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尚清无奈地笑笑,挥挥手,“去吧,为父这里还忙着。”
翌日是个阴天,灰白的薄云一层层罩在空中,几束阳光从云缝出射出来,方给暗沉沉的天色添了几抹色彩。
因苏姝也想出去走走,苏媚便带她一起去了木里唐的铺子。
仍是那个叫小池的小伙计接待她:“苏小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听说您和晋王府定下亲事,小的先给您道喜了!祝您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苏媚笑道:“承您吉言,看来我今儿个得多照顾照顾你们家生意了。”
小池哈哈笑了几声,从最深处的柜台抱过一个小木箱,刚打开箱子,苏媚就觉香气袭人,因问道:“是香料?”
“小姐来得巧,这是前天刚到货的香料,都是西域那边过来的,只有这一小箱,共八种香料,掌柜的说等小姐看过,如果不要再摆出来售卖。”
苏媚细看成色,又捏起一小撮闻了闻,的确是上等的香料,合上锦盒道:“这些我要了,你们掌柜的呢?”
小池答道:“和老客在后院谈生意,小姐有事找他?小的给您问一句去。”
苏媚忙叫他回来,“我就随口问问,别打扰你家的生意。帮我带个话,上次他雕的那块板子很好,若还有的话,请一并帮我留着。”
苏姝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听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锣鼓点子打得如同急雨,便探头去看,原来一家新店开业,门口舞狮舞得正热闹!
她爱看热闹,便道:“姐,我去那边看看去。”
苏媚叮嘱道:“燕儿跟着,别往人堆里挤,站在边儿上看看就回来。”
“知道啦。”苏姝笑着跑远了。
外面人声嘈杂,拥拥挤挤的,苏媚到底放心不下,随便挑了几样别的小物件,就准备付钱走人了。
门帘后身影一晃,木里唐挑帘进来,刚要和苏媚打招呼,瞧见她身后的林虎,不由目光一顿,但马上笑着抱拳道:“苏小姐,听说你好日子将近,恭喜恭喜,以后还请王府多多照顾小店的生意。”
苏媚乐了,“好说,端看你这里的东西能不能讨王爷喜欢了!”
木里唐笑笑,在一堆花里胡哨的手链中挑挑拣拣,翻出一条长长的银链子,上面缀着细细的小银铃。
苏媚接过银链,随意抖了抖,“我们戴不了,一动就叮叮当当,会被父母数落的。”
“在我们那里,女孩子跳舞的时候喜欢戴,可以把银链缠到手腕或者脚腕上,手脚舞动,银链也跟着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完美地揉在一起……”木里唐偏着头,眼神放空,嘴角含笑,似是在回想那场面。
苏媚心头莫名一动,把银链放在小木箱上,笑道:“倒是个新奇东西。”
“要不然也不敢拿给小姐看。”木里唐吩咐小池把东西包好,一并递给林虎。
林虎默默接了过来:既是侍卫,又干着小厮的差事,能不能和王爷提提多拿一份月例?
然后他抱着箱子默默跟在苏媚身后,往街上最喧闹的、人群聚集最多的那间铺面走去。
人群来回涌动着,苏姝踩在矮脚凳上看得正开心,小丫鬟站的稍远,也抻着脖子看舞狮,却不见燕儿的影子。
苏媚二人还未走近,便听人群发出一阵惊叫,随着哗啦啦的声响,铺子前面的扎花彩坊塌了!
“姝儿——”苏媚尖叫,“快躲!”
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直直冲苏姝砸过去,惊怔之下,她竟忘记躲。
人群中,燕儿手持一个纸包扑过去,可她站得远,根本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一个男子飞快扯下苏姝,抬手一挡,砰一声,木桩砸在他胳膊上。
“姝儿!”苏媚满面惊恐跑来,一把抱住妹妹,“没事吧?”
不知是吓坏了,还是没反应过来,苏姝眼神发怔,好一会儿才慢慢点点头。
苏媚舒口气,看向那个男子,他年纪和萧易差不多,眉目清俊,鼻梁高挺,细看竟和艾嬷嬷有几分相似。
“项良!”林虎讶然叫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前天。”项良托着胳膊说,“这位……是苏小姐吧,属下项良,是晋王府侍卫统领,见过小姐。”
苏媚问:“不必多礼,多谢你救了我妹妹。你的胳膊是不是受伤了?前面就有医馆,我们赶紧去看看。”
项良低头看了一眼,“骨头没事,皮肉伤而已,回王府让卢太医瞧瞧,比外头的郎中得用。”
苏媚吩咐林虎送他回王府,可项良仍是拒绝,“主子令林虎保护小姐,没有离开您身边的道理,如果主子知道了,我俩都得挨罚。”
苏媚还想再劝,林虎在旁插嘴道:“他脾气倔得跟牛一样,小姐别和他白费口舌。”
项良笑了笑,告辞离去。
苏姝望着他的背影,没头没脑一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什么?”
苏姝忽然醒悟过来,“我还没谢他呢!”
苏媚安慰道:“他就在王府当差,有机会再见面的。燕儿,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话音最后,已是罕见的严厉。
燕儿哭丧着脸道:“奴婢给二小姐买糖花生……”
苏姝忙解释说:“是我吩咐她去的,不怪燕儿,姐姐别生气。”
苏媚无奈看了这二位一眼,没说话。
回去后,她到底打发林虎去了一趟王府,可项良不在。
“他奉命去查鸿胪寺的命案。”林虎眉飞色舞道,“这小子不但功夫好,查案更是厉害,王爷坠马就是他先查到……”
他猛地咬住话头,若无其事地话题一转,“鸿胪寺这事闹的大,死的是安南使臣,身中十八刀啊,下手够狠,身上的财物是洗劫一空,顺天府说像是盗贼干的。”
苏媚疑惑道:“这人死在鸿胪寺里面的,什么样的盗贼敢跑到衙门里杀人越货?”
林虎道:“对啊!所以安南的人半点儿不信,在鸿胪寺吵完还不够,还跑到皇上跟前闹腾,皇上烦得了不得,还不能发脾气,干脆把这烫手的炭团扔给王爷处理。”
苏媚叹道:“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两国邦交……想必王爷觉得棘手吧。”
“天下没有王爷搞不定的事!”林虎颇为与有荣焉道,“过不了几日就会水落石出。”
的确如此,十日后,萧易找到承顺帝道:“凶手绝不是盗匪,而是某一位御林军。”
承顺帝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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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御书房的铜鹤口中吐出几缕香烟, 丝丝袅袅盘旋而上,逐渐向四周散去, 不经意时,在兄弟二人中间消失了。
门窗紧闭着,屋里很安静,窒息一般的沉闷。
承顺帝面有薄怒,目光带着巨大的威压,死死盯着萧易,若是旁人定然承受不住, 早诚惶诚恐跪下恳请皇上息怒了。
但萧易没有, 神情中甚至没有一丝忐忑,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他越是镇定自若,承顺帝越是生气, 终是按捺不住怒火, 一拍桌子怒喝道:“放肆!御林军杀的?御林军听谁的,你是指朕杀的他吗?朕杀安南使臣……这这、这就是向安南宣战!”
萧易微一欠身,道:“皇上稍安勿躁, 臣弟仔细查验过死者身上的伤口,刀口细长狭窄偏薄,绝非盗匪惯用的厚重大刀砍的,倒像是御林军仪仗所配的仪刀。臣弟命人用仪刀比对伤口,完全对上了。”
承顺帝不信,冷笑道:“按你的说法, 两种伤口相差甚大,合着顺天府的人都是白痴?睁着眼说瞎话糊弄朕?”
“顺天府办案无数,自然看得出其中端倪,只是不敢继续往下查罢了。”萧易淡然道, “鸿胪寺的门房看见身负长刀的黑衣人一晃而过,加之死者财物尽失,他们便借此推断盗贼作案。”
承顺帝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不行,绝对不能把苗头引到朕身上来,就定为盗贼劫财杀人,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安抚好安南使者。案子以后慢慢查,先把大朝会应付过去再说。”
萧易明白他的焦虑。
安南虽是小国,却是民风彪悍,常年骚扰西南边境,他们与安南大大小小十余次交手,竟没有一次完胜!
皇上登基后,忙着肃清逆党乱臣,只求边境安稳不添乱子,尽量避免与安南再起争端。好不容易招抚了安南,本打算大朝会上再现万国来朝的盛景,彰显帝王的威仪。
结果安南使臣被杀死了,还是被皇上的御林军杀死的!
皇上是绝对不可能杀安南使臣的,有可能是凶手出于泄恨的目的杀人,毕竟和安南交战多年,死在对方手里的人不在少数,双方互相敌视已成习惯,就是普通老百姓说起安南人来,也是一脸的愤恨和鄙夷。
也有可能是有人做局故意破坏和安南的和约。这样想来可疑人太多了,当兵的最怕没仗打,一来少了升官进爵的机会,将领们不乐意;二来朝廷大概率会拖欠军饷粮草,兵勇们可能都吃不饱肚子,容易骚扰地方,发生哗变。
还有,就是政敌故意做局扰乱朝局,从中谋利。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承顺帝都很被动。安南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本就好战,内部也不乏反对招抚的声音,很有可能借机撕毁和约。
内忧外患,萧易真有些同情承顺帝了。
但他不同意歪解真相,“安南不过南蛮小国,我们没有必要如此惶恐。依臣弟之见,大大方方地查案,定要查出是何人作祟,不但给安南一个交代,也是对天下臣民负责,更是警告那些别有用心的,让他们安于臣位,不可造次!”
“朕不是惶恐,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承顺帝似乎被说动了,慢慢坐下叹道,“希图大位的巴不得朝局大乱,不把这些人除掉,朕的君位如何坐得稳?现下之计,是大力抚慰安南,让他们相信,朕无意与安南为敌。”
“安南虽是小国,却也不容小觑,西南、西北番邦众多,不是个个都臣服于朕,若是他们这些小国联合起来怎么办?”承顺帝瞥一眼萧易,意有所指,“西域几次暴/乱,虽未及中原,但边境已不受其烦,更有乱民趁机闹事,后来费多大事才镇压下去。”
萧易默然,良久才道:“正因为重视邦交关系,才应严加查办,而不是一味应付安抚了事,反倒落了下乘。”
承顺帝眼中闪过一抹不悦,默谋片刻,道:“既然晋王如此坚持,朕不答应倒显得朕气度小了。朕全然交给你处理,大朝会前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言下之意,你若办砸了,可不要怪朕翻脸不认人!
萧易面色不改,欠身道:“臣弟定不辱命。”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算难查,御林军人数上万,但配发仪刀的不过千余人,有了范围,只要逐一排查,总能找出嫌疑者的蛛丝马迹。
腊月初十是大婚的日子,萧易想在成亲前结案。
时间紧迫,萧易调动所有人手日夜排查,半个月过去便锁定了御林军一个姓陆的小旗。
陆小旗军户出身,祖籍滇南,父母均死在安南敌军手下,将他辛苦养育成人的哥哥前年回乡祭祖时,不幸被安南匪人劫走,至今生死不明。
他与安南,可谓不共戴天之仇了。
萧易马上下令抓捕,顺天府拿人的时候,陆小旗当着官兵的面自尽了,临死前他大喊大叫:
“人是我杀的,蛮夷番邦杀了我们多少人,你们都去边境上看看,谁家不是和他们世代血仇?如今却说什么友邻!我们的亲人就白死了吗?凭什么要交好他们?我不服!不服!”
说罢,一刀抹了脖子。
当时在场人员众多,不知谁把这番话泄露出去,一日不到的功夫京城就传得沸沸扬扬,什么事传的人多了,总会走样。
本来是一桩罔顾上意,徒泄私恨的凶杀案,传来传去,成了血性男儿为报家仇国恨一怒斩来使,陆小旗竟成了人们交口称赞的英雄!
把承顺帝给气得,连摔了三个青花茶盏,把一众臣工骂了个狗血淋头才算气顺点儿。
气归气,但真凶已然伏法,皇上认为可以结案了。
萧易没有随其他臣工灰溜溜地退下,等人都走了之后,他说:“臣弟觉得案情尚存疑点,他哥是前年死的,去年也有安南使臣朝见,而且去年京城风波迭起,各处人心惶惶,更容易得手。为何他去年不动手,偏选择局势相对平稳的今年?”
承顺帝目光霍地一跳,一双细长眼中的眸子不断闪烁着,良久方问道:“你有何线索?”
萧易摇摇头,“线索到他这里就断了。”
承顺帝沉吟半晌,紧紧皱着眉头说:“贤弟的怀疑不无道理……你是不是快大婚了?不能再拖着你办差查案,回去一心准备大婚,旁的事一概不要管,不然太后那里朕交代不过去。”
萧易微微一怔,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吞下去了,只低头道:“臣弟谢皇上体恤。”
此时已是冬月末,晋王府寝殿的两株腊梅开了,金灿灿一片,整个院子芬芳扑鼻。
萧易亲手折下一支梅花,命艾嬷嬷给苏媚送去。
艾嬷嬷不解:“哪怕写几个字让老奴带去也好,大老远地送一支梅花什么意思?”
萧易道:“你只顾去就好,她会明白的。”
艾嬷嬷还是站着没动:“若是她不明白,反过来问老奴,老奴该如何回答。”
萧易道:“她必会——”刚说了三个字又不说了,默默看了腊梅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