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直白到这个份上,燕昭烈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决绝,面皮不由得抽搐起来,几乎要压制不住从胸口里狂溢而出的煞气。
他突然甩开了琳琅,自己往后站了几步,手指按在刀鞘之上,威胁之意尤甚,森冷开口,“母亲大人,你确定要这样答复昭烈吗?”
为难之时,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哗。
眨眼的时间,有人从外头进来了,燕国公透过水晶帘诧异看着妻子与儿子,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古怪,似乎在相互对峙。等他走进,视线落到那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画轴之上,脸色微变。
“这是怎么回事?”
燕国公抬起眼。
琳琅去看燕昭烈,对方阴寒着一张俊脸。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她微微皱眉,这家伙是不要命了?
从燕国公血洗白马寺的事就可以看出来,这男人很难容忍背叛一事。她如今的筹码不够,可没太大把握赌燕国公对她的怜惜是否胜过对燕昭烈这个儿子的爱护。
这张牌打得太早的话,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于是她在燕昭烈出声的前一刻截住了他的话头,“夫君,这画像上的女子,是李家的小姐,回门的那天你不是见着她了么?妾身刚才与昭烈闹得很不愉快,就是因为妾身这个二妹妹是个庶出的,与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差得太远了,因此一直没有答应他,昭烈这才恼了妾身。”
她走到燕昭烈的身旁,扯了扯他袖子,特意放柔了语调,“母亲知晓你对她有意,可国公府的脸面也不能丢,要不这样,母亲折中一下,让她做你的侧妃如何?这也是上了族谱的,委屈不了她。”
青年僵硬转过头,好像不敢相信。
为了脱身,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她是不是仗着自己的喜欢,才拼命作践他?
燕国公先入为主,有了琳琅这番的解释,心头的郁结消了一些,认真思索起来,“你母亲的话不无道理,何况李家已有一女做了国公府的夫人,若是再以世子正妻之位聘娶庶女,肯定会招惹非议。”
燕昭烈死死瞪着琳琅。
被心上人当成了挡箭牌,转手送给他人是什么滋味?
他前一刻还对她表白,她下一刻就迫不及待替他拿了成亲的主意!
慢慢的,他沙哑开口,“母亲大人,你的心可真是狠。”
那里面必定是一泡毒汁,没有任何的情感。
燕国公以为他是不满李朝云的侧妃之位,所以才冲着琳琅辱骂,拧了拧眉,“你母亲已经是尽力为你着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若是心狠,就该一口否决你的痴心妄想,而不是帮你回转。”
燕昭烈惨然一笑。
他想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说不定还能一起死,可他一对上琳琅那双平静不起波澜的眼睛,生生把那口血沫吞咽下去,心灰意冷替她编好了剧本的收尾情节。
“总之,儿子非她不娶,你们看着办吧。”
他收起画卷,迅疾往外走,燕国公喊了他几声也没回头,只好安抚琳琅,“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得不到的非得要闹个鸡犬不宁,你别理他。”
燕昭烈面色灰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也不理会随从那诧异的眼神,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点燃了一个兽首烛台,将画展开,铺在火上烤。他的面部轮廓在烛光中明明灭灭,阴森诡异。
当火舌肆虐过那衣裙的领子,即将烧到那张脸与那朵海棠花时,嘭的一声,烛台直直滚落在地,而他的手也带出一串红珠子,画卷上的火星子被摁灭了。他一口血喷在上面,气息顿时萎靡下来。
第二日,燕昭烈很早便出门了。
燕国公问起,他只是敷衍丢下一句朋友相约。
邀他的是祁家的公子,如今在翰林侍墨,颇得敬文帝的倚重,隐隐有成为朝廷中流砥柱的势头。
燕昭烈去了才知道,画舫上除了一群世家公子,竟还有女眷陪同。
他微微皱眉,也没说什么。
祁涵跟燕昭烈的关系不错,他怕世子爷恼了,无奈地说,“听说你要娶妻,这些世家纷纷活动起来,想让他们的女儿在你的面前露个脸,可你最近这段时间又神出鬼没的,他们献殷勤都没找到正主,三天两头朝我这边跑,实在是推辞不得了。”
正主斜了他一眼,“所以你就把我给出卖了。”
祁涵连连咳嗽,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应付这些。你先别生气,我也是为你好,你看看,我把谁给请来了?”
珠帘被小丫头掀开,后头跟着一个戴着幂蓠的少女,袅娜娉婷地款款走来。
李朝云一出场,淡然出尘的气质抢了大半的风头,一些精心打扮的女孩子都对她恨得牙痒痒的。
朱门怨诗一事让她在朝臣中的声望大跌,世家公子们却很欣赏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气,碍于家中长辈的告诫,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对她表达爱慕,不过那殷切的态度也很明显了。
燕昭烈懒懒扫了一眼,又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红螺盏,对面前发生的事兴致缺缺。祁涵觉得奇怪,他虽然还没有娶亲,可母亲早就为他准备了通房,对情事通晓几分,自然也看得清楚,这世子爷对李朝云的特殊。
怎么才短短几个月,这份特殊变成了“熟视无睹”?
这次的聚会是由祁涵牵头,用诗画鉴赏做了幌子,表面上是以文会友,特别的风雅。
燕昭烈是国公世子,被一群人恭维着。而小姐们则是挖空心思,时不时说一些讨喜的话,或是展现自己在诗画上的悟性天赋,以博得世子爷的关注。
很快的,燕昭烈感到乏味无比,脂粉的香气熏得他脑袋隐隐作疼,他饮了几口清酿,就推脱身体不适,想去画舫后面的房间休息一会。
他原本是想坐一会儿,但近日身心皆疲,又被琳琅的冰冷态度弄得魂不守舍,昏昏沉沉竟睡了过去。
“昭烈……”
有人在他耳边轻唤着,飘渺的,仿佛来自云端。
酒意上头,世子爷的脸庞熏染出薄薄的红,他疲倦掀开凤眼的细缝。
人影绰绰,眉眼分明是熟悉的。
异样的香气涌进鼻尖,对方伸出皓腕,将一盒子递到他跟前,“你喝醉了,头肯定疼了,吃一粒解酒丸——”
话还没说完,腰肢一紧,被臂力惊人的主人折进了怀中。
燕昭烈喃喃地说。
“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怨不得我。”
青年的大掌突然抓住了女子的腰带,狠狠一扯。
第318章 恶毒继母前女友(23)
李朝云掀开帘子走进房间, 手里拿着一盒解酒丸。
刚才在聚会中, 她敏锐察觉到了世子爷的情绪不高, 后面杯盏不离身,一直喝着闷酒,显然陷入了一些烦心事。
她心道, 机会来了。
当日在大街上被燕国公警告一番后, 李朝云才发现古人的智慧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再不敢轻易低估土著了。可她很不喜欢眼前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 为了打开僵局, 致力结交权贵之子。
燕昭烈是她不能错放的大鱼。
虽说他老子燕国公心思诡诈, 可燕昭烈如今才十八岁,搁在现代,也差不多是高中毕业或是读大学的年纪,城府能有多深?而且她不是没察觉到对方对她的另眼相待, 只要她稍稍努力,成为他的红颜知己, 日后背靠国公府, 行事岂不是更加方便?
李朝云打定了存心交好的主意,因此见燕昭烈不舒服, 立马避开众人,借着送解酒丸的机会,看能不能探听他的烦恼。
毕竟有了共同的心事, 这关系也就好拉多了。
世子爷歪斜靠在木椅上, 一手支着脸, 眉头深锁,似乎做了一个极为惨烈的梦境。她轻手轻脚走上前,摇了摇他的肩膀,“昭烈。”
对方迷迷糊糊睁开眼,底下氤氲着蓊郁的、朦胧的雾气,犹如一头长着嫩角的溪边小鹿,湿漉漉的瞳仁让李朝云的心脏不由得噗通一跳。他喝了点酒,脸颊勾了点粉,再往下移,嘴唇是红殷殷,形状纤薄优美。
意识到盯人太久,她有些慌乱垂下了头,低声说,“你喝醉了,头肯定疼了,吃一粒解酒丸——”
腰身被一双大掌拧住,她禁不住惊呼一声,再抬头时,对方的俊脸近在咫尺。
燕昭烈很小声说了一句话,她听不清,而他的手突然拽住了腰带,进攻侵略的意图极其明显,她一愣,浑身的气血顿时翻涌,急急忙忙想要从他的禁锢中离开。
青年的嘴唇轻轻开阖,流淌温热暧昧的气息。
“给我……好不好?”
“你的话,我会,好好保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有的,全给你。”
他漂亮的凤眸里游弋着炽热的情愫。
很难有人抵挡得了这样的求欢,尤其在世子爷美色与柔情的双重夹攻之下。
李朝云被他的话说得耳根子软了又软,差点化成了一滩春水。
天之骄子的人物一向倨傲,那些贵族少年就算是向她示好,也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矜贵,何曾见到这般低声下气的哀求模样?
这个时候李朝云飞快分析着局面。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走,她这个庶女的身份可没办法支持她做世子妃,但如果她能够牢牢拿下燕昭烈,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看世子爷这副眼巴巴求她垂怜的样子,早就是情根深种,这情窦初开的少年要是再得到了她的身子,食髓知味,自然会对她越来越上心,这世子妃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半推半就间,她被翻了个面,压在世子爷的身下。
对方的掌心摩挲她的脸颊,从眉眼到下巴,抚摸的姿态如同春风拂柳,李朝云的美眸沁出水汽,渐渐迷离起来。
干燥修长的手指又慢慢滑向她的耳边,在后面一阵磨蹭。
“嗯?”
他喉咙溢出声响,似乎带着点惊诧。
指尖触到的是光滑肌肤,青年皱起眉,又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
没有。
这人的耳后没有朱砂痣!
他一个激灵,心中的那份熟悉感陡然破裂。
燕昭烈黑眸掠过戾气,在李朝云意乱情迷的时候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眼珠泛起狰狞的血丝,阴鸷得很,“你不是她,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她来骗我?”
“咳——”
他的身体是特殊锻炼过的,臂劲骇人,掐得李朝云不住翻起了白眼,双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她双手抓着暴徒的手,指甲拼命剜着,留下一道道血痕。
微微的刺痛令燕昭烈皱了皱眉,混沌的脑袋仿佛被拨开了一些阴霾,他定了定神,看清了李朝云的脸,“是你?”
手倒是放开了,上头印着青紫的印子,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李朝云弯着腰咳嗽起来,双眼因为酸涩冒出了泪水,看上去狼狈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昭烈却没有怜香惜玉,反而升起了杀心。他方才浑浑噩噩的,把人当做了琳琅,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一些泄露她身份的细节。
青年狭细的眼睛有凶光闪过。
李朝云不经意捕捉到了,吓了一跳,对方的手慢慢落在腰间的佩剑上。
她心头发紧,立即意识到危险降临。
面前这个局面,聪慧如李朝云,她哪里还不清楚情况——世子爷在酒醉之时,错认她为自己的心上人,才一个劲儿缠着与她欢好。
她既是羞恼又是委屈,追她的人多的去了,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被当成替身!对方虎视眈眈的眼风扫过来,李朝云脖颈的汗毛直竖,她有一种直觉,今天如果没有拿出个满意的说法,恐怕这道门她永远就走不出了。
“昭烈——”她见对方阴沉沉的脸色,又从善如流改了口,“燕世子,今天的事朝云会烂在肚子里,绝不说出去的。”
“纵然你说出去,又能如何?”
燕昭烈神智恢复清明,眼底的雾气消散了,锋锐得能见血封喉。出行穿了便服,他腰身系的是普通的贵族佩剑,飞禽猛兽,装饰得很精致。虽然不是他用惯的雁翎刀,但用来切割一个女人的柔软脑袋,那也绰绰有余了。
他一手按住剑柄,双眼在房间内横扫了一遍,最终把目光定在了微微撑开的纸窗,外面泛着粼粼清波。
李朝云一看到燕昭烈眯起了眼,顺着他视线看去,头皮当场发麻。
传说有一位妃子为了追随后主而去,在此香消玉碎,每到下雨的时候发出女子哭泣的哀切声,如泣如诉,遂成奇景。现在正好下着雨,哀怨的泣声飘了进来,好像是悼念亡者。
她肩膀抖了抖,竭力稳住,抛出了一个保全自己的方法。
等李朝云走出了燕世子所在的房间范围,腿一软,差点没倒在地上。她摸了摸额头,全是虚汗。
没人知道,燕昭烈跟李朝云达成了一个协议。
琳琅不用想,也能将协议的内容拆的七七八八。
她一手扶着鬓间的步摇,看向站在一起说话的人儿,男俊女俏,郎才女貌。李氏坐在她旁边,探头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世子看上李朝云了?”
母女俩悄悄说着话。
世子选妃,非同小可,琳琅跟燕国公商量,在三月中旬,一个暖和的天气办了个赏花集会,允许各家携带一盆娇花赴宴,共同品赏。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她们带的花如何能在国公夫人以及世子爷面前脱颖而出。
“估计是闹小孩脾气吧。”琳琅轻笑。明明人是在那一头,跟女孩子打情骂俏的,眼睛却时不时要往她这一边转动。
到底不是情场老手,只会用这种幼稚赌气的手段吸引意中人的注意。
李氏不解其意,琳琅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又问起了家中老父亲的身体情况,李氏说,“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边境不太安稳,你爹基本到了深夜才能被放回来,累得够呛。”
想起坊间的传言,李氏压低声音,“举办完这个赏花会,你就安安分分待在府上,最近这段时间就不要外出了。北郊那边出事了,有几户人家得了麻子,一下子就传染了邻居,现在那片区域被官兵隔离起来了。听说有好几个人跑掉了,也不知流窜到哪里去,总之,你要多多小心才是。”
麻子,也就是天花,最古老也是死亡率最高的传染病之一,令人闻风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