儿,死鱼般‘嗄巴’嘴儿,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口水到是流了满身,且,就凭民国时期的医疗条件,根本查不出他是因为什么瘫的……这就算了,关键,偏偏还治不好!
真是很痛苦了。
毕竟,腿打折好歹不过瘸而已,手还能写,口还能言,不耽误什么大事儿,但全瘫就……
【你觉得他想不想绝食自尽?】狗子忍不住调侃。
程玉一脸无所谓,【不清楚,反正绝对没条件离家出走就是,他老老实实瘫床上让我当贤妻良母,照顾瘫痪相公,撑起家族门庭,从此世人对柳玉娘的印象,就是敬仰佩服,就是声声称赞……这情况多完美!】
【大玉,你别说,经你这么一弄,我确实发现,许令则瘫了是比他活蹦乱跳的强。】狗子点头,【你看啊,他想离家出走,他迈不开腿了,他想离婚,他张不开嘴了,他想操作舆论,他分不开爪了,除了当你的‘工具人’,完成柳玉娘心愿之外,他什么干不了……】
【简直太圆满了!】
【要是每一个客户的仇人都这么好对付,那咱们的日子得多舒服!】
程玉笑着戳戳它,轻声保证,【溜儿,你放心,有我在,快乐会延续下去的。】
狗子眯了眯葡萄大眼,狗脸畅想。
——
许家人丁单薄,嫡系两个能做主的——许元章、许令则父子,一夜间躺倒一对儿,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许太太彻底懵住,几乎快要急疯。
毕竟,她就一个相公,一个儿子啊!
两个都没有代替品,她能怎么办?
连孙子都没得‘守’,她很绝望的!
一天五、六趟的跑医院,把主治医生问的见她就跑,晚上直接睡病房里,连着守了三天,都没把许元章‘守’醒,反到是等来了和春堂的掌柜。
“太太,快年底了,咱们辅子要开始盘帐了,海城四家、北昌六家、南平三家、望京两家……全国各地十七家药辅,都把帐本送过来了,您,您是不是看看啊?”大伙儿都等着平帐过年呢?
许掌柜哈着腰儿,一脸陪笑。
早便提过了,许家是海城第一药坊,举国都闻名的,早些年许元章做太医,许家最昌盛的时候,和春堂甚至都开到了国外,不过,如今军阀战乱,外敌入侵……世道太乱,便收敛了些。
但,全国各地,许家依然有十七家药辅,俱都归许元章掌管,而许令则,则是和春堂板上钉钉,没有二选的‘少东家’。
只是
此番,许家父子双双躺倒,偏偏临近年关,各地药坊齐齐交帐本,准备等‘东家’盘好帐,歇辅过年,而许掌柜……哪怕给许家效劳二十年,还得了许元章赐姓,可终归不过是个‘放良家生子’,不好直接给‘东家’做主,便只能找到许公馆来……
“太太,您看看不拘是老爷,还是少东家,好歹露个面儿,给帐房那些人颗定心丸吃儿……”要不然,家里统共就俩正经主子,瞬间躺倒一对儿,辅子里人心不稳呐!
许掌柜苦着脸说。
“至忠,老爷和令则,但凡能起来一个,我至于这么着急吗?”满面愁容,许太太几天功夫便瘦了一大圈儿,衣服都空荡了,坐太师椅里,显得瘦瘦小小,她黯然道:“老爷一直不醒,不拘是医院的洋大夫,还是家里的老供奉,瞧了都说是心疾,得好好养着,不能着急,而令则呢……”
“哎呦,至中啊,你说那孩子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得卒中之症?又如此严重,都说是好不了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真真的让我……”许太太眼圈儿红了,哭天抹泪的,她狠狠拍大腿,抽泣道:“我可怎么活啊!”
“太太,您,您别着急,老爷和少东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咱们府里几辈都是做大夫的,尤其是老爷,那是伺候过皇帝爷爷和太后娘娘的御医啊,医术顶顶了得,这会儿就是一时落难,神志不清,但凡过几天,他缓过劲儿清醒过来,一切自然安好。”许至忠陪笑着劝,“区区心疾,区区卒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老爷肯定治得好。”
“对对对,至忠啊,要不怎么老爷那么喜欢你?果然是个忠心的,你这话说的啊,我真是爱听,在没那么对的了……”许太太连连点头,满眼希望的看他,“所以,你看啊,你都说了老爷能好,那,那要不你等几天吧,等老爷醒了,把病治好了,咱们再说盘帐的事儿……”
“太太,这……”许至忠一怔,脸都皱成团了,他难的直搓搓手,原地转了好几圈儿,他道:“哎呦,我跟您明说了吧,要盘帐的不是我,我做不了主啊!”
许家嫡系虽则子嗣单薄,不过父子两人,但庶脉旁枝可是不少,不拘海城
还是老家,乌泱泱往出一站足足得有上百个,许元章健康无恙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敢蹦哒,老老实实当富家翁,坐等分红,但这会儿……
许元章心疾昏迷,许令则卒中瘫痪,庶脉肯定会有动作的。
让各地分店上交帐本,请求盘帐,不过小小试探而已,一旦许家人有半丝应对不得当,那……后续绝对一波一波接一波,全国十七家辅子,他们能给刮分的一家不剩。
“太太,您得给出个主意啊!”许至忠颤着胡子,一脸焦急。
“我,我一个内宅妇人,能有什么办法?”许太太眼都红了。
完全无计可施。
她就是个普通家庭妇女,平时领着丈夫给的零花钱,打打麻将,赏赏戏子,家务事都由管家负责,她万事不沾手,连嫁妆都交给丈夫打理了……还能懂个甚啊?
“太太,要不您,您出个面?”许至忠哈着腰,满面苦涩。
哪怕什么都不懂,戳那儿当个摆设呢,好歹也是正经主子,怎么都比他来的强!
“不行不行,我连帐本都看不明白,也不会打算盘,拿什么去盘帐?不得让人笑话死我,更何况,何况……”我也不敢啊!
许太太连连摇头,后退了好几步。
“太太,老爷和少东家是那个样子,您不出面谁出面?您是当家太太啊!”许至忠急的满头是汗,眼泪都快下来了,恭手频频劝着,他道:“会不会盘帐?懂不懂帐本什么的,都有老奴教您,您好歹看个表皮儿,能把场面事儿应付过去就行了,您又不是帐房,非得会打算盘珠子,没事儿,没事儿,有老奴陪着您呢……”
“不行,至忠,我真不行!”许太太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她是真不会,真不敢啊!
“太太……”许至忠眼眶瞬间润湿了!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局面便僵持住了。
气氛莫名紧张起来。
突然,“那个,娘,儿媳听至忠叔的意思,好像不过需要个撑场面的,您要真是不想露脸儿,那不如让儿媳来吧。”一旁,默默旁观的程玉小声开口。
“你……”许太太一怔,转头看向她,拧眉疑惑道:“你行吗?”语气里满是置疑。
“大事许不成,盘
帐总是会的。”程玉笑笑,轻声提醒,“您忘了,儿媳手下有三个嫁妆辅子呢!”
柳玉娘虽说是受封建教育‘荼毒’,三从四德长起来的,但要说一点本事没有,那绝对是污蔑,人家管家掌事的能力好着呢,手里三家嫁妆辅子更是日进斗金,更何况……
【跟许令则离完婚,柳玉娘不是做生意了吗?】狗子小声道:【我记得做的还挺好的呢!】
【是啊,海市第一布商,全国各地有十八家辅子,四个工厂,一千多员工……抗战最要紧的时候,她捐了二十万现大洋,正经的爱国商人,开国后都有名有姓的,正经好着呢。】程玉轻声叹息,【只可惜,好归好,这辈子到底没过去自己心里那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