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行不行啊,飞行器研究那么久也没见你成功啊。”杀猪的大叔剁下一只猪腿,头都不抬地说。
飞行器?姜宁觉得有些魔幻,她这是又穿越了?
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揭开书框上盖着的白布,各种金色、棕色、红色的齿轮错综复杂地排在一起,构成一个个精密的小仪器,小仪器推着一旁灰色小瓶的开关。
那灰色小瓶连着一根导管,导管尽头是两个类似于喷射器的装置,刚刚年轻人就是踩在喷射器上上天的。但是技术没成熟,他又摔了下来。
“我一定要研究出这项技术,去魔都申请专利!”确认飞行器没坏后,年轻人斗志洋洋地拍拍屁股,为自己加油。
随着他走过这条街,家家户户帮忙的魔偶露面,它们穿铁皮、眼睛黄通通的闪着光,齿轮转动的咔资声、滴答声也络绎不绝……
这里好像古风朋克,难不成有穿越前辈指点?毕竟她穿过世俗界的时候,那边还是规规矩矩的古代生活。
说书人乘上魔偶拉的马车疾驰而去,一路左拐右拐,绕过当街比拼谁更灵活的的魔偶、绕过刀剑乱飞的魔修比武,终于在靠近魔都的入口处停下。他被领进一家书馆,穿过九曲回廊之后,终于见到了书馆的主人。
姜宁跟在他身后,兴致勃勃地盯着两人。书馆主人年级很大,是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他放下烟斗敲了敲,说书人立即把包裹打开呈上去。
是钱,真金白银,装满了整个包裹。
姜宁很失望,她还以为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魔域的人怎么还想着赚钱?太奇怪了。
“大人,”那说书人搓搓手,“这几年魔尊的爱情故事已经流传颇广,世俗界的人几乎都耳熟能详了,再怎么讲,怎么印刷,这生意终归是越来越难做了。”
“咳咳,魔尊没说停,我们就要一直讲。最近城里的经费太少,我们能挣一点是一点交上去吧。”老人疲惫道。
姜宁:……
顾云舒让自己的属下去世俗界讲他的爱情故事来挣钱?
怪不得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原来都是他自个儿编的。
这是在消费死者,消费她啊。
姜宁垂下脑袋,恨得牙痒痒。
“大人,我有个提议。我们可以在魔尊的故事里加点别的人物啊。比如说一个侠女,见到魔尊后对他至死不渝,和姜姑娘起冲突,魔尊在两个女人之间难以抉择,于是选择遁入空门……也可以再加入十几个男性角色迷恋姜姑娘,魔尊冲冠一怒为红颜,相约在江边决战。姜姑娘不愿担下如此罪名,于是在他们决战之夜,自尽于家中……”
“咚”,老者拿烟斗敲说书人的脑袋,“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坟头草比你还高,你也想试试吗?”
“我就是想多挣点钱嘛。”
……
姜宁漫无目的地飘荡在魔都里,这里比外围要高大上许多,热闹许多。
在魔都的最中心,有一个巨大的高台,高台整体黑金色,底部建在裸露于地表的的树根上。台身被参天巨树环绕,巨树盘根错节、遒劲挺拔,明明只是一棵树,却给人林海茫茫、林海无边的错觉。
那里也是魔域唯一一片有绿植的地方。
她复杂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要不要现在过去。
“啾啾啾”,引路鸟突然出现,往高台飞。姜宁缓慢地跟在后头,速度慢的跟蚂蚁一样。
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看见她,那顾云舒呢?他能看见自己吗?
高台很高,她踩着巨大的树叶助力,飘了很久才到达台面上。
猝不及防的,一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她视野。
一根树干横在二人中间,北风猎猎,叶稠荫翠。姜宁透过树枝,依稀看到高大的男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他仿佛一尊雕塑,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下雪了。
细细密密的雪粒自空中飘落,很快铺满高台,也铺满男人的肩头。他终于动了一下,却只是抬头,望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姜宁坐在高台边,伸手去接雪。
雪花穿过她的掌心,落到地面。
她收手,靠在边上,目光透露几分茫然迷离。
一人一鬼分别在台两边静默。
“簌簌”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一个女魔修踩过雪地,手里撑着一把红伞。
“魔尊,快开始了。”她站在男人身后为他撑伞。
许久,男人轻声道:“好”。
姜宁从台边跳下,慢吞吞地走到顾云舒面前。
年轻男子高大的身躯服帖地藏在黑色劲装下,他面容俊美、肤色苍白,黑色的眼眸显露几分疲态。
“顾、云、舒?”
他的相貌与从前差别不大,但是现在却让她有点陌生。
她站在原地,年轻男人脚步未停,高大的身躯穿过她虚幻的身体。
她愣愣地低头,跟上顾云舒。
“啾啾啾”,引路鸟还没飞走,跑到男人和女修身后一个劲儿地扇着翅膀。
顾云舒的眼眸倒映出引路鸟欢快的身影,他伸手,骨节分明白皙,指尖有薄薄的茧。
引路鸟飞到他掌心,左摇右晃了一会儿又想飞出去。
姜宁伸手,轻轻盖在引路鸟圆溜溜的脑袋上。
两个人的手心隔着一只鸟的距离。
“这是从外面进来的,身上还有雾的气息。”女修提醒道。
顾云舒垂眸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他伸手,温暖的掌心从姜宁的手背穿过,抚摸引路鸟毛茸茸的脑袋,嗓音清冽:“小家伙,你在为谁引路?”
姜宁轻轻阖眼。
它在为一个死人引路,一个站在对面你却看不见的人。
她之前浑浑噩噩,满脑子想的都是自由、投胎,是新生活新生命,因此见到活生生的小道士,她也没觉得有多伤心。
然而直到此刻站在熟悉的人面前,站在这个曾经温柔以待自己的人面前,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生死的距离。
她突然觉得被别人看不见、被别人听不见,被别人忽视是一件很难过很难过的事。
第4章
“魔尊,我们走吧。”女魔修把伞撑高,再次提醒他。
顾云舒摊平手心,刚刚还想飞走的小鸟却把脑袋埋在羽毛里,撅着一个大屁股不肯走。他手略一使劲,把引路鸟抛到空中。
引路鸟贱兮兮地叫了一声,在台边徘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这只鸟难道在等自己?”姜宁很诧异,她以为所有的动物和人都不能看见自己。
顾云舒离去的脚步声响起,姜宁想去追他,但是耳边引路鸟的叫声一直没停,她想到那个小道士向她推荐的大师,决定先去找他。
魔域的都城很大,几乎与世俗界无异,其中有一些应该是普通人。
姜宁小心避开他们,随着叽叽喳喳的引路鸟飘了一个多时辰,她钻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是从巷子里最后面的那位店家传出来的。
姜宁走到门口,只朝里面望了一眼,就被吓得收回目光——是凶肆。
运营殡葬物品的店,从外面看方方正正的一个小屋子,跟棺材一样。
里面昏暗不堪,左右各摆着几排等人高的纸人,纸人脸上涂的红彤彤的,嘴角咧起一个笑,很诡异。地上摆着一团团的金银纸锭、纸马、牌坊、门楼、宅院、家禽等焚烧的纸品。
屋子正前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死白的纸,白纸上被人用毛笔用力地写了个大大的“奠”字。
白纸下方摆着一张灵桌,灵桌中间放着花圈、贡品,左右各摆了一根粗长的白色蜡烛。
蜡烛燃烧,烛泪滴落,姜宁闻到的香味就是从其中传出来的,她情不自禁地又多吸了几口。
啾啾啾,引路鸟的小胖屁股对着她的脸,好像在招呼她进去。
顶着那些纸人诡异的目光,姜宁一脚踏过门槛走进店里,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大师在吗?”
无人回答。
若有若无的微风,吹得红脸的纸人哗哗作响,它们的笑脸好像变得更加生动了,姜宁凑上去,刚想用食指戳一下时,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响起。
“我劝你最好别碰,它们已经有主了。”
姜宁给吓了一跳,收回手忙去找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铺满地面的纸物中,一双苍白的手扒开那些纸钱、纸马、纸房子,接着一张不修边幅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一双眼让姜宁瘆得慌,右眼大、左眼小,一单一双,连带着整张脸都诡异地不对称起来。盯着她时,总觉得那双眼里会有什么东西会跑出来。
那张脸打了个哈欠,左眼挤出一滴泪。他扶着一旁的板凳坐起来,身体没骨头似地靠着身后薄薄的纸人。
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像是在油里泡过,手一撸就能接一盘子油直接端出去炒菜。身上灰溜溜的像在泥地里滚过几圈,衣服的直角边边硬得跟木头一样,脱下来能当武器砸人。
“小辈姜宁见过大师。”因为怵得慌,姜宁比平日更加有礼貌了。
她行完礼直起腰的过程中,瞥到大师身后的纸人歪歪脑袋,好似在观察她。
大师刚才说这些东西有主人……她想到一个可能。
“叫我费香就行了。”大师使劲地挠挠头,顿时头皮屑漫天飞舞,一旁的纸人终于忍不住,轻飘飘地站出来横躺在大师面前,用纸肚子兜着头皮屑。
等大师挠完,它飞到角落,夸张地抖抖身子,把头皮屑倒进木桶才又飞到墙上挂着。
“她啊,就是太爱干净,一辈子都是操劳的命。”见到姜宁打量纸人,费香呵呵笑道。
果然她猜得没错,前世也看过灵异小说的书,她总会看到有些连鬼形态都保不了的鬼,会被装在一些无生命的小家伙身上。
“大师,冒昧叨扰。有位道士让我来找您,他说您或许有帮我入轮回的办法?”
费香听言,认真地盯着她,他的眼里倒映出姜宁的身影。
姜宁凑近了给他看,突然费香一左一右的两只眼顿时被寄生虫控制一样,眼眶剧烈抖动像要脱离脸颊、眼珠像要爆出来跳到她身上一样憋成红紫色 。
姜宁默默朝大门的方向后退。
片刻,那双眼的抖动戛然而止。费香揉揉眼眶,从地上拽起一根大烟斗,巴巴地使劲吸口烟,腾云驾雾道:“你死了很久啊。”
其实从纸人会动开始,姜宁基本就相信了这位大师很厉害。现在他又指出自己死了很久,她更信赖他了。
她眼睛微亮,赞同地点头,“大师,我怎样才能去投胎呢?那位道士说你能够看到鬼差?”
费香“啧”了一声,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边,露出点嘲笑的神情,“鬼差也是你能见得上面的?死了这条心吧。”
“那……那我怎样才能去投胎?”事关大事,姜宁屈辱地应下他的嘲讽。
“向我咨询可是要收费的。”
姜宁傻眼了,讷讷道:“我没钱。”
费香的右眼顿时露出点“孺子不可教”的意味,他拿他的大烟斗一一指过墙上的纸人,洋洋得意道:“这些鬼都跟你一样,他们受了我的恩惠,就得帮我干活。像你刚刚看见的那个纸人,就是负责店里整洁的。”
“那费香,我该做些什么?”
费香提溜了下裤腰带,皱眉想了半天,“我店里最近也不太缺鬼,而且你也太弱了,估计连一根头发都抓不住。这样吧,你先把身体养好,等你能干事我再吩咐你。”他两手一一敲,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姜宁有些不解:“费香,我要怎么才算养好身体呢?”
原谅她是个没见识的鬼。
“多吃些香烛,一次两根,一天两次,这些都由我来提供。等你的鬼身能够抱起一块石头,那就可以了。”
“那大概多长时间呢?费香,我真的很想投胎,今年内我能投胎吗?”她上前一步,委屈地眨眨眼,嘴巴撅着,试图美色.诱人。
费香却不吃她这一套,冷冷地斜了她一眼,“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走。”
“我愿意,我愿意。那我近期不能帮你的时候可以出去玩吗?我保证不害人。”
费香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 :“就凭你还想害人?你最好保佑你能好好活到投胎那一天。好了,快来吃香烛吧,这些都是我自己制作的,对鬼特别有益,可不是外面那种粗制滥造连狗都不吃的。”
讲话可真不留情,姜宁飘在他身后,“世上还有狗鬼吗?”
“狗也是生命,怎么没有?”
费香带着她到不对外开放的里屋,里面是他居住的地方。他从几近发霉的床下掏出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打开盖,里面全是手臂大小的红色香烛。
“为什么是红色的?”姜宁脑袋凑上去,盯着费香点燃香烛。
“要你管,我就爱红色。小丫头不吃就滚。”费香凶神恶煞。
这个暴脾气,要是她还活着,一定不会这么委曲求全。
吃香烛并不是真的吃,一般鬼只是把其中的香火味吸进肚子。被吸干了香火味的香烛,就是一根普通蜡烛,不能再为别的鬼提供“食物”。
寄人篱下,又被凶了一通,姜宁觉得此刻的香火味是苦涩的,心里也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很快两根香烛被她吃完,她自身倒并没有觉得自己强壮许多,但是终归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费香,费香!出来干活了。”外屋进来两三人,高喊道。
“来了!”费香竖耳一听,脸色完全变了。刚刚面对姜宁时,他横眉竖眼,不对称的脸含着一丝轻视。但是现在,他眉开眼笑,搓搓手小跑出去,嘴里高喊着:“来了,来了!”
“李大娘,你怎么来了?”
“嗐,老孙家的女儿上吊了。两口子哭得都昏过去了,也没个理事的人。他家老太太走不动,打发我来为她孙女添置一点简单的行头。”体型壮硕的李大娘靠着灵桌,“晦气哦,要不是在这魔域,他家肯定得去衙门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