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先前不明白她的性格,和她兜了几次圈子,差点儿没把自己累死,之后就学乖了。
面对林嘉芸只能直来直往,因为她永远比你有耐心。
“是关于蕙娘的。”林嘉芸说。
林嘉蕙?
“她又怎么了?”
“蕙娘似乎与秋露有来往,”林嘉芸道:“我好几次瞧见她们两人在一处说话。秋露是祖母身边的伺候的,我就是怕……”
怕什么,她没有说。
这种空穴来风的话她除了能跟林福说,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她转年出了正月就要出嫁,最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家中出事,因此她并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林嘉蕙或者是别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盯着林嘉蕙。”林福颔首,又道:“待三姐姐出嫁,我给三姐姐添妆。”
林嘉芸笑了笑,随后放下茶盅,道:“我就不打扰五妹妹了,我那嫁衣还没绣完呢。”说罢,就站起来准备走了。
林福将林嘉芸送出景明院,回来吩咐朱槿安排人去盯着林嘉蕙。
朱槿这个包打听小能手,别看性格有些咋咋呼呼,大概是看上去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她在府中仆役里很吃得开。
得了林福的任务,朱槿拍着胸脯:“姑娘放心好了,保证把兰心院盯得死死的。”
林福说:“办得好了,有奖励。”
朱槿呵呵憨笑,来个狮子大开口:“那姑娘,我想吃玲珑珍器的红羊枝杖。”
“好好好,办好了,让你吃一整只羊。”林福答应着回到书房,看到正在整理自己手稿的秋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坐下来,问秋夕:“我听说你和秋露不是家生子,而是幼时卖来侯府,一直在祖母院子里伺候的,是吗?”
秋夕停下动作,轻声说道:“是的,我和秋露是同村。就是姑娘你出生那年,关中大旱,没有粮食,整个村里老人和孩童是最先饿死的。我和秋露那时才三、四岁,很多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跟着阿爹阿娘还有阿弟和同好多人一起出了村,一路走一路走,路上有人死去有人被卖掉,然后我和秋露被一起卖到东平侯府了。”
三、四岁的小孩儿买来能做什么,无非是老夫人一时的恻隐之心,救下两个孩童,算是给刚出世的孙女儿积福(谁知道积错了人)。
在东平侯府的日子比以前好太多,老夫人虽然为人严厉,但赏罚分明,而且老夫人还让吴嬷嬷教她们识字学理,身为仆役,这是非常难得了。
秋夕对老夫人是极感激的。
“秋夕,”林福沉吟道:“我将你放良吧。”
秋夕大惊:“姑娘……”
她曾想过,将五姑娘伺候好了,在五姑娘大婚时求她一个恩典,将自己放良了出去自行婚配。但如果主人家不愿意给她这个脸面,她也不强求,她感激老夫人,亦是钦佩五姑娘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五姑娘竟先提出要给她放良。
再联系到刚刚说的秋露,秋夕一时心中甚是惶惶不安。
“姑娘,我……”
“这个事情,我其实想了有一段时间了。”林福坐下来,也示意秋夕坐下说话,“看你整理我的笔记手稿,记录我说的各项事情的要点,皆条理清晰,抓得住重点。我就在想,将你放良了,让你去试试流外铨,考个书令史什么的。”
秋夕整个儿都惊呆了,她如何能想到,五姑娘要将她放良,是要让她去考个流外官,这……这可能吗?
林福道:“你毕竟是奴籍放良,科举估计是不行的,考流外应该没问题,我去吏部问问。如果能考上,加把劲儿升上勋品,将来也能入流的。”
“姑娘,我……我……”秋夕颤抖着嘴唇,已经泣不成声。
林福却丝毫不解别人的感激之情,还以为秋夕是担心女子不能考流外铨,大力保证:“放心,有我在朝中,怎么着也得给女子挣得一个机会。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你先准备着,我也去给你找一些以往的考试题做做。”
“姑娘!”秋夕猛地一下跪在林福面前,深深拜下,“姑娘再造之恩,秋夕没齿难忘。”
若自己真能去考流外铨,就是拼了命也要考上,以报五姑娘。
林福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拉起来。
“我找个时间跟祖母说说这事,你放良了也不必出府,就做本官的门客吧。”
秋夕又要哭,林福赶紧让朱槿给秋夕擦眼泪。
“秋夕姐姐,我可是从来没见你这样哭过。”朱槿擦眼泪的动作十分粗鲁,把秋夕的脸都擦红了,被瞪了还笑嘻嘻:“姑娘给你放良是好事,应该笑才对,等你考了官,以后可要多多提携姐妹哟。”
林福瞅着笑嘻嘻的朱槿,觉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便说:“不如给你也放良了,跟秋夕一起考流外铨。”
吓得朱槿把手帕一扔,扑过去抱住林福的腿,大声道:“我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我不走,我就要伺候姑娘一辈子,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福:“……”
朱槿仰头:“而且我走了,谁帮姑娘打听各种街头巷尾的传闻,谁帮姑娘盯着兰心院呢?”
林福:“……”
这什么破侍女,说的她好像很八卦一样,见天儿的让人打听东家长李家短的,并没有好么!
而且林嘉蕙,她并不放在眼里好么!
朱槿:“而且以我这脑子,肯定是考不上的,就不浪费时间了。”最后这句才是心里话。
林福:“……”
第74章
未时初, 秦崧准时到了东平侯府,林福业已等在阍室, 等他一到就出门了。
林福昨日便同祖母说了要同魏王去襄武郡王府, 老太太虽然不赞同却也没阻止。
林福还是坐着她的青幰马车,秦崧骑马走在一旁, 魏王仪仗将这两人簇拥起来。
车帘掀起, 林福张嘴话还没说,一阵冷风吹来,把她探出来的头立刻吹了回去。
秦崧被惹得一阵轻笑,说道:“天冷, 就别掀开帘子吹风了。”
“车里烧了火炭,王爷要不也一起坐车,省得吹冷风?”林福道。
大冬天就不要骑马耍帅了。
“不必。”秦崧道:“京城的风还比不上边塞的十之一二。”
听他说起边塞, 林福一下来了兴趣, 双手交叠扒着车窗的窗框,整个脸也不怕冷风了,都探了出去, 问起边塞的风土人情来。
在秦崧的描述中, 边塞并非京城人口中那可怕的苦寒之地,那里有豪迈有悲壮亦自有其乐趣和温情。
林福吃了他这个安利, 向往起边塞来,恨不得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还有一个问题。”林福竖起一只手,点点自己的脸,“你这胡子, 是为了保暖吗?”
见过络腮胡,但没见过这种浓密的半张脸的络腮胡,如果是为了保暖的话……
真能保暖吗?天太冷难道呼出去的水汽不会让胡子结冰?
秦崧:“……”
林福眼都不眨一下,盯着秦崧的脸。
不看胡子,只看魏王上半张脸,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眉眼与皇帝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皇帝就已经帅炸了好么,若魏王还青出于蓝……
哎呀,这么好的相貌作甚要用胡子遮起来,暴殄天物嘛。
秦崧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耳朵也不知是羞得还是冷得,通红。
林福:“嘿嘿。”
秦崧:“……”
“咳咳,到了。”终于看到了襄武郡王府的乌头门,秦崧提醒了马车里的人一句。
林福不再戏谑,马车在直接驶进襄武郡王府的乌头门,在阍室前停下,她扶着秋夕的手下车,等在此处的郡王妃立刻迎过来,冲她抱歉地笑:“林家女郎,又麻烦你了。”
“郡王妃客气,我与县主也是相识一场,听闻她要远嫁扬州,正该来见见的。”林福微笑着说。
郡王妃让管家引魏王去郡王那儿吃茶,自己领着林福往长平县主住的小院走。
小院自然不是曾经那样凌乱不堪,院外也没有一群守着的大力仆妇,安安静静的。
进去后,林福发现这院子冷清得很,竟是连个守门伺候的都没有,长平县主坐在正厅里,看到她,缓缓露出个笑容:“林福,你来了。”
“县主。”林福福了福身,被长平县主请在罗汉床对面坐下。
长平县主看向郡王妃,后者暗暗叹息一声,带上门出去。
“林福,你知道吧,”长平县主转头对林福笑:“我开春便要嫁去扬州,夫家是扬州望族,倒也不辱我这县主身份。”
林福不言,看着长平县主。
一年未见,长平县主瘦了许多,性情也变了,曾经的热烈如火变成了一潭死水。
她虽然是在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单纯做出笑的模样。
“祝县主和未来的仪宾鹣鲽情深、恩爱不移。”林福咽下叹息,说道。
“借你吉言。”长平县主语气淡淡,“若将来你去扬州,定要去见我,我带你玩耍,以后扬州就是我的地界儿了。”
“一定。”林福道。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
她们都不能算是朋友,只是相识一场罢了,林福其实很奇怪长平县主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都拜托到魏王处。
“我……”
长平县主打破了沉默,却说了一个字又没了声。
林福并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我……我很羡慕你,林福。”长平县主说。
林福转头看她。
长平县主扯着嘴角做了个笑模样,哂道:“你瞧,同样是为自己挣得想要的,同样是败了名声,我们俩的结局却截然不同。”
“不一样的。”林福说。
“有哪里不一样!”长平县主猛地转头瞪着林福。
“我若成功,将有万世之功,县主,你呢?”林福看着长平县主的双眼,目光锐利,几欲看入对方心底,“我不否认我的私心,我赌上东平侯府的前途,林家所有姑娘的前途名声,想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想自己能做自己的主,婚事也好、人生也好,不被任何人摆布。但我手中握着筹码,县主,你有吗?”
长平县主目光一滞,垂下眼帘,嘴角颤了几下,喃喃:“你说得对,我没有筹码,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失败了,你成功了……”
林福撇开头,拿出一方绢帕递给长平县主。
看到绢帕,长平县主愣了一下才接过去,擦了把脸,说道:“林福,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县主,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林福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她其实不太擅长劝人(比较擅长怼人)。
长平县主摇了摇头,让她不必再说,“这大冷天把你请来,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将来你有机会去扬州,我定补偿你。如此,我便不送你了。”
林福起身告辞,走到门边了,身后忽然又传来长平县主的声音。
她说:“那个,他、他可好?”
林福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长平县主。
她费尽心思,啰嗦了一大堆,真正想问的恐怕只是最后这一句罢。
“他很好。”林福说:“县主,世人皆称扬一益二,扬州乃钟灵毓秀富庶地,你去了扬州,也会很好。”
长平县主轻笑一声:“你说得对,我亦会很好。”
出了长平县主的小院,林福去跟郡王妃告辞,走到阍室前就见秦崧已经在这里等着,一旁还站在襄武郡王。
“抱歉,让王爷久等。”林福朝秦崧拱手,又转向襄武郡王:“见过郡王。”
秦崧道:“并未,我也才刚过来。”
襄武郡王笑:“我那女儿任性得很,劳侄女跑这一趟了。”
林福道:“郡王客气,我亦许久未见县主,今后再见也难了。”
襄武郡王低叹一声,满心无奈。
从襄武郡王府告辞出来,秦崧将林福再送回去,林福推辞了几次,便却之不恭了。
“今日多谢你。”秦崧骑在马上,对从马车车窗探头出来的林福说。
林福:“唔……”
秦崧看她沉吟不决,便问:“有何事,可直言。”
“那我就直说了。”林福很不客气道:“王爷,我觉得对帮了自己忙的人,要给点实质性的感谢比较好。”
秦崧一笑,很上道:“你要什么样儿的实质性感谢?”
“王爷你知道的,我跟朝廷点名要了几个道长,陛下都下了诏令,这些人居然以‘自己乃方外之人,不入世’为由,拒绝朝廷征召,调子实在高。”林福说着,气愤握拳挥了挥。
一个个都学袁大儒,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袁大儒那本事和为民之心。
秦崧听着,让她继续说。
林福:“不如王爷你帮我把他们给绑来吧。”
秦崧:“……”
林福就解释自己想要那几个道长是所为何事。
她想要制取秋水仙碱来做诱变育种,把秋水仙碱的制取提纯流程整个画出来,一看——
哦豁,手边什么玩意儿都没有。
回流提取装置没有。
乙醇、硫酸、氯.仿也没有。
但她岂能被这些困难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