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迟慌忙地对仙君进行了一番十分诚恳的道歉。
怀中仙君波澜不惊地回首,看了看自己那一根毛都不剩的尾巴,慢慢抬起了头,谢迟迟听见他慢悠悠地道了一声无碍,却露出了微微泛着寒光的狐狸尖牙。
谢迟迟感觉到了森森的凉意,下一刻,她身子猛得一抖,醒了过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谢迟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了一手薄汗。
她顺手拿起枕边的帕子擦了擦汗,末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还是狐狸仙君给的帕子。
深色的帕子上头是精致低调的卷云纹,如同狐狸仙君人一般,温润,低调,却似乎有些疏离。
窗子外头泛着深浅铺开的蓝,天幕上零星地挂着几颗星,瞧着天色,约莫望舒仙子还要过几刻钟才能下值。
谢迟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睡不着,她忽然想起阁长大人之前说的那份众仙宴千字文书感悟,还一字未写。
谢迟迟将脑袋望被子里拱了拱,心中微微一叹,遂念起了师兄们的好,从前在茯苓派,她是小师妹,逍遥自在,课业都有师兄们轮流帮着做,如今在仙界供了职,反倒成了个兢兢业业的命。
哎,要是师兄们也都能飞升就好了。
谢迟迟收回思绪,慢吞吞地掀起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翻找出纸笔,开始写那份千字文书。
落下最后一个字之后,窗外天光熹微,望舒仙子不知何时已经下值了。
谢迟迟将千字文书仔细收到了袖中,关上房门去寻了阁长大人。
写完就交,不拖任务,要在根源上就给上司大人留一个好印象。
到了阁长办公那层之后,谢迟迟废了好大劲,才终于摸到了阁长办公的那间屋子。
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阁长大人似乎有客相待,谢迟迟自觉不便在此刻进去叨扰,便走到了外挑的廊庑之上等候。
鼓鼓的风自外吹了过来,偶有祥云慢慢悠悠的从面前飘过,赤乌仙君布下了缕缕金光,给众仙府的屋檐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一派祥和安然。
身后适时传来脚步声,谢迟迟回身望去,来人一袭白袍,纤尘不染,三千墨发,被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了几缕。
再瞧见顾清让,谢迟迟还是不由地微微一怔,她私以为,整个仙界,再找不出第二位比狐狸仙君更像神仙的仙了。
阁长走在顾清让后头,并未瞧见外头站着的谢迟迟,只继续念叨着,“前些日子,鹤台的梨花儿开了,仙上曾答应过老夫,绘一幅梨花图以赠之,如今那梨花儿都快谢了,老夫也没能等上……”
“早已绘好,只因着些事耽搁了,这便可去一十三天将其取来。”
听见这话,阁长似乎是偷笑了一声:“哎,哪里敢劳烦仙上再跑一趟,我可让差使随仙上一同……谢迟迟?你怎么在此?”
突然被上司大人点名的谢迟迟直起了身子,“小仙来交众仙宴的千字文书感悟。”
阁长笑眯眯地接过文书收好,瞧着谢迟迟的目光颇有些慈爱,谢迟迟被阁长这目光望得心中不免有些发毛。
“迟迟啊,阁长有东西放在仙上那儿,不好劳烦仙上再跑一趟送过来,你随仙上去一趟吧?”
原来只是要她去跑跑路,不是件什么难事儿,上司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谢迟迟便答应了下来。
阁长站在殿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二人离去。
谢迟迟跟在顾清让身后,不多不少刚好保持了三步远的距离,两人一同捻了诀自廊庑间飞身而出。
飞了没多久,谢迟迟逐渐有些吃力,渐渐不太能跟上前头狐狸仙君的身影。
顾清让似有所觉的停住,侧身望了过来,谢迟迟抓紧时间跟了上来。
“离到一十三天还有些距离,我带你一同上去吧。”
“那便多谢仙君了。”
谢迟迟不是个逞强的姑娘,当即要挪到狐狸仙君那团云上。
脚刚离了地,忽而身子一轻,谢迟迟觉得周遭的一切忽然被放大了数倍。
她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变成了一只软乎乎毛绒绒的小爪爪。
不明所以的谢迟迟发出一声疑问,“喵?”
谢迟迟,“???”
她怎么发出猫叫了?不对,她怎么变成猫咪了?
狐狸仙君的手轻轻揽着她,谢迟迟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前,清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一团云,载不了两个人,如此,带着方便些……”
谢迟迟一时间竟没能想通,这样带着,究竟,哪儿方便些了?
转念一想,仙君瞧着是多稳妥一神仙啊,他做事,那定然是有深意的,谢迟迟这般想着,在心中勉强认同了这么个说法。
一路上,谢迟迟安安静静,仙君也规规矩矩,一仙一猫相安无事地抵达了一十三天。
一十三天的清气比之九重天,还要浓厚些,连脚下的云都泛着祥瑞的浅金色光芒。
仙君抱着她的手微微动了动,谢迟迟以为他要将她放下来变回人形,当即微微直起了身子,就在这时,仙君的手掌轻轻地蹭过了她的脑袋和背脊。
宛如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叫谢迟迟一顿,常撸各种带毛动物的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仙君方才,是偷偷撸了一把她的毛吗?
仙君竟和她有同样的嗜好,想到这一点,谢迟迟登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进。
那不知仙君自己闲暇之余,是否也会幻化原身,轻轻捏着自己的尾巴?
届时,能叫上她谢迟迟一起吗?她捏尾巴技术敲好的。
“仙上回来啦,仙上回来啦……”
一声颇为聒噪的啼叫,打散了谢迟迟的思绪。
谁在说话?
紧接着,她被轻轻放了下来,顾清让手指轻轻一点,谢迟迟变回了原身。
“嗯,回来了。”顾清让随口应了一句。
谢迟迟环顾四周,找了半天,才瞧见葡萄藤下挂着一个金丝的鸟笼子。
等等,葡萄藤?
一十三天竟然还种了葡萄藤?这狐狸仙君也太接地气了吧……
瞧见了谢迟迟疑惑的神色,顾清让遂开口解释道,“这是自妙坛真人那里移过来的灵葡……”
“会结果子吗?”谢迟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顾清让微微颔首,“自然是会的,一百多年前曾结过一次,你若来得早上一些,说不定还能吃上……”
谢迟迟不禁汗颜,一百多年前,她怕是还没投胎,啊不对,怕还是在上一世呢。
神仙的岁月,果真是漫长得有些离谱啊。
谢迟迟跟着狐狸仙君穿过灵葡架,到了他在一十三天的居所前,顾清让为谢迟迟点茶之后,便去了阁中寻梨花图。
不一会儿,他便拿了卷轴出来,交给了谢迟迟。
“叫只雀送你下一十三天吧。”顾清让道。
原来一十三天有仙侍在啊,谢迟迟一时之间没能明白,既然有仙侍在,何苦差她上来一趟,叫这位只雀仙侍去送不是更方便些?
没容她多想,狐狸仙君已经负手走了出去,谢迟迟只得跟上。
两人走到了来时的那灵葡架下,顾清让在那金丝鸟笼前停住了步子。
谢迟迟这才瞧清了关在那笼中的鸟儿,“它的羽毛怎么灰扑扑的?”
曾在众仙宴上瞧的那些仙鸟,各个羽毛艳丽非常,乍一看仙君养的鸟儿如此朴实,谢迟迟难免有些稀奇。
她望着那鸟儿,鸟儿也望着她,身侧的狐狸仙君忽然开了口,“只雀素日里一贯会使术法,将自己灰色的羽毛变成金色的。”
“嗯?那它怎么忽然变回来了?”
“它没有变回来,我看到的依旧是金色的……”
谢迟迟背脊一僵,只听狐狸仙君的声音似乎有些沉,“怎么,你能瞧见它的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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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谢迟迟僵直了身子,没敢转头去瞧狐狸仙君,若是转头看了,指不定她的眼神便暴露了。
这狐狸仙君,怎竟如此敏锐……
谢迟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因突然飞升,她私下也做了不少功课,在仙息阁也翻了不少典籍去看,由此得知了这能瞧见别人真身的术法,叫“望灵”。
无论是凡人飞升,亦或是仙人渡劫,其中都是要过雷劫,而过了雷劫,渡雷劫者,相应也会在自身上基础上开辟一种新的法术,通常稍稍厉害些的仙,能通过在渡雷劫前对自身六脉进行干扰,由此来得到自己需要、想要的法术。
可千百年过去了,还未曾听闻有谁过雷劫之后能够望灵的,望灵之术已经失传多年。
因为此类术法,本身也并未有什么实际用处,只是能瞧见旁人的真身而已,唯一有大用之时,便是在古时战场上,能通过望灵来瞧见对方真身,得知其弱点,从而进行斩杀。
而如今各界一片祥和宁静,许多年未曾有过战争,此术法在仙界之中,也便渐渐失传了。
谢迟迟原以为这失传多年的术法,早已无人知晓了,没成想今日竟被狐狸仙君一语道破。
空气中登时一片寂静,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之中,狐狸仙君开了口,“过几日我便要闭关,届时要有人在一十三天照料只雀,此差事,你可愿意?”
谢迟迟本欲推辞的,毕竟她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仙差,在凡间的庙宇当值,还能收些香火,若来这一十三天照料这鸟儿,哪里有俸禄可拿?
谢迟迟正想着,便瞧见笼子里只雀的羽毛变成了耀眼的金色,自己这术法看来是过去了。
谢迟迟这才敢转头去瞧顾清让的脸,“仙君,小仙职位虽小,可却忙碌的厉害,成日里一堆的差事,实在是走不开……”
顾清让瞧着谢迟迟义正言辞的拒绝,悠悠道,“在一十三天,三倍俸禄。”
谢迟迟眼睛一亮,似为难道,“这个嘛,忙归忙,仙君给的差事自然还是要办的,且容小仙回去同阁长大人商量一二?”
“嗯。”
顾清让伸手将金丝笼的盘钩打开,神鸟只雀飞身而出,蓦然间便涨大了数倍,翅膀煽动而起的风吹得灵葡叶子沙沙作响。
谢迟迟拿好卷轴骑到了只雀身上,“仙君,这鸟儿认识路吗?”
顾清让微微颔首,“只雀识得路,你且坐稳便好。”
谢迟迟闻言伸手抱紧了只雀的脖子,觉察到谢迟迟坐好之后,只雀煽动翅膀飞了起来。
只雀耳朵灵敏非常,载着谢迟迟飞出数丈之后,听见自家仙上隐约道了一句“怪不得,果真甚软……”
只雀心头疑惑,什么软?
仙上支开了它偷偷在吃什么东西吗?
只雀收起心思,专心载着谢迟迟飞去了仙息阁。
只雀的毛是羽毛,稍稍有些硬,但脖子上的毛却是颇为细软的,谢迟迟被只雀载着飞了一会儿,觉得这鸟似乎飞的甚是稳当,爪子当即有些不老实,开始抚摸只雀的毛。
邻着到了仙息阁,专心飞了一路的只雀稍稍松懈了神经,心头又冒出了方才那个念头,仙上方才到底在说什么甚软?
“真软。”谢迟迟边撸边赞叹,只雀这才发觉了身上驮着的小姑娘正对自己的脖子“上下其手”。
软……啊,仙上莫不是在说毛软?
可他也没摸它啊,仙上莫不是背着它,外头有鸟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只雀的翅膀狠狠一抖。
“啊!”一个不稳,一人一鸟自空中摔了下来。
所幸此时已飞到仙息阁上头,离地并不高,谢迟迟后臀先着了地,没怎么摔伤,只那一直攥在手中卷好的卷轴铺散了开来。
后臀上传来锥心的疼痛,谢迟迟“哎呦”一声,挣扎着便要起身。
胳膊上忽地传来一股力道,谢迟迟被人扶了起来。
“多谢这位仙友。”谢迟迟瞧向来人,点头致谢。
那人搭在谢迟迟腕子上的手收了回来,“举手之劳,仙友不必客气。”
那人似乎有事,扶起谢迟迟之后便转身匆匆离去。
谢迟迟顾不得身上上的疼痛,慌忙起身去拾卷轴。
卷轴大半在地上斜斜的铺散开来,洁白如雪的梨花树下舞着几只栩栩如生的仙鹤,画面干净不陈杂,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个仙境。
谢迟迟的手刚一挨到卷轴的边儿,便闻一声鹤啼,她抬头望去,着实怔了一下,方才画中的景致竟在眼前铺陈开来,起舞的仙鹤,怒放的梨花树,几缕花瓣甚至飘飘扬扬地掉落到了谢迟迟的肩头。
怪不得,怪不得阁长大人如此惦记仙君的画,竟有此等奇效。
既然仙君如此厉害,那她是不是能攀攀关系,届时求他也给自己绘一副墨宝,钻进画中世界,想要什么有什么?
还没等谢迟迟将美梦做个全乎,眼前的美景倏尔消失了,连带着肩上落着的花瓣儿也了无踪迹可寻。
哦,原这画中世界也是有时限的。
谢迟迟做了个半截的美梦被打碎,叹了一声,继续低头去卷那卷轴。
卷轴末端用朱笔落了款——顾清让。
顾清让……这是狐狸仙君的名字吗?还挺好听。
只雀不知何时又变成与寻常鸟儿无一般的大小,它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谢迟迟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摔了你,我不该摔了你。”
谢迟迟笑笑,“没事,还要谢谢你送我回来。”
只雀摇摇头,“不客气,不客气。”
谢迟迟一怔,这鸟儿真逗,话都要重复说两遍。
将谢迟迟送达之后,只雀扑棱着翅膀飞回一十三天去了。
谢迟迟回了仙息阁,去交差事。
“阁长大人,您的画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