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之中,谢迟迟的鼻尖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辣味儿,这味道中似乎还有些糊。
谁家的东西煮糊了……
糊了?!
谢迟迟睁开眼睛,瞧见灶台上锅中的药膳已经往外溢汤了。
完了……
她慌忙起身要去端,奈何刚睡醒,身上没什么气力,一个用劲儿,左脚绊到了右脚,她整个人朝前扑去。
谢迟迟不由得睁大了眼,眼中映着药锅深情而婀娜的身影,正孜孜不倦地向外溢着汤。
完了……
谢迟迟忙伸出手在空中乱舞着,企图能抓到柜子之类的支撑住。
还没等她抓到支撑,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带得谢迟迟要朝灶台那边倒的身子偏离了轨迹。
谢迟迟松下一口气,天不亡我。
紧接着,她的背似乎撞上了一个胸膛,她垂眼去瞧横在腰间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色广袖。
“仙君?”谢迟迟试探地喊了一声。
身后人没应,倒是松开了她。
谢迟迟转过身子,瞧见了顾清让稍显不悦的面色。
仙君他这是……有起床气?
他拧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可怕极了,谢迟迟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身后突然传来了“噗嗤噗嗤”的声响。
“啊,我的药膳……”谢迟迟忙抓了块垫布去将药锅端下来放到了桌子上。
“仙君,药膳煮好了,正好你来了,趁热喝了吧。”
谢迟迟说着自另一侧的架子上拿出一只干净的碗,
顾清让望着她慌里慌张的动作,忽然沉声道,“若再这般冒失,下次便是给自己煮药膳了。”
他说的是自己方才差点磕到灶台上的事。
谢迟迟一怔,没想到他是为这件事生气,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有你在吗?”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怔了一怔。
“咳咳,我是说仙君你过来的时机太恰好了……”
顾清让“嗯”了一声,似乎是认可了谢迟迟的解释,谢迟迟趁机捧上了药膳。
因着怕他知晓自己瞧见他昨夜吐血的事情,谢迟迟遂扯了一个善意的幌子,“我昨天瞧见仙君面色有些不好,便煮了些补药给你喝。”
顾清让垂眼一望,那碗中盛着深褐色的汤,其上还飘着几片可疑的暗红物质。
瞧见谢迟迟期望的眼神,顾清让终于还是将碗接了过来。
踌躇再三,没忍心往嘴边送。
殊不知这情形落在谢迟迟眼中,便是坐实了怕喝药的名头。
想不到仙君这样的神仙,竟然也怕喝药?
谢迟迟忽然想起自己儿时,还没拜到茯苓派修仙之前,身体不好,总爱生病,药便一直没断过,每次喝药前,娘亲都会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将药勺放到唇边吹吹,“不苦不苦。”
谢迟迟望向身前站着的仙君,他凝视着碗中的药,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谢迟迟轻轻踮起脚尖,想学娘亲哄她喝药一眼,伸手轻轻拍拍顾清让的头。
逆光之中,他的轮廓清隽而不可冒犯,谢迟迟缩了缩爪子,最终落到了顾清让的肩膀上,十分没有底气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安慰道,“拍一拍,拍一拍就不苦了。”
顾清让抬眼瞧过来,神色中略微古怪,“拍一拍就不苦?”
谢迟迟自己也不相信这件事,反正她记得拍一拍,最后药还是一样的苦,但说不定是因人而异?但没准在神仙的身上,就管用了呢。
她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拍一拍就不苦了。”
许是自己这话起了作用,仙君他伸手在自己喉咙处点了一下,终于将药碗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他唇畔沾染一丝水渍,瞧见谢迟迟期待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唇角,“嗯,确实不苦了。”
“你看我就说吧,拍一拍就不苦了。”谢迟迟十分自豪,应该是麻辣劲爽才是,那可是她迟迟牌独门小辣椒。
以前怎么没发现仙君他竟然这么能吃辣?
一碗下肚面不改色的,比她谢迟迟还牛,谢迟迟在心中为顾清让竖起了大拇指。
她忽然想起顾清让喝药前点喉咙那个动作,自己也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喉咙,“这是什么术法吗?”
她方才好像瞧见他指尖有银光闪过。
顾清让眼中终于溢出了几分笑意,“没什么,就是一种术法而已。”
术法?什么术法这么神秘?
谢迟迟正疑惑着,只听顾清让又淡淡补了一句,“让味觉暂时消失的术法。”
谢迟迟,“……”
味觉暂时消失,那怪不得,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术法,她差点真的以为他能拍一拍就不会苦了呢。
顾清让忽然不经意地瞥见了碗中残存的药草,她切得并不碎,但依稀能瞧出是什么药草,但毕竟煮了些时辰,顾清让也不敢确定,当即开口问了一句。
“你煮的这是什么药草?”
“是止菱草啊……”
谢迟迟说完,突然感觉身前的仙君动作一顿。
“止菱草?”顾清让声色沉沉,似乎还夹杂了一两分的笑。
只是这笑在谢迟迟感知看来,似乎不是愉悦的笑,她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止菱草,应当是女子生产后的补药。”
谢迟迟一顿,下意识的第一反应颇有些不着边际,仙君他竟然还懂药理……
她昨夜有些过于着急了,只看哪个药补得厉害,没看那些长篇大论的解说。
止菱草,竟是生了孩子才用的吗……
“这个早晚都要补,补一下也是好的……”
谢迟迟觉得此刻她的嘴巴和脑袋,已经彻底闹掰了。
她是想说他吐血了,用什么补药,都是一样的……吧?
但仙君他……似乎误会了。
“早晚都要补?”顾清让险些被气笑了,“你是觉得,我能生孩子?”
他这是反问的一句话,但好死不死,谢迟迟却以为他在陈述事实。
她听得眉心一跳,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这个真……真能吗?”
狐狸这个种族,这么神奇的吗?
这么劲爆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告诉她,真,真的好吗?
第22章
谢迟迟今日来到一十三天之后,便觉得一十三天的清气,似乎没有上次那般的盛了,若有若无的,似乎很不稳定。
谢迟迟偷偷瞄了一眼身前的白衣仙君,仙君他莫非……就是这一十三天清气的源头?
因为他受伤了,所以清气也便弱了下来。
思及此,谢迟迟忽而又想到,那魔族人要杀她之前,似乎说她身上有仙君下的护咒,护咒前几日忽然散了,这才给了这魔族趁虚而入的机会。
仙君他为何会在她身上下护咒,护咒又为什么忽然散了?
身旁的顾清让似乎觉得到了谢迟迟满腹的疑问,她拧着眉头,小脑袋瓜里不知又在胡思乱想着什么,手也不闲地抠着袖子上的花纹,已经快要抠脱线了,顾清让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解救一下自己濒临脱线的袖子。
“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谢迟迟抠袖子的手一顿,哎呀,竟然被他瞧出来了啊。
他既然这样说了,谢迟迟当即便开口说了自己的困惑。
顾清让似乎知晓她要问这些一样,未有半分的惊讶。
“几个月前,我曾在仙界觉察到了一丝鬼族的气息,我欲前去追溯,但因其藏得太好,苦不得寻之,古籍上有记载望灵之术,望灵之术不同于寻常的术法,因此我便下凡渡劫,以图修成这望灵之术,届时便可得以窥见藏身于仙界的那鬼族真身。”
话说到这儿,谢迟迟已经明白了一大半儿,他下凡历劫,成了周愿。
“既然是仙君你要历劫,那最后,我怎么会……”
她怎么就阴差阳错地,借着他的光飞升了……?
顾清让抬头瞥了她一眼,“那日夜里你去找我,降下的雷便是,便是我的雷劫……”
哦,他的雷劫降下来,结果劈到她身上了,雷神那天喝大了吗?
不然这飞升的雷,怎这般地……不讲道理,胡乱找个人就开劈。
“那这雷怎么就,劈到了我身上呢?”
谢迟迟自顾自地沉浸在思索中,没察觉到这狐狸仙君的脸上,划过一丝可疑的不自然,“渡雷劫者,方圆之内,不可有人靠近……”
方圆之内不可有人靠近,这个在一个人数颇为密集的大门派之中,似乎还挺难办的。
“真的是这样吗?”
“嗯。”
谢迟迟挠了挠头,“那仙君,你是怎么知道我那夜要去找周……你的。”
顾清让因为谢迟迟这句话,肉眼可见地一顿。
谢迟迟自顾自地喃喃道,“那夜雷劈到树上引了山火,倒是招来了不少的弟子,可那夜你,你明明没有来啊,怎么知道我是要去找你的,况且那日来救火的弟子,也不可能知晓我的意图,当时我似乎只跟圆滚……”
“谢迟迟。”
“嗯?”仙君忽然这么严肃地唤她的名字作甚……?
突然被点名的谢迟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我饿了。”他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谢迟迟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
“我饿了,你去做些吃食吧。”
“哦,好。”
忽然被打断思路的谢迟迟不明所以地起了身,一直到锅里的水烧开了,她才终于察觉了不对之处……
仙君他,不是已经辟过谷了吗,怎么可能还会突然就饿呢?
他竟然骗她?
他到底为什么要撒谎骗她?
谢迟迟换位思考想了想,仙君他吐了血,如今勉强算是在病中。
自己曾经生病,似乎都是缠着娘亲不放,每次喝完药,都要吵着让娘亲给她做好吃的。
所以仙君如今这是,在跟自己……撒娇?
谢迟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仙君他如今无论是身还是心,一定都脆弱极了,可他不好意思开口,只能隐晦地撒个娇,让自己来给他做一顿饭。
害,这么想想还有点害羞,被人依赖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谢迟迟知晓了顾清让这个意图,越发殷勤了起来,似乎想要用上毕生所学,来做好这一顿饭。
膳房院中那口老井旁的一株梨花开得正盛,谢迟迟抱着树干晃了两下,“唰唰唰”的几下,梨花瓣儿就跟不要银子一样的纷纷落了下来。
谢迟迟伸手接了一捧又一捧,一捧又一捧,回膳房准备做个梨花羹。
梨花羹倒是不费时间,谢迟迟忍住了想扔一颗辣椒进去的冲动,将做好的羹盛到碗中,外边已不见了仙君的身影。
奇怪,方才还喊饿,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
谢迟迟将碗放到食盒里,提着走了出来,只雀不知怎么又飞回来了,谢迟迟唤了它一声,“只雀。”
只雀这次没被吓到,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外头的石桌子上。
“你知道仙君他去哪儿了吗?”
“他不是一直都,在房中睡觉吗?”
“不能啊,他刚刚明明还在这儿的……”
只雀登时露出一副仿佛谢迟迟在说梦话的神色,“我方才路过仙上的卧房了,他确实在里头睡觉。”
去睡觉了啊,她梨花羹都做好了,“你说你方才路过仙君的卧房看见他在睡觉?”
“嗯嗯。”只雀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遍。
“那仙君他,没脱衣裳吧?”
他万一衣衫不整的,自己闯进去,委实有些失礼,谢迟迟觉得自己真是考虑得周到极了。
只雀鸟身一顿,“我,我不知道。”
它只是路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
谢迟迟怪道,“你说你都看见了,怎么会不知道?”
“仙上他,他盖着被子。”只雀无辜。
“盖着被子啊……”
这样的话,那似乎,应该,大概,也无妨。
谢迟迟觉得仙君他睡觉应该是不脱衣裳的,毕竟之前她还瞧见他在冷泉泡过澡,泡澡都不脱衣裳,睡觉应该就不会脱了吧?
思及此,谢迟迟提起食盒,朝顾清让下榻的卧房走去。
卧房外静悄悄的,梨花木的窗子开着,偶有几缕梨花不听话地飘进了窗子里,窗台上放着一只香炉,散着袅袅轻烟。
谢迟迟探头探脑地朝里头望去,床帐没有放下来,以谢迟迟的视角,只能瞧见床上鼓着一个包,仙君他真的在休息啊。
没等到她的羹,仙君他即使是睡觉,也一定十分地凄冷难过,即使是在睡梦中,指不定都会有雪花飘过……
谢迟迟觉得不能让仙君难过,她这般想着,再看床上鼓起来的那个包,竟生生地瞧出了几分悲伤的弧度。
哎,谢迟迟摇头轻叹,让我来拯救你的悲伤吧,狐狸仙君。
谢迟迟提着食盒绕到门边,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仙君没有动弹,谢迟迟走过去轻轻将食盒放下,来到了床边,仙君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仙君睡觉爱将自己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倒还挺特别的。
谢迟迟刚要伸手去拍拍他,忽而望见了被角垂着的一抹白色,这是什么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