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有一阵香气笼罩了上来,有女子的手温柔的拭过他嘴角的血痕,他隐约觉得可以就此放心沉睡下去。
瑶姬护着蚩尤的头,察觉他神魂无恙,便也放下心来。
蚩尤此番是应劫下凡成就伟业的,在凡间的亲缘其实十分浅薄,甚至那些亲缘的安排本就是为了推动他成事的。瑶姬下凡的时候就知这一回玉帝给他安排的是破军独坐天煞孤星的命,他所珍视的都一一失去,方才终结乱世,成就大业。
小红在蚩尤元神里不安地躁动,引得外头天雷滚滚。
瑶姬手指点在蚩尤眉心,以水灵之力缓缓抚慰螣蛇。天下至柔的水灵,令虚诈之神也慢慢平静下来。
偌大的穆王府如今也就只剩一个主事的大管家,那大管家倒也顶事,老主人过身小主人又刚倒下,对着瑶姬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还请放下世子,府医正在门外等着看世子的身体。”
瑶姬转过头来,反而安慰他道:“你们世子方才那口血吐出来,其实是好事。”
说罢,起身让开了。
蚩尤实际上没有必要下来这一趟,天庭的说辞奈何不得他,瑶姬知道他是因了刑天因了自己才下凡受这一遭的。
人世多艰,他这样的角色,不受身份拘束,反而受情缘所累甚多。
然而瑶姬又想,蚩尤若知她所想,怕是又要不要脸却又举重若轻地同她说些混账话了。
他自是喜欢被她连累,也希望她只同他恩怨纠缠,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控制不住想写狗血的手。
第88章
那之后整个穆王府都变的十分繁忙, 老太太过世,一堆后事要准备操持,更有亲戚要人陆陆续续前来吊唁。蚩尤卧病在床, 府医进进出出, 闹的人心惶惶。幸而有大管家坐镇,诸人各司其职,如此倒也不乱。
刑天他们是三天之后才到的王都, 同瑶姬一起暂时安顿在穆王府的西厢房。主人家病着,又逢家里有丧事, 一时半会儿倒也顾不上这些客人。客人们便也随遇而安, 十分安分守己。
瑶姬到底担心蚩尤,趁着小红不备, 入了他的魂魄,用水灵涤荡人间浊气对蚩尤的侵蚀, 以保证其神魂的完整和纯粹。他的元神金光闪闪,瑶姬用蓝色的水灵裹住他, 以最温柔最慈悲的姿态拥抱他、保护他, 教他早日从沉溺的悲伤之中醒过来。
蚩尤醒来之时只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好觉, 做了一场难得的美梦。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是梦见了一位仙女, 那仙女温柔又多情,对他百般的好,他却记不得她的模样。
那不过是一场梦, 他却觉得自己似乎真正拥有那美丽的仙女一样。那拥抱是真实的, 微笑也是真实的,只是在梦醒的一刹那,他便彻底地失去了她。
瑶姬被醒过神来的小红逼出蚩尤魂魄,神魂受创, 一口血吐出来,骇得一旁的鲤鱼精脸色发白,一动不敢动。
“此番下凡屡屡受伤,实在是不祥。”瑶姬抬起衣袖拭了拭嘴角血痕,叹道。
“神女……”鲤鱼精小心翼翼道。
瑶姬转过头来,看到怯怯的小涟,道:“我无事,你并非我的婢女,无需守着我。”
鲤鱼精点了点头,行了礼,乖乖退下了。
“你下凡吐一口血,我这口血便也全当是还你的。”瑶姬朝着虚无的空中喃喃说道,复又自失一笑,静坐修炼,自行疗伤。
话说回蚩尤的那口血竟引得当今天子垂问,更派了太子前来慰问吊唁。那一日也巧,大管家送太子出府的时候,那太子远远瞧见了临水而立的瑶姬,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便问一旁的王府大管家,道:“这女子是何人?”
大管家以为太子见色起意,又念及瑶姬是随蚩尤一起回来的,便谨慎小心道:“这是世子自外头带回来的女子,一路带至老夫人病床前的。至于其他,小人亦不知。”
那太子念及蚩尤这一回出去的任务,心下有数,笑了笑,便离开了去。
然而走远了,再回头瞧,那湖边哪还有女子的身影,若不是方才同王府大管家的一番对答,他怕是怀疑自己入了什么幻梦。
后来管家同蚩尤回报这一节的时候,一五一十把当时情形与对答同蚩尤说了一遍,病榻上的世子除了脸色差一些同平日没什么两样,闻言也不过愣了愣,闭目想起瑶姬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朦胧遥远。
到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在那种只能带走一个人的情况下,选的是她而不是更为重要的宋遥。理智告诉他那是因为祖母的病需要她医治,便是有一线希望他也不该放过。然而那样的情况下,如此想法不过自欺欺人。于情于理,带宋遥去见祖母更有实际意义。若不是他的一念之差,祖母或许能见上宋遥一面,以全夙愿,那才是真正的有心。
他闭了闭眼,心下怅然不已。
太子代天子来慰问他,足见朝廷对穆王府的倚重眷顾。他想起太子那尔雅温文的态度,却只觉得虚伪透顶。太子此行名为慰问,其实却是来探他的虚实。大抵在为君者眼里,为将者不过是他手上的利器而已,沾血、不祥,罪名也由利器背负。好用,却又要防着,怕自己反受其伤。
太子虽只是储君,但为君者的虚伪和残忍,却已学了十成十。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颁下诏令,假借蚩尤之伤,轻描淡写收回虎符。又为安抚穆王府,允世子承袭王爵,并封其表妹宋遥为郡主。
宋遥气的半死,若不是刑天拉着,只怕提了剑去砍蚩尤了。那劳什子郡主,摆明了是个人质的头衔。宋寨主劝她的时候可是说好了她是代表清风寨来同穆王府结盟的,弄得好,以后还可以捞个将军当当,可没说让她来吃软饭当人质的。
随同诏令下来的,还有太子送过来的一副仕女图。来使笑容暧昧,意有所指。蚩尤缓缓打开仕女图,里头便是临水而立的瑶姬,虽只是侧面,但画中女子姣花照水的容貌风姿一览无余。
太子认错了人,把瑶姬当作了宋遥,还十分轻佻地用了以画求好的手笔。
朝廷有封赏,受封的人理应进宫谢恩。偏偏宋遥不乐意当这个郡主,更不愿进宫去同天子虚与委蛇。听闻太子把瑶姬当作了自己,宋遥乐的推脱此事,她直言蚩尤若逼她,她便立刻骑马回清风寨。
蚩尤自然不会拿这种事逼迫于她,他不过是试探她的心意而已。见她确实不在乎天子的封赏,甚至避如蛇蝎,便知她确实不是鼠目寸光的无知之人,未被无实权的虚名与王都的富贵迷了眼。
“听闻瑶姬姑娘近日抱病在身,那一日怎的出了门还被太子瞧见了?”想起此节关窍却是在瑶姬身上,蚩尤便多问了一句。
大管家忙回答道:“瑶姬姑娘来了王府后便水土不服,一直在卧床休养。说来也怪,那一日她未曾到过那镜湖边,听底下人说,她不过略在西厢房的院子里站了站,也不知为何,被太子同小人一起瞧见她站在湖边。”
“府里那湖泊上,从前未曾出现过蜃景,偏巧这一回出现了,那便是她与太子之间的缘分。”蚩尤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大管家道:“还不快去请她过来,此事也该同她知会一声。”
瑶姬听蚩尤来请她,想着她确实已许久未见着清醒时的蚩尤,便对来请的人点了点头,道略作整理便去拜见将军。
蚩尤见着她的时候,只觉得她似乎越加羸弱纤细,实在不像是身体强健的习武之人。不由便问道:“听闻瑶姬姑娘抱病在身,可是王府下人伺候不周?”
瑶姬乃是被小红所伤,也不知小红算不算王府下人,她笑了笑,道:“是我不惯这王都的水土,并非王府下人之责。”答完又见了蚩尤一身缟素,面容略有些憔悴,便沉静道:“还请将军节哀。”
蚩尤回了王府,便是世子,且如今他被夺去虎符,名义上已不是什么将军了,却不知为何瑶姬坚持叫他将军。
想到这一节,蚩尤道:“我如今闲赋在家,已经不是将军了。”
瑶姬点了点头,却道:“人的运势无常,今日不是将军,或许明日又是了,将军不必拘泥于此。我与将军相遇之时将军便是将军,相信过不了许久,将军必然还会是将军。”
蚩尤揉了揉额角,笑道:“瑶姬姑娘当真豁达。说起来我这里有一桩事要同姑娘说,前日当今太子来我府中,瞧见了姑娘,还为姑娘作了一幅画。”说罢,指了指案上的画卷。
瑶姬见他所指,上前一步拿了画卷徐徐展开,见了画中的自己,端详片刻,道:“前日我并未到过湖边,但这画中所绘之人确实是在下。”
她神色平静地陈述,倒是不见喜也不见忧,显得为此事操心的自己格外可笑。
蚩尤却突然想看她惊惶的样子,便又慢悠悠道:“太子把你错认成了表妹,此画是同封郡主的诏令一起送过来的。”
瑶姬便道:“既然认错了,还请将军帮忙澄清。”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自袖中拿出当日老太太给的那枚玉璫,放置案上,认真道:“此物也请将军收回。”
蚩尤看了看那枚玉璫,又看了看她,似乎想到什么,道:“之前祖母认错了人,今次太子也认错了人,绕来绕去,瑶姬姑娘同我穆王府确实是有缘分。”
瑶姬笑了笑,道:“所谓认错人,不过是把我想成了别人而已。心有所思,才会认错。老夫人认错,是因思女心切;太子认错,亦是这个道理。说来说去,都是一厢情愿。”说着,她顿了顿道:“今日我也是预备向将军辞行的。我不惯王都的水土,不日便准备离开,还请将军成全。”
那日她站在院中,是朱雀遣了画眉鸟同她汇报南境的情况。南方出现瘟疫,生灵死伤惨重,她便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小红如此彪悍,便是烛龙来犯,蚩尤应也无恙,她便也可以放心离开。
蚩尤定定瞧了她片刻,却道:“瑶姬姑娘是我请来府中做客的,今日既然水土不服得了病,也该是我的责任。你既然请我成全,我自当成全。”
瑶姬便道:“多谢将军。”
于是蚩尤便写奏疏向天子请罪,说自己旧伤复发,而表妹初来乍到王都水土不服也一直缠绵病榻,两人为了不过病气给天子,不便即刻进宫谢恩了,遥叩首铭感皇恩云云。
如此,也免去了宋遥之忧。宋遥瞧着那奏疏,只觉得蚩尤言辞恳切,确实很像那么回事。
“水土不服只是一时的托词,你若真不想当这个挂名的郡主,只怕离开王都才是正途。”蚩尤弹了弹手上的奏疏,漫不经心道。
“我自然不想当这个郡主。我听闻当年我娘便是被所谓郡主的封号逼的远走他乡的,前车之鉴在此,我可不想再步她的后尘。”宋遥斩钉截铁道。
因了宋遥这句话,蚩尤令她同瑶姬一起离开。
“你不是想当将军吗?正好在南部有一支兵马,正等着你去收服。”蚩尤给她指了明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穆王府多年经营,除了明面上的军队,自然会有私兵。
有了当将军的诱惑,宋遥点头点的十分快,当即答应下来:“你尽管放心,只要有人手,我便能带出虎狼之师。”
蚩尤笑道:“我见过宋寨主的手段,你是他的女儿,想来虎父无犬女,我自然信你。”
这厢蚩尤为宋遥安排好了后路,那一头鲤鱼精的天劫却是提前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琐碎,应该会修…吧…
第89章
这一日天气本来十分地好, 瑶姬也是定在这一日启程南下。虽则她御大鹏从王都到南境也不过片刻功夫,但为了像个正常的凡人女子,她还是要坐车马正正经经从王府出去。
穆王府盛情, 派了车马送她出城, 她却之不恭,便也接受了。
然而她的马车方出王都城门,便见原来万里无云的晴日突的阴云密布, 风从远处涌来,瑶姬撩开帘子极目看去, 无边的云海亦随着风奔涌而来。
她本就是行云布雨的神仙, 自然瞧得出这风云并非是掌此地风雨的神仙所布。这风和云只团团围住穆王府上方,片刻便压住了日光, 朗朗白日瞬间成了昏昏幽冥,整个穆王府都笼罩在一片浓云之下。瑶姬心中一动, 弃了马车,使了障眼法, 踏云而上。
偏偏, 王都其他地方可还是晴朗得很。这一日, 王都许多百姓便见到了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穆王府的镜湖, 原不过是个小小的水潭,因平整如镜而得名,此时却是另一番风光。湖面因风起浪, 却见浪花层层叠起, 足有丈高,远远望着,如同小山一般,蓄势凌空, 令人望而生畏。
瑶姬掌着水灵,镜湖小小风浪本不足为惧,但她袖中神隐图发出灼灼华光,令她不得不重视起来。
巫山神女踩在云头之上,手持九婴鞭,一时踌躇。妖精的天劫她本不该插手,但鲤鱼精这天劫应在俗世,天雷若伤及无辜,她少不得要看护一二。
鲤鱼精早已遁入镜湖,镜湖上空云团撕裂,黑云并旋风打着卷儿搅入湖中,远远看去仿若天上伸出一条鞭子在搅合这湖水。少顷,天雷应声而至,携着闪电并无上神威,直直劈入湖中。
那雷击入湖中,整个镜湖里头的水便沸腾起来,鲤鱼精亦随之跃出水面。此时她已被天雷逼出原型,身上鳞片闪着磷磷电光,整个鱼身仿佛着了火一般。
鲤鱼精跃至空中,第二道天雷便又夹着雷火而来。这一回雷电直击在鱼身之上,空中簌簌落下一片片鱼鳞,整个湖面盈满了一股子血腥之气。
底下的凡人是见不着空中受天劫的鲤鱼的,但天降异象到底是惹得凡人们惶恐不安,纷纷伏身跪拜哀哀叩首祈求上天宽恕。
蚩尤看着上头墨色的云海,只隐隐能看到云上泛着妖异的红光,眉头不由蹙起。宋遥与刑天自小长在山里,却也未曾见到这般景象,皆啧啧称奇。
“王都果真是天子所居之地,这般景象哪里是我们在荒郊野外能看到的。”宋遥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讽刺。
蚩尤听了宋遥这话,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宋遥似无所感,转头继续同刑天说道:“这等气象,眼看着暴雨将至,只怕是不宜出行啊。”
她这话意有所指,刑天听了亦是眉头一蹙。
蚩尤偏头看向身后的大管家,大管家躬身答道:“派的是府上最娴熟的车把式送的瑶姬姑娘,老郭风里来雨里去见的多了,便是天气不好不便赶车,料想应也会照顾妥当。”
云头上的瑶姬此时自是不知还有人过问她的安危,她看着奄奄一息的鲤鱼精,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