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一愣,转过脸问他:“为什么要带我?”
“不是你说我十岁前不会再跟我单独出去的吗?”明宜理直气壮,“何况你也不认路,小舅舅带着我俩不容易丢。”
明湛有点后悔昨天没把他丢在西市,转头另一边已经答应了下来:“你想去哪儿?”明湛还没反应过来,明宜已经迅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飞速地爬上了他小舅舅的膝盖,亲亲热热地喊:“去东市吧,东市也好玩!”
谢敛一向不耐烦带孩子,这回破天荒地答应得这么痛快,倒叫谢谨也有些意外。她瞧谢敛望着明湛,显然是问她的意思,不由轻轻一笑:“既然如此就让无咎带着去东市逛逛吧,顺道去纪姑娘那里取个药。”
明宜欢天喜地地跳下地,拉着奶娘去给他换身衣裳。等明湛草草用了早饭,府里已经备好马车,在外头候着了。
她到的最晚,上车时发现明孺、明乐也在。一行人驾车去东市,明湛怀里捧着一盒糕点,明孺瞧见了伸手来拿,被她挥开:“桌上有,你吃桌上的。”明孺委委屈屈地好奇道:“什么呀,还不许我瞧瞧了?”
“后厨新做的糕点,一会儿去医馆取药,嫂子说顺道给纪姑娘送去尝尝。”
“杏林堂?”明孺听了下意识转头去看明乐,明乐抿着嘴,过会儿才道:“我带明宜去东市逛逛,你们去吧。”
明湛有些意外,便是谢敛也抬头看了过来,但明乐说完又低头去和明宜说话,没有解释的意思。马车到了东市,她抱着明宜下车,与谢敛道:“明孺认识路,你们拿完药来春来居找我们吧。”
这一路上大街小巷已经开始张灯结彩挂春联,明宜简直像是掉进了蜜罐里的耗子,早就按捺不住要不是叫明乐死死牵着手,怕早就跑得没影了。谢敛见状,也只点点头,等回到车里,明湛已拉着明孺说起小话。
少年为难的挠挠头,他虽然一贯以与人分享各种打听来的消息为己任,但这对象换成了自家亲姐姐,显然还是叫他有些压力:“哎——具体什么事,我其实也不大清楚。但我那天听嫂子跟大哥说,纪家那边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好像有点不上心。那纪公子二姐也见过两回,我估计她也知道……”
“不是说一早定下的婚事吗?”明湛皱着眉,“他们纪家要不愿意一早为什么不说?”
明孺叹了口气:“纪伯父还在的时候,两家也是常常一处走动的。纪家世代行医,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胜在门庭清贵。纪景同小时候虽有些调皮但是个好脾气的,有时候还要被二姐欺负。两边的长辈瞧见了,就拿他俩开玩笑。后来纪伯父过世了,纪伯母哭瞎了眼睛,纪姑娘那时候也小,一家人就搬去了外地,跟着族里的世伯们学医,也是这几年才回来,又重新开起了医馆。虽说在长安落了脚,但纪景同常出远门上山采药,一去就是大半年,医馆都是纪姑娘在打理,也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样了。”
明湛听他这样说,沉吟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明乐?”说完见马车上另外两人都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摊了摊手直白道:“难道不是吗?照你说的,纪家现在家道中落,但明乐自小锦衣玉食,模样好性情佳……”
“可以了可以了,”明孺红着脸打断她,“你——你——”
明湛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好意思什么,这话你也不是没说过。”
“那怎么一样,”明孺争辩道,“我——”
“他什么时候说过?”谢敛冷不丁地开口看着她问道。明孺一愣,也反应过来,他在九宗确实对安知灵说过类似的话,但可从没在明湛面前说过。
明湛面不改色:“那天在园里散步的时候你跟嫂子说:外头都看明乐性子好模样好,只有自家人知道她可憋着坏。”明孺回想一下,依稀有些印象,遂不好意思道:“我这也不是为了夸她呀。”
明湛笑了笑,又转头去看谢敛:“表兄怎么说?”谢敛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棠棣之华三
马车到了医馆外,三人刚一下车,便听里头吵吵闹闹,路上经过的人听见动静都停下来忍不住往里头张望,时不时听见里头传来“大夫打人了”的高呼声。
几人拨开人群还未进门,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叉腰站在堂中央,指着堂上一个年轻的女子,义愤填膺:“她凭什么打我?大夫了不起吗?”他右脸上一个清晰的掌印,显然是叫人扇了一巴掌。
另一边的年轻女子则是双十年华,身穿一件月白色的衫子,模样素净,气质如兰。只是此时她脸上神色极为难看,面对这样的指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半晌没有反驳。
对方见状更是得意,转过头对外头围观的人群说道:“人说杏林堂有女大夫坐堂看病,我就觉得这种抛头露面的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今天过来看个病,果然如此,我不过叫她把个脉,她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们看看!”他指着脸上的手指印给外头围着的人展示了一遍,换来几声“啧啧”的嘘声。
堂中抓药的伙计看不下去,慌里慌张地站出来:“你别胡说!分明是你……是你手脚不老实,对纪姑娘动手动脚……”
“诶,你们这医馆打人不说怎么还污蔑人哪?你说我动手动脚,你有证据吗你?”那男人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站在堂中脸色铁青的纪景兰一眼,冷哼道,“再说她是生得美若天仙还是怎么样了,我能看得上她?”
“你……你……”那小伙计气得快哭出来,拿男人见状更是得寸进尺:“我可是来看病的,现在我这带了一脸的伤回去,你们要怎么赔我?”
纪景兰眉峰一皱,正要说话,这时有人一掀帘布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身穿一件青色云锦夹袍,腰间绑着一根鸦青色龙凤纹玉带,高眉深目,身材消瘦,眉目间颇有几分恣意风流。
他出来之后像是被大堂上这人头攒动的情景吓了一跳,听小伙计磕磕巴巴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走过来同那男子做了个揖,客客气气道:“大哥不要生气,论理舍妹不是这么不通理数的人,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那男人见他和颜悦色应当是个好脾气的主,听他这样说,立即拉下脸,一手指着他的鼻子,高声叫道:“什么意思,你这是想包庇她了?我告诉你,今天要不赔我医药费,我就闹得全长安都知道你们杏林堂的大夫打人了!”
“诶,”青年笑眯眯地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安抚道,“大哥多虑了,这么多父老乡亲看着,我们杏林堂自然要给您一个交代。”
那男人听了这才气呼呼地将手放下,双手抱胸显然是想看看他到底准备给个什么交代。
青年收回手,又同他确认了一遍:“按您说的,您刚才没摸着我妹子的手吧?”
“胡说什么!”男人骂骂咧咧道,“我摸她手干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青年笑吟吟道,“我妹子之前去外头采药不小心割了手,今早刚敷过药,那药粉沾到人不好。她大概是怕您给碰上了,情急之下才不小心打了您。您既然说没碰她,那一定就是她弄错了。”
他转头去将一旁月白色衫子的女子喊过来,冷下脸道:“还不过来跟人赔不是,早说了歇两天不出诊,还跟我犟搭脉就两根指头,也不怕万一出了人命!”
那男人听后也傻了眼:“什么出了人命?”
青年转过头耐心地同他解释:“那药粉旁的没什么,但有些人过敏,一沾上会起红疹子,严重了说不准要出人命。不过好在这种情况少,十个人里也没一个,何况您也没碰她,倒是万幸。”
男人脸上笑容有点挂不住,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挽袖子,刚一掀起来,就见整个手腕上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不一会儿就痒了起来。他大叫一声,围观的人也瞧见了瞬间退开三米远。
青年见状也是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说您没摸着我妹子吗?”
男人哭丧着脸,咬牙道:“兴许……兴许是她打我那下不小心碰着了,你们……你们可得替我治好了!”
“不可能啊。”青年奇怪道,“我妹子伤在胳膊上,再怎么也不能一巴掌就给碰脸上了。”
男人大呼小叫道:“我可没摸着她胳膊!我就挨了她手背,现在可半条手臂都麻了!”不光是半条手臂,他现在觉得全身上下都痒,心也越发慌了起来。
青年瞧着他就差满地打滚的样子,笑吟吟地问:“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说您没碰着我妹子吗?您这说不准的,我找不到源头,也不好给您对症下药啊。”
“碰了!碰了!”这么会儿功夫,红疹子已经发到了胸口上,那男人实在痒得遭不住,一手拉开衣襟,一手止不住地去挠,不一会儿功夫,胸前已是红了一大片,看着十分渗人,只能冲着青年讨饶,“是我……是我不对,冒犯了纪大夫,求您快给我开个药吧!”
青年不满道:“大哥这话怎么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杏林堂作弄了你,我们开医馆的最讲名声,叫你这么一吆喝,全长安都以为我们怎么了你,日后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那男人忙道:“不不不,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明天就给您送个妙手回春的牌匾,你看这样行不行?”
纪景兰有些看不过去,眼见着外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遂不耐烦地冷冷道:“行了,把药给他,让他滚。”
青年闻言这才笑吟吟地松了口,装模作样地从身后的药柜里捡了些药材出来,给他包了个三十天的量,临走不忘嘱咐道:“牌匾就不必啦,我们纪家行医济世不图这些虚名,您把药钱结了就成。”他边说边喊身后的小伙计过来结账,最后一称竟要十两银子。
那男人哪敢不从,虽知道这是着了他家的道了,但也只能匆忙掏了银子,将柜台上的药材一拎,就挤进了人群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一番,见没戏看也很快散了,转眼就剩下明湛三个还站在外头。
纪景兰似乎并不领那青年的情,依旧冷着张脸。明湛捧着糕点过去时,正听她对他说:“谁要你用这歪门邪道的法子辱了我杏林堂的名声。”
那青年讥笑着反思道:“说得是,杏林堂的大夫扇了病人一巴掌这事儿传出去还好听些,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你!”纪景兰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店里的伙计眼看着不好,立即冲着门外招呼道:“明公子,你怎么来了!”
堂上的二人转过头,这才发现外面站着的客人。明孺有些不好意思地与纪景兰点点头:“我们过来取药。”他一边说一边目光止不住地往一旁的青年身上瞟,“这是……纪公子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纪景兰神情依旧不大好看,闻言只点点头算默认了他的猜测,但也没有主动要向他们介绍的意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明孺只好讪笑着同他打招呼:“许久不见,纪公子我们小时候见过,你还记得吗?”
纪景同听伙计叫他明公子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知怎么的明湛觉得他眼中的笑意收了起来,只虚虚与他点头道:“明小姐的弟弟,自然记得。”他目光一扫,倒是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停了好一会儿,像是微微一愣:“这位是?”
明孺接口道:“是我三姐。”
纪景同似笑非笑道:“明家什么时候多了个三小姐?”他目光里有几分探究的意思,身旁的人忽然往她跟前站了半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纪公子刚才用的是迎风散?”
纪景同闻言终于将目光从明湛身上挪开,落到了一旁的男子身上。这回他倒是几乎一下子就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九宗谢公子吗?”
纪景兰似乎并不耐烦听他们这样寒暄,走过来接过明湛手上的糕点:“走吧,我给你看看伤口。”她说着便领明湛往后堂走,留下谢敛、明孺、纪景同在前面大堂面面相觑。
纪景同倒是不觉得不自在,医馆里刚刚闹过这一出,前头也没什么病人,他叫伙计给两人泡了茶,三人随口聊了几句。明孺好奇道:“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谢公子说的迎风散,”纪景同随意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些作弄人的小把戏罢了。”
“真会出人命吗?”明孺忧心道。
纪景同哂笑:“怎么会,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纪公子怎么会有这东西?”谢敛忽然开口问。纪景同眯着眼笑:“也是别人给我的,觉得有趣就留下了。”无论如何一个大夫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总有些古怪,但没来得及再问,纪景兰就带着明湛从后堂出来了。
她走到柜台后边提笔替她开药一边嘱咐道:“平时还是要注意忌口,你身子虚出门该多穿点。”明湛点点头,忽然一旁有人问:“会留疤吗?”
“这么深的伤口,肯定是要留的。”
谢敛低着头不说话,纪景兰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前的大夫是不是留了一瓶冰肌膏?”明湛一脸茫然,纪景兰叹了口气,“你回去问问明夫人,那个可以继续用。”
这时后堂传来一声响动,像是谁不小心打碎的茶杯。纪景兰眉头一皱快步掀开门帘往里走,便瞧见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妇人站在矮桌旁。
“娘,你怎么出来了?”
明湛见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虽是看着这边但是目光空洞,显然是不能视物,她几分无措地解释道:“听见前头的动静,想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纪景同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没什么,不过是外头有人打架,殃及到了大堂,如今已经走了。”
纪母紧握着儿子的手,听见他的声音心下像是立时有了依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堂现在可是有病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