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试图去爱一个怪物，因为怪物永远是怪物——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透过未关实的门缝，让夫人的声音清晰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
付思远正准备按向门扇的手顿在空中。
下一秒，便听廖斐不假思索道：“付思远不是怪物。”
“……”付思远的嘴角微微绷起，顿在空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在意对于别人对他的称呼，但每次听到廖斐这么为自己辩解，他的胸口总会膨起莫名的酸胀感，说不清是喜悦还是难过，更让人不知该如何处理。
付思远微微后退了一步，迟疑着想要先离开。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便听让夫人的声音从一次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嗯？”她的尾音微微向上扬起，“有必要这么激动吗？我只是给一句忠告而已，并没有特地指明是谁，不是吗？”
“除了付思远还能有谁？你们都对他有偏见——”廖斐抱怨似地咕哝着，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然住了口。
这才发觉自己暴露了什么的廖斐沉默了两秒，果断开始转移话题。而走廊内，同样才反应过来的付思远，身上正唰唰唰地冒出火焰。
很烫，从胸口到指尖，从心脏到皮肤，全都陷入了同样的滚烫。早没动静的胸腔鼓噪得仿佛被塞入了一大群丧尸，这群丧尸正以惊人的速度在他的心口奔跑乱撞，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一次世界的摇晃。
冷静，冷静……付思远努力眨着眼，艰难地整理起思绪。他在脑内重新过了一遍让夫人和廖斐的对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重新回顾一遍对话的结果却是——
他身上的火焰窜得更高了。
绿色的火焰甚至将视线都遮蔽住了。恍恍惚惚间，付思远似是听到在走廊入口时传来“咚”的一声，跟着就是一阵慌张爬起的声响与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一起出现的，是某个玩家惊恐的大叫：
“别过去！那里又刷新了新怪物！好大一团人型鬼火站在那儿啊啊啊！”
付思远：“……”
好吵……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付思远无声抱怨了一句，跟着便听房间内传出廖斐的声音。
“奇怪，怎么这么吵？……咦，门没关啊。”
付思远微微一怔，茫然抬头，与开门向外张望的廖斐面面相觑。
廖斐：“……”
廖斐不解地蹙了蹙眉头，上下打量了一遍付思远：“谁又惹你不开心了？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
真·火冒三丈付思远：“……”
“我……没事。”付思远低声道，身上窜起的火焰迅速平息下来，露出一张俊雅却别扭的脸。
“真的？”廖斐怀疑地望着他，却没有再深究下去。她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便回身向让夫人道了别，打算再去卢跃那看看，然后就传送离开。
谁知她人才从付思远身旁走过，便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也是。”付思远低垂下脑袋，轻声说道。
廖斐：“啊？”
“我也……你。”付思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廖斐：“……？？？”
“我……算了。”付思远感到自己的身上又有火苗要窜出来了，不由紧张地抿紧了唇。那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有心想对廖斐说些什么，话语却像梗在了胸口，多说一个字都是艰难。与此同时，他又隐隐约约地意识到，现在其实并非说这些的绝佳时机——虽然他的大脑现在基本已经整个儿糊掉了，但第六感好歹还是有在运作的。
因此，在长久的卡壳后，他最终还是别开了脑袋：“没事。我下次再和你说。”
“下次……？”廖斐咂摸着这个词，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嗯。”付思远点了点头，过热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说出的话也流畅了很多，“等下次……等这次的事件解决后好了。”
他抬头看向廖斐，浅色的眼瞳明澈得像是平静湖面：“等这次的事情解决了，我再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和你说。”
“……”望着他那张帅气又认真的脸，尽管知道他没那个意思，廖斐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又来一个插旗的——我这边紧张得胃都要打结了，你还搁这儿给我插旗，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廖斐好气又好笑地望他一眼，正打算问问清楚，忽听身后传来咚咚轻响。廖斐转头一看，只见让夫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门边，正抬手轻轻敲着门扇。
“很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不过我忽然想起件事。”
让夫人说着，将目光转向廖斐：“你昨天增订的画框和油画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正好你们今天过来，要不要直接打包带走？”
“……画框的话不太好带，还是等明天让张哥过来取好了。”廖斐想了想，回答道，“油画材料倒是急需……既然这样，那付思远你就先和夫人一起去拿货吧。我自己去找卢跃。”
她说着，将胳膊自付思远的手中抽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揉了一揉。付思远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最终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转身和让夫人一起离开了。
廖斐目送着他走出走廊，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后，方如释重负地叹出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又扇了扇脸颊。
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付思远就在外面。还好他来得晚，要是早到几分钟……
等等，说起来，那家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啊？
廖斐蓦地一怔，回忆了一下付思远刚才那副扭扭捏捏的模样，才想想他方才身上烧得比篝火还要热烈的绿色火焰……
“不会吧。”廖斐呆滞地呢喃出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她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想要原地直接传送跑路的冲动。
*
尴尬归尴尬，廖斐终究是没有做出将付思远丢在别家副本，自己直接传送走掉的事情来。
毕竟付思远还要负责拿货。人丢了无所谓，那些油画材料是真的急用。
好在付思远之后并没再做出什么令廖斐不自在的举动。从拿货到打包再到跟着廖斐继续传送，一路上，他都表现得非常冷静，与廖斐之间的距离感，也回到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程度——他似乎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打算将一切事情都放到事情解决后再说。
被他的冷静所感染，廖斐很快便也从那种恨不能原地钻洞的尴尬与旎思中挣脱了出来，转而认真思考起后续的策略。
问题是依然是那个问题——杨灯楠离场，原本的计划必须重置。如果是以关掉控制台，取消当前所有代码效果为目的的话，那一个能够使用代码的人就至关重要。在这方面，付思远认为自己可以胜任——
虽然身为NPC，他被剥夺了对“代码”和“程序”的理解能力，但他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还在，凭借着廖斐所给的培训加成，甚至提高了不少。杨灯楠通过传真本所传递过来的相关知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非代码的部分也理解得相当透彻，用他的话讲，如果真能碰到控制台的话，大部分的问题，他应该都是能够解决的。
不过话说回来，理科的东西，是可以靠死记硬背解决的吗？
廖斐对此持怀疑态度，但看付思远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可以”，她也不太想打击孩子的积极性。
反正实在不行就拿传真本当说明书，依葫芦画瓢地操作，再不济就当场场外求助，用传真本给杨灯楠发消息……
廖斐默默地补充着后备计划，人选问题，姑且就算是解决了。
那么接下去就是如何拿到控制台的问题。在她原本的计划中，是由身为控制台创造者的杨灯楠出面，用一些听着就很不明觉厉的专业术语，将蜻蜓从庄园内诓出来——根据廖斐的经验，这种内行骗外行的方式，成功的概率相当大。
然后再利用乔星河的伪装能力和付思远的掩护，设法令杨灯楠拿到控制台……自然，这个部分，因为杨灯楠的缺席，也必须改动了。
付思远有着与杨灯楠一样的外表，再拽两句内行人的术语，应该还是可以顺利将蜻蜓诓出来的。问题就在后面的部分……
等等。
廖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当初之所以坚持要将蜻蜓骗到这个副本来，是因为作为计划核心的杨灯楠无法离开这个副本。但现在杨灯楠都跑路了，再继续坚持这点，似乎也没必要了。
那如果不将蜻蜓骗出来的话，又该用什么方式接近控制台，并得到足够的时间操作？
坐在专门划出的办公区域里，廖斐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笔，扁着嘴角，陷入沉思。
此外，还有一个必须考虑的要点，就是蜻蜓本身的能力——根据让夫人的说法，蜻蜓自身的战斗力并不是非常强大，唯一值得忌惮的就是他可以看到其他世界的能力。虽然他这个能力似乎也具有一定的随机性，但不排除他能“看到”自己计划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肯定会早早做好准备，等于一切白费。
这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必须做好相应的对策。问题是，廖斐并不清楚，他所谓的“看到”，究竟是能看到什么程度，是仅有一些画面的碎片，还是1080P声画同步……
不过仔细想想，他都是能靠着这技能在无限流游戏里拉小弟搞团伙的人了，想必这技能应不会弱到哪里去……
——等一下。
“……无限流游戏？”廖斐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语，神情忽然一顿。
目光落在了放在桌角的马里奥之笛上，廖斐瞳孔微微放大，旋即又似想到什么了一样，嘴角不自觉地向下一捺。
“如果照这么来整的话……似乎也是个思路……”
*
又数日后。
系统依然没有宣布任何关于修复进度的消息，身在副本内的玩家也依旧没法联系上系统。安全区的情况廖斐已经无从知晓，而副本的情况，老实说也不容乐观。
“云鼓商业街”的规则依旧稳固，但像“阿伟死了”这种没有根基的系统原创副本，已经开始陆续坍塌了。原本驻扎于这一副本的NPC们被迫向外迁徙，地图极大又有娱乐设施的“云鼓商业街”成了热门去处之一，廖斐便利店的流量也因此迎来了新的高峰。
而非非便利店，也抓紧时间继续扩张。廖斐在三楼之外又开放了全部楼层的走廊和墙面，算上建立在画框世界里的店铺，入驻居民楼的商店达到了三十多家——这个数量本可以更多，不过廖斐在居民楼内入驻的店铺达到三十五家后就暂停了这方面的合作，转而积极拓展自己的连锁店。截止到今天，算上加盟店铺与招募人手后从头做起的新店，非非便利连锁店的门店也已达到了四十家整。
这些店中的大部分，很多都正处在开荒的阶段，但在当地的人气，意外得没有落到谷底。甚至有的新店刚一开张，就有NPC拿着不知从哪儿得到的优惠券，过来询问是否能够使用……
廖斐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细细打听了下，发现这些优惠券，居然大部分都源自大富翁——她这才知道，道格拉斯的大富翁游戏，其中涉及到的地点都是能和真实存在的副本对应上的，且在游戏中对该地点施加的某些影响，是可以传递到真实的副本中的。
而当初在无脸村参与大富翁游戏时，白辰曾因为缺少道具，而要走了廖斐手里大部分的宣传单和优惠券。这些东西被他变形之后当做一次性道具消耗掉，又在变形时限结束后恢复原状并被当地NPC捡走，反而起到了一定的宣传效果。再加上NPC间本身就是具有流动性的，非非便利的口碑随着顾客的流动而传开，从而形成了明明店才刚开，人气基础却已打好的微妙局面。
从廖斐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好事一件。而随着店面的增加，廖斐所涉及的副本区域也越来越多。将那些新副本中可以收做商品的货物采购进来，再通过张哥的车队以及廖斐自己的传送将货物运送到其他门店。通过这种各个门店间互相供货的模式，廖斐一直头疼的供货问题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当然，还有一类货物的供货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那就是玩家特供商品。这部分商品只能通过专供给玩家的自动贩卖机买到，但也不是所有的副本里，都有这样的贩卖机。而且就算买到了，廖斐暂时也不打算将其作为商品摆上货架——虽然这种时候，正是将相关商品卖出高价的好时机，但现在毕竟前路未明，玩家在副本内可食用的东西又比NPC少，这种可作为生存资源的东西，还是先囤起来比较好。
无论如何，截止到目前为止，非非便利店旗下各家门店的发展，都还不错。在品牌效应加成与廖斐培训技能加成的作用下，每个店里的店长和店员的实力也都有着相应的增长——而这，对现在的廖斐而言，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养兵千日啊……站在柜台后面的廖斐默念着这句话，缓步朝着便利店的门口走去。
此时明明是流量最好的时间，便利店内却空无一人。廖斐推开挂着“暂停营业”的门扇，望了眼正等在门外的付思远，倚着门框，深深吸了口气。
过了两秒，她下定决心般掏出一枚标记，群发了一则简短的消息——“各单位，报数”。
这条消息出去没多久，她手中的标记便以极快的频率闪烁起来。廖斐小心地一一点开留言，听见里面传来或熟悉或陌生的报告声：
“无脸村门店，就位。”
“让氏古堡门店，就位。”
“午夜幼儿园门店，就位。”
“好运屯门店，就位。”
“喧闹岭门店，就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