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拿到这个药救儿子,别说什么红花会,什么花会他都能暂时不管。
虽说是只两样东西,但这两样东西上不是没有线索的。比如那个帖子,哪家的店里卖这样的帖子一查便知。
于是,他一身素朴的打扮,直接来了一条老街。老街上有一老铺子,他走过去才要进去,便看见边上一家纸扎铺。扫了一眼,所有的纸扎人的头上,都有一朵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花。他抬脚进去,店主好像是个哑巴,他朝后指了指,叫自己往后面去。
跟着的人便拦:“主子——”危险!
十二摆摆手,费心把自己引来,跟危险没关系,“都在外面等着吧。”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要做什么。
后院潮湿,只巴掌大的天井。从天井穿过去,就有一灰白发的老太太掀开门帘出来,见了他就欠身,看起来极有规矩。
这是在宫里呆过,且还认识他。
这婆子微微一笑,“早年我随着我家主子进的雍王府,后来被打发出去了。王爷,老婆子姓钱,曾伺候过太后娘娘——”
伺候过太后的人,跟红花会有了瓜葛。这倒是有意思了。
可这么找自己,想干什么呢?
十二才要张口说话,就突然反应过来了:她姓钱,伺候过太后。
这婆子又补了一句:“说起来也离开王府四十来年了吧。当年年轻啊……我算算我是哪一年离开的……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五,这个日子老婆子不敢忘。”
弘历是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出生的。
将太后的姓氏写成钱是他做的。
这婆子再暗示什么十二很清楚,但他也清楚,这事压根就不可能。不说四哥那龟毛性子,就是太后也没那么蠢。真要借腹生子,那孩子的生母还能活着?
所以,这婆子找自己就是跟自己谈条件的。他们负责提供给自家儿子的药,而自己得按照他们的意思去误导皇帝。
十二心中嗤笑:就算是弘历知道其母另有其人又怎么了?跟太后恶化了对这些人的算计有什么好处?
果然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有这工夫,有这人手,盯着兵械厂去呗。盯着这点事是个什么意思呢?于大局有影响吗?更何况,老圣人还活着呢?老娘娘也活着呢。是真是假他们不会说吗?
可紧跟着,他心里又打突突。
万一呢!万一四哥真跟红花会这边有些关系呢?他总觉得永琅出现的太过于巧合。
因此,他不动声色,“只要我儿子活着,这点事而已,不难办。至于你们这么做是打算干什么,我也不问。要合作,得有诚意。”他看着对方,等着对方的诚意。
这婆子果然从匣子里再取了两个小瓶子来,“这便是诚意。每隔几日,我会打发人送到府上的。不用王爷再跑了。”
很好!
先这么着,神医总会被挖出来的。
出来之后随从就道,“主子,要不要盯着这里。”
“不用!”过段时间再说,先用他们的药给孩子调理调理。
而这婆子确定无人监视之后才把屋后的窗户打开,从里扶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儒雅男人来。
“走了?”男人问。
婆子点头:“走了!他儿子需要药,不敢盯着咱们。只是……这两丸药都送出去了……若是再弄不来药,怕是要露馅。”
男人笃定的道:“会有的。那药怎么着也能用半个月。半月之后我给你送来。”
半月之后的戏楼上,今儿有两出戏要演。
一出是宫里的戏,一出是书院的戏。十六家的戏楼挤满了人,十六福晋带着端柔长公主以及家里的女眷,从后门入内。大家真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
十六福晋担心女儿,“身子可好些了?不让你来你非来,这吵吵嚷嚷的,没病的人回去也添三分病。”
端柔笑了笑,轻轻摇头,左右看了看,直到看到戏台上指挥着摆道具的男人。她轻轻揉了揉脑袋,“我不爱看宫里的戏,等书院的戏上来的时候我再来。后院有干净的屋子没?我去后面歇歇。”
自家的戏楼,必须有啊。
后院有一院子,小小巧巧的,平时都锁着的,就是给府里的女眷用的。端柔去了那儿,却不进屋,只在院子里站着,说是晒太阳。连身边的人也打发的各忙各的去了。这些人不是一直跟着她的,原本伺候她的被阿玛打了板子,锁起来了。因为她差点病没了,阿玛生气了。换了的谁都摸不准她的脾气,也不敢硬来。
她靠在一株刚打了花苞的梅树上,就见那男人朝后院走来。
“李先生。”她笑盈盈的叫了一声。
李冬安走上前去见礼,“请公主大安。”
端柔抚了抚鬓角,笑道:“不知令堂的病可有起色?”
李冬安叹了一声,然后连忙道谢:“多亏了公主赐药,要不然早就……不过身子到底是败了,大夫说不过是用药养着罢了。”他露出几分苦笑之色来,“太医院我也去问了,没一个人能应承配这药。便是想用银子买,都不知道去哪买才好……”
端柔不由的就笑:“那哪里是能买到的东西。那是皇额娘赐下来的。便是宫里的妃嫔,那也不是谁伸手都有的。这么着吧,我随身还带着一丸,你先带回去应急吧。眼看那女子书院就开课了,我以后住过去,有皇额娘亲自调理,这药用上的时候便不多了。送给你又何妨?”
“这怎么敢当?”男人诚惶诚恐。
端柔咯咯一笑,“只要你写出好的戏给我看便当是你谢我了。回头去书院找我拿药呀!”
男人忙低头一礼,眼睛却痴痴的盯着端柔,百转千回的回了一个:“是~!”
端柔听见前面热闹起来,就缓缓往戏楼上去。跟随的嬷嬷低声道:“长公主如此,只怕不妥……”
“在草原上习惯了,那里可没这么些规矩的。男女还不能说话了?岂不是要笑死人?!”
一句话把嬷嬷给怼回去了。
十六福晋问闺女:“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端柔挨着十六福晋,“碰上个孝子,给他娘求药呢。想着今儿也是孝子的戏,就着急过来陪额娘了。”
“你身体好好的便是孝顺。”十六福晋上下打量她,“药你给了?”
“给了!”端柔抱着暖炉,“对咱们来说,少一丸多一丸的没关系。对他们而言,多一丸许就是吊着性命呢。”
十六福晋想说什么,但想想,在外面呢,又当着儿媳妇的面,还是算了。只说了一句:“我儿心善。”
宫里的戏事一出很无聊的戏,就是孝经里的事,谁都知道。
这么多人还想着,这次纪才子又写了什么,谁知道一开场就引爆了:那么一个大孝子是个人人可杀杀人如麻的强盗?
知道宫里宫外不一样,可也没想到这么不一样呀。
可莫名的,就是觉得书院这边的戏好看,一路一翻转。最开始,一看事郭巨,都想着这是前传还是什么,结果一看当了强盗,那时候还想着那想必也是感动了强盗的好强盗。谁知道当真是真强盗。强盗怎么成了官吏,怎么洗白的那个过程,看的人时而咒骂,时而叹息。戏看完了就会发现,之前的书里的孝子郭巨是片面的,而如今的郭巨才是真正的郭巨,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戏完了,良久之后,才有人打拍桌子,高声叫了一声:“好!”
紧跟着叫好声一片。
但紧跟着,也有人质疑,“这是污蔑!”
哪有把一个孝子糟践成这个样子的!纪昀这厮,着实可耻!该杀!枉为读书人呀!
这话才一出来,便有人把瓜子皮花生壳的往对方身上扔,去你奶奶的读书人。读书人里有好有坏,你们这种只知道编那种假惺惺的故事骗我们这些不识字的粗人的读书人,都是坏读书人。照这么下去,咱们是不是还得被一直这么蒙蔽下去?
弘晖带着几个人在二楼的雅间,把下面的情况看的很清楚。他回头看富察明亮,“可看明白了?”
富察明亮面色变化不断,“可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弘晖回头看他:“错!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正说着话呢,听见外面有个声音传来,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她说:“姑娘,你不是说那句应该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吗?”
弘晖不由的笑了笑,说富察明亮,“听听,连个小姑娘都有这般的见识……”要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经院这辈子你都没机会踏足了。
第386章 故国神游(47)三合一
富察明亮尚且在愣神之中,那边弘晨就叫弘晖了,“端爷过来瞧瞧,那是刚才说话的丫头不?”
为了不惹人注意,在外面弘晖从不叫人喊他贝勒。于是,端爷端爷就这么给吆喝起来了。他就在窗口坐着呢,能看见楼下。扫了一眼就看见从楼梯上下去的小姑娘。年岁不大,仿佛跟自己这身体年岁相当的样子。只瞟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大脚的姑娘,多是满人家的女儿。
不知道是谁家的格格出来听戏来了,不过小姑娘能那么断句,也算是有几分见识。
出了戏楼的小丫头怯怯的,怕被姑娘责罚。这姑娘额前的留海半遮住眼睛,语气却沉稳的很:“以后断不可莽撞。”
小丫头赶紧应是,低声道:“姑娘,得赶紧走了。再不走,夫人该责罚了。”
这姑娘嘲讽的笑笑,“夫人要留妹妹在京里念书,送我去城外,我需要的采买的自然多,多耽搁些时辰也是有的。她不会这个当口拿我怎么样的。”说着,便灿然一笑,回身看了一眼戏园子:“况且,愚孝是要不得的。”
孝经里,卧冰求鲤的故事被自己的继母每每拿出来说教。但凡有错,不是罚跪叫嬷嬷念这个故事给自己听,更甚者便是罚抄这个故事,没一百遍不能吃饭。
想起这个,她不知道怎的,突的就快意的笑了起来。假如埋子养母的故事能这么解释,那卧冰求鲤的故事呢?是不是也有另一番的解释呢?
小丫头跟上马车,低声问说:“姑娘,你当真愿意去上学?不回老家了?”
回福建吗?
不回了!自己一出生便丧母,是被祖母养大的。祖母年轻守寡,养活伯父和父亲。祖母需自己种田,养活儿子读书。因此,祖母不给自己缠小脚。她老人家觉得,缠了小脚,有一天你连自己也养不活。因此,她是一直长在乡下的。去年,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继母打发人接了她来,她也没想多住。自己的同胞哥哥也一直在老家,奉养祖母,在书院里教书顺便打理家事。哥哥已经娶了嫂嫂,嫂嫂是一举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人很厚道。在老家不知道过的有多逍遥自在。她原本是想着,过了年就回去。谁知道继母要送自己去上学。还送去城外的书院,要住在那里。
她的亲生母亲是父亲中举之前娶的,就是农家女。如今舅舅家也在老家,有那么几十亩地,可也过的安泰平和。后来母亲没了,父亲娶的是翰林邓大人家的女儿。老邓大人在过年来自家的时候,数次说城外的书院有伤风化云云,被自己的父亲岔开了。
她原本真信了这话。可看了两出戏之后,她不信了。
什么有伤风化?祖母若只如继母这般,伯父和父亲早饿死了。
回到家,便被父亲叫了过去。父亲的表情和缓,叫她坐:“去书院……都准备妥当了?”
“是!”
“去城外的书院,虽说有你母……有夫人的算计,但为父也是赞成你去的,因此不曾阻止。”
姑娘抬头来,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
蔡新没有避开,想抬手跟孩子亲近亲近,但……到底是从生下就被母亲抱回老家养了,养的好像跟他这个父亲并不亲近。他嘴角翕动,然后露出笑意,“京城的书院,养的是娇花。城外的书院,养的是翠竹。”他转过身来,面色严肃了几许,“从古至今,文人墨客笔下的竹子不知凡几,为父只爱二人笔下竹。一为现今在皇家书院做先生的板桥先生的竹,一位一无名氏所做之竹……”说着,将书桌上早已写好的两幅字递过去,“拿回去好好看看。”说着,又取了一个荷包亲手挂在女儿的腰上,“去吧,明儿叫管事送你进学。”
姑娘低头看看荷包,又看了手里两幅卷轴,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荷包里是什么,她还没看。但两幅字她摆在书案上,打开了。
其中一幅写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另一幅写着:茅舍小桥流水边,安居落户自怡然。风摧体歪根犹正,雪压腰枝志更坚。身负盛名常守节,胸怀虚谷暗浮烟。寒霜暑热毫无畏,春夏秋冬四季妍。
对着这两幅字她看了半晌,突的眼圈红了。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把眼里的泪意逼了下去。
丫头关了门,“外面没人看着,姑娘快看荷包里什么?”
这姑娘解开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卷子小额的银票来,三五两的有,三五十两一百两的也有。就这么卷起来放在荷包里。
丫头惊喜了,“这么多?够姑娘几年的花销了。”
这姑娘笑了笑,把荷包递过去,“跟祖母给的收在一起,用油纸包裹好。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就带从老家带来的行李和咱们买的……还有这两幅字,别的原封不动的放着吧。”
丫头问说:“那明儿几时去给夫人辞别?”
“等晚上了再去告诉管事,要早些出门。”她就吩咐,“那时候夫人已经歇下了,叫管事不用打搅夫人,老爷知道这事。明儿早上,起的早,夫人未必能起,咱们就更不好去打搅夫人了。”
那就是都不用看见夫人了呗。
小丫头偷笑:“是!姑娘。”说着又忧心,“书院那边不叫带小厮的,女子书院是让带的吧?”
是!只让带一个。
第二天一早,城门还没开,排队出城的马车都排成队了。蔡家这辆马车夹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