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有在雪天之中降生这么个缘故,公主也便格外地喜欢雪。
偏她身子骨自小就弱,许是在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常三天两头地生病,尤其是在雪天,帝后便不许她雪天之中出门。
这公主明着乖巧得厉害,一口一个绝不出去,帝后刚一走,她便自己扯了披风,趁宫人不注意溜了出来。
帝后宠爱公主,给她宫中单独弄了一个园子,四时不同的花儿和树将园中的景造的满满当当的。
此时降雪,园中的梅花儿开了,公主踮起脚尖,伸手摘了一枝梅花儿。
梅花树在宫中栽植多年,汲取了龙气,已经有了灵,此刻被公主揪住了头发,当即“哎呦”了一声,“这小公主,快把老夫薅秃了……”
一旁盆中的花儿轻轻笑了起来,“我说梅花老兄,还不是你独到,一个人开在冬天,你像我们,在一个时节百花盛放,这小公主想摘一朵儿,便会挑花了眼,纠结来纠结去的,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花儿还没摘,便被宫人喊去吃晚膳了……”
梅花树听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虽然嘴上这般说,可公主还要伸手摘的时候,它还是暗中悄咪咪地弯了弯腰,怕这小公主够不着。
小公主爱纠结这件事,一直到又长了些年岁,帝后要为她择夫婿的时候,还没能改过来。
公主其实并未到昭国婚配的年纪,但帝后一心想为自己的爱女找个合她心意的,便一早就开始为公主选夫。
公主容貌生得迭丽无双,虽性子骄矜了些,却也是有这样的资本在的,不少昭国子弟都对这小公主有那份心思。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一时之间,贵族子弟的画像如同不要银子一样往宫里送。
公主勾勾画画选了十几个,瞧得帝后直摇头,这贪心的小公主,何时才能改了性子。
她真不是故意的,晏家公子的眼睛生得好看,楚家公子的鼻梁挺拔,洛家公子的嘴巴漂亮,萧家公子的眉毛……
瞄见父皇母后忧愁的神色,公主又百般纠结地从那十几份之中抽出来几张,然后一脸正色道,“真的不能再减了……”
帝后无奈摇摇头,公主眼珠一转,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不如父皇母后把这七八个公子,都喊到宫中小住,相处相处,我也好瞧瞧,哪个合适不是?”
昭国民风开放,且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帝后对视一眼,当即便允诺了。
外人瞧着,少不得又感叹一句,帝后纵女。
故此,这几位荣幸获选的世家公子,便呼呼啦啦地收拾好了行囊,住进了皇宫之中,打着的,是去天机阁学习的借口。
昭国信奉神灵,天机阁由国师掌管,以便听取上天的旨意,为表对天机阁的尊敬,一众皇子公主都会送进天机阁,做国师的弟子,修习一些术法。
这一任的国师年纪大了,便奏请告老还乡,迟迟在心中松了口气,这国师老儿虽然年纪大了,脾气却没见一丁点儿的好,成日里揪着她的错不放,拿戒尺打她的手掌,连父皇母后都没对她这么严厉过。
新上任的国师还没有过来,天机阁便放了几日的假,公主便办了场赏梅宴,宴请一众的世家公子。
世家公子为夺得这逢雪公主的青睐,各个使出了浑身的绝学,雪中舞剑,树下抚琴,一个比一个的加分项强。
不会这些的公子,也十分有眼力劲儿的坐在公主侧边,给她剥葡萄吃。
宴上嘈杂,公主呆了一会儿便觉得闷了,想瞧瞧溜出去,她身侧的公子觉察了她的动静,瞧瞧问道,“公主可是想出去透透气?”
迟迟正在和披风的带子较劲,也没瞧他,只点了点头,那公子叹了一声,“我来为公主系吧。”
有人服侍,迟迟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享受,那公子系完,迟迟转身就走,离了宴上,她才发觉,那公子竟得寸进尺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迟迟没管他,继续朝前头走,天上又下了雪,洋洋洒洒的,比往常的还要大。
迟迟心不在焉的走着,她近来总是做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一条开满了花的裙子,躺在雪地里,被一个人紧紧搂在怀中,他好像很悲伤,又很害怕。
专心走着神,没有仔细看路,迟迟险些滑倒,被身后一直跟着她的公子一把扶住,“公主小心……”
迟迟抬眸,对上了他关切的眼,恍惚中,这双眼睛和梦中的那人的眼有些重合。
迟迟忽然想起,这应当是那位晏家的公子吧,她记得当时,她觉得他的这双眼睛好看,才选了他进来的。
要不然,就他了吧,他眼睛长得这么合她的心意,人对她也好,给她剥的葡萄很细致,系的披风也舒服。
她这一生,终归是要嫁人的,总不能一直惦记着梦中的那个人吧,太虚无缥缈了。
嫁一个对她好的人,就够了。
公主这般想着,任由晏家公子慢慢将她搂住,在她想伸出手回抱的时候,她瞧见雁台门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鹤立,一袭白衣胜雪,离得有些远,迟迟不怎么能瞧清楚他的脸,却能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他望着她的眼神,凉得骇人。
迟迟被他这样一个眼神瞧得下意识一抖,伸手推开了要搂住她的晏家公子。
第43章
晏家公子猛得被她推开了, 有些惊讶,但还是温声问道,“公主, 怎么了?”
明明方才气氛挺好的,他看这公主没有抗拒,原以为她是愿意的,甚至有些喜欢自己的,如今陡然被她推开,晏家伤心之余难免有些懊恼, 懊恼于自己的唐突。
迟迟没回他的话, 又朝雁台门前望去,那处空无一人。
她蹙了蹙眉头, 怎么,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不成?
她绕开晏家公子,疾步走了过去。
晏家公子瞧着她的背影, 有些神伤,本不应跟上的, 可雁台那边人烟稀少,怕这公主再出什么意外, 只得咬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却瞧见她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迟迟是在找脚印,这雪下没有那么快, 如若方才这边站着一个成年男子,是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脚印的。
可雁台门下, 只有她和晏家公子来时的两串脚印。
“公主?您可是在寻什么东西?”
迟迟转头望向他, “你方才可瞧见,这边站着一个人?”
晏家公子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公主,雁台这边很少有宫人过来的。”
不,那人的衣着打扮,怎么瞧都不像是宫中的人。
难道是她恍惚之间看错了吗?
迟迟回想了一下,那样一个眼神,太过真实了,看着就好像她背着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公主素来备受宠爱,从来没人敢用那样的眼神瞧她。
仔细想想,这人好生大的胆子,还真是叫人,没由来地讨厌。
“公主,雪越下越大了,有些凉了,咱们回去吧?”
“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她忽然没由来地说了这样一句。
晏家公子怔了怔,他忽然觉得这逢雪公主,好像透过她再看什么人一样。
随即,他便自己否定了这个念头,公主才多大,宫都没有出过几次,哪儿来的那么多经历呢?
“臣谢公主夸奖。”
迟迟点了点头,“咱们走吧。”
晏家公子本想上前扶她,想了想又暗自缩回了手,落她半步走在后面。
公主没了继续去宴会的兴致,前面不远处就是她的寝宫,她幽幽转身道,“你且自己回去吧,跟他们说声,玩得尽兴可以散了,本公主乏了,要回宫睡觉。”
晏家公子听闻,对她作了揖,“公主慢走。”
公主慢吞吞地走回了寝殿,大宫女瞧见她回来了,还有些意外,“公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本以为她是要玩乐到深夜呢。
“乏了就回来了,汤婆子可起好了?”
大宫女扬了扬手中的汤婆子,“方才一直温在公主被窝里呢,现在有些凉了,奴婢刚刚准备去换一换。”
公主点了点头,遂进了屋子,将屋门带上。
她将房门关好的那一刻,忽然一只手自后面勾住了她的腰,紧接着她的背就撞上了一个胸膛。
迟迟心中一惊,刺客?采花贼?
她一时间没敢动弹,任由身后那人抱着,怕自己过激反应叫他伤了自己。
“你,你是何人?”迟迟低声问道。
身后那人没有答,似乎垂下了头因为迟迟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了她的后颈。
“迟迟。”他呢喃了两声,那声音低而哑,却意外的好听。
迟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
除了亲近的人,再没有外人唤过她的小字。
身后那人没有回答,却将她转了过来,迟迟犹豫了一下,抬眼去望他。
“是你?!”
几乎是那一瞬间,迟迟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方才在雁台门下望着她和晏家公子的那个人。
她不提还好,一提便叫他想起,方才她和别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迟迟不知他心中所想,瞧着他的脸,只觉得十分熟悉,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啊,她知道了,晏家公子的眼睛像他,楚家公子的鼻子像他,洛家公子的嘴巴像他,萧家公子的眉毛也和他的有点像……
只是他们都没有他好看。
“你可是认得我?”他忽而轻笑了一声,整个人便没有那么凌厉了,迟迟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般温润的,如沐春风的感觉,才是他原本的,应该有的样子。
“你大胆,谁教你的这般同本公主说话?”
“公主可是认得我?”
他顺了她的意思,改了尊称,可不知怎么,这称呼从他嘴里喊出来,竟多了几分,亲密……
见他似乎没有要害人的心,迟迟伸手推开了他,佯装镇定道,“自然是不认得,你何故在我房中?”
他听见这话,也不恼,只道,“我是公主的夫婿,为何不能在公主房中?”
迟迟惊愕的睁大了双眼,“你胡扯,方才在外边那个,才是我夫婿……”
瞧见他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凉,公主甚至又不怕死的补了一句,“我夫婿的人选之一……”
“公主?您睡了吗?”
外头大宫女的声音忽而响起,应当是来送汤婆子的,迟迟大惊失色推搡着他的胸膛,“你快走。”
要是叫旁人瞧见这大半夜的,她逢雪公主的闺房中竟然有一个男人,那她就算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感受到迟迟的焦虑。
大宫女的脚步声越发近了,迟迟怕他被人瞧见,病急乱投医地将他往内室拽,顺便慌慌张张地将帘子放了下来,她怕大宫女进来瞧见他,将他藏到帘子后头之后,自己去门外接汤婆子。
迟迟将门打开,大宫女就要进来帮她把汤婆子掖进被子里,却被这公主拦在了房门外面。
“公主?”
“给我就好。”迟迟伸出了手。
大宫女十分疑惑地将汤婆子递给了她,“那奴婢告退?”
“嗯。”迟迟点了点头。
大宫女朝她福了福,整个人带着疑惑走了。
迟迟松了口气,朝内室走去,心中越想越觉得气愤,这人到底是哪儿来的?
脑袋有问题吗?
她逢雪公主素来光明磊落,如今被他……
迟迟决定回去教育教育他,让他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走近了内室,帘子后头却没瞧见那人的身影,难不成是自己顿悟了,走了?
这样也好,倒省了她说教的麻烦,迟迟踢掉鞋子,将汤婆子放到了床上,刚准备更衣,手却忽然被人勾住。
迟迟回身一瞧,他竟没走?
紧接着迟迟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到了怀中,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巴便被挑起,迟迟难过地闭上了眼。
完了,他不会是要轻薄她吧?
没想到他长得这么人模狗样的,竟然这么色胆包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然没有动作,迟迟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发现他只是在看她。
迟迟完全睁开了眼,试图去推他,“我要睡觉了,你能不能出去了……?”
他听到这话,忽然抱起她朝床边走去,迟迟被吓了一跳,慌忙抓住他肩膀处的衣服,怕自己掉下来,“你作甚?”
他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公主不是说要睡觉?”
“我要自己一个人睡。”迟迟有些咬牙切齿。
他充耳不闻,将她放到了床上,“我没有地方住了,公主今夜可否收留在下一晚?”
迟迟方才摸了他身上的衣裳,便知晓料子不菲,他这么有钱,怎么会没有地方住?
迟迟望向了他,他依旧一眼不眨地瞧着她,竟然有一丝可怜……
迟迟有些心软,“那好吧,你……”
她还没说完,便被他揽住了腰躺到了床内侧,他另一只手一挥,灯火便灭了。
“喂,我是让你睡到……”
“嘘。”
迟迟闭上了嘴,外头还有守夜的宫人,动静闹大就完了。
他十分熟稔地揽着她,迟迟挣扎了几下,没成功,她实在有些累了,最后十分没出息地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揽着自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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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迟迟睁开了眼,心中有些奇怪,昨夜竟然没有做梦。
她一直以来都会做那个,她在雪天离开的梦,梦中的那人,她每每醒来,都会难过,昨夜竟然没有梦到他。
而且她没做那个梦,翌日醒来,都会头痛欲裂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好久了,不是没有御医来看过的,但他们给她开了不少安神的药,却都没有任何作用。
左右似乎威胁不了什么健康,只是醒来难受上一会儿,迟迟也便没再继续管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