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设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可吃不了这个苦。”
众人哄笑,马建设虽然从小怕苦怕累,还被家人宠得有些矫情,但性格还算不错,手面也大方。再加上在场的都是从小处出来的情份,谁不知他的底细,笑过之后,自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一派热闹景象。
吃完酒几个人互相搭着肩膀出门,泥瓦匠的肩膀被人勾住,拉到一边,“你跟嫂子别是老相好吧。”
“胡说什么呢。”泥瓦匠的眼神小小慌乱了一下。
“嗐,那你看到嫂子的时候,怎么眼睛都直了,喝了酒就不说话了,平时就数你话最多。”
“我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啊。”泥瓦匠叫起了撞天屈,他就是知道自己话多,今天才不敢开口,怕一小心给轱辘出来。
“草,真有事?”
“我去,你小子赶紧说。”
泥瓦匠一抬头,刚才散开的好哥们,这会儿全围了过来,眨巴着眼喷着酒气殷切的看着他。
“你们可真是……行行行,我说,你们可别告诉别人,特别是建设。”
“还用你说,快说快说。”
泥瓦匠本来就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说,但喝了一点酒,朋友们又一怂恿,借着酒气干脆说出来,省得憋在心里瞎琢磨。
“这姑娘是个狠人,又狠又毒。”
反正都开了头,泥瓦匠索性说了个痛快,“她的同学命大,把水拎下去给领导喝了,这件事早传开了,整个吴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说光一件事,还能说道说道,可她天天跟叔婶吵架,那是左右邻居人人都听到的。”
他也是一次给人修屋顶的时候,正好在李家的隔壁,听几个大娘站在门口聊闲篇知道的。
然后李巧正好从门口过,他看了一眼便记住了。而且修屋顶的时候,他也亲耳听到了李巧和婶子对骂的一幕,再无怀疑。
几个年轻人一听,顿时傻了眼。
泥瓦匠冲他们嘿嘿直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说了吧,反正现在不光我一个人知道,你们都知道了。要守秘密就一起守,要说你们自己去说,别拉上我。”
谁爱说谁说,没人愿意去当这个恶人。
只不过,这么多人想守住秘密?闹呢。
三天时间,下溪村除了老油头家,人人都知道了李巧的底细。有些人还特意去招老油头炫耀城里儿媳妇,听完一个劲点头,“好,特别好。你们马家有福啊,太有福了。”
老油头觉得有些奇怪,村里人不是听他一提城里儿媳妇就躲吗?怎么这会儿倒乐意往前凑了。
“爹,您可回来了,赶紧进屋,我有事跟您说。”马家老三在门口拽住自家老爹,让他上自己屋。
“啥事?”老油头一拍口袋,“没钱。”
“什么时候了,不是钱的事,你三儿媳妇捎回来的消息,现在全村就瞒着我们一家,人人都知道了。”
“啥?”听三儿子说完,老油头惊呆了。
越听越怒,越听越生气,一拍自己的光头,“我去找媒人算帐。”
又想到村里人往自己跟前凑的事,终于明白自己被人戏耍了。
“爹,媳妇都娶进门了,你找媒人有什么用,建设那边怎么办。”老三问父亲拿主意。
老油头顿住脚步,“不,不用叫他了,多大一点事,不就是跟同学闹了点矛盾吗?谁知道怎么回事,兴许她是被人给算计了呢。”
是不是被人给算计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就好。
老三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在这种事上,自家人当然要一致对外,“还是爹懂的多。”
一场家庭保卫战在老油头家中响起号角,老油头吩咐儿子媳妇们出去为李巧正名。
“乡亲们要是不相信怎么办?”
老油头把握十足,“金支书的外孙女不是跟建设媳妇是同学吗?这胳膊肘还能往外拐,到时候让金支书给咱背个书。”
“要不要先跟金支书先打个招呼。”有儿子担心。
“不用,金支书的为人你们还不知道吗?”老油头一摆手,浑不在意。
大家一想也是,金支书还是很维护村民的,为了提留的事,多少次去镇上县里替农民反应困难,肯定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舒雨正在家里学陪外婆包饺子,常红心去了娘家,金明天还是没去。金外公劝儿子,“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明天自从当了组长,是越来越有主意,“爹,现在这样挺好,该孝敬老人的东西,我可一样没让红心少拿。”
“行吧,你这么大的人了,也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金外公劝了一句,也就不再多说。
肖小小的事虽然没人跟金明天说,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多少也回过一点味来了,特别是肖小小抢了别人的未婚夫跑了的事,前后一对比,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还有桂华骗了常红心存款的事,常家人到现在也没人来跟他说一句对不起,常家大嫂也好好的过着日子,他要是还舔着脸去常家,自己都觉得腻歪的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金明天冲老爹笑了一下,“至少她现在可不敢当着我的面,再替娘家提要求,划算。”
金外公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笑骂他,“你个缺心眼的,咱们家人少,到了阳阳那一辈,可怎么办。”
这也是跟常家结亲时,金外公唯一满意的一点,自己家人丁不旺,在小地方没几门亲戚,被人欺负了都找不回场子。
舒雨在旁边包着饺子,听舅舅和外公说话。心里叹了一句,外公考虑的都对,可惜的是,常家人再多,前世也没有一个敢为了舅舅站出来,甚至还想让舅妈改嫁。可见无用的人,就是再多也是一群无用的复数,没有任何意义。
“让阳阳接我的班,有厂子在,谁能欺负了他去。”这就是当工人的底气,有事找组织。
金外公终于无话可说,“我也是忘了,你们现在都是城里人了,我这老思想,跟不上啰。”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金外公摆摆手,继续擀饺子皮。
金外婆在旁边插了一句,“你别管,你爹这是高兴的。”
儿孙都成了城里人,不用再遵循农村的规矩,这是好事。
一大锅饺子,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浮出水面,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一家人捞起饺子没吃几口,就有人上门。
金明天放下饺子去开门,“马叔来了,刚下了饺子,正好一起吃点。”
“不了,我吃过了。”老油头摆摆手。
“老支书,我来问你个事。”老油头径直走到金外公的旁边。
“啥事?”金外公还以为是说村里的事,放下碗坐直了身体。
“不是,就是一点家里的事。建设媳妇的事,您给说句公道话呗,不然村里人的唾沫子都把我们淹死了。”老油头一脸委屈的说道。
“啥叫公道话,你把话说明白了。”金外公一听是这事,又端起饺子,慢悠悠的吃。一边的金外婆给老油头递了双筷子,又推过去一个碗。
老油头拿着筷子却没心思吃饺子,“外头都在传,说建设媳妇以前害过一个女同学,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我寻思着,她跟小雨是同学,这事肯定清楚,帮着说说话。咱们一个村里的人,不能向着外人不是。”
“老油头,你跑的倒是快,一猜就知道你上支书家来了。”后头有人跟着上门,是老油头的死对头,说是死对头也不尽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就是两家情况差不多,喜欢互相攀比。
不是你压我一头,就是我压你一头,非得压过对方才能痛快。
这回老对头逮住了老油头的小辫子,怎么肯松手,一听他往支书家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赶紧一路小跑跟过来盯住。
舒雨忍笑忍的腮帮子都痛了,两个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老头,闹起小脾气来,跟小学生的段位一样一样的。
老油头脸色一僵,不过他很坦然,这种事情村里人帮村里人是很正常的,他相信支书肯定会帮他说话。
一点传言而已,只要支书做了保,以后就不会有人拿来说嘴。他的城里儿媳妇还是可以继续拿出来炫耀。
金外公放下筷子,微咳一声,“这个事嘛。”
“这件事我是当事人,我来说吧。”舒雨开口道。
“对对,小雨说说咋回事,有啥说啥,可不兴帮他瞒着。”老对头扭过脖子去看舒雨。
老油头也朝她看过来,一脸期待,“你跟我们家建设媳妇可是同学,还在一个屋里住过,你可不兴帮着外人。”
“这里头还真没有外人,一个是李巧,一个就是我。”舒雨也没兜圈子,直接一句话扣杀出来。
老油头一下子懵了,什么一个李巧,一个是她。
倒是他的老对头反应过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了一眼老油头,又看向金支书,“看这事整的,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金外公摆摆手,“我也是才知道,小雨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她爹妈走的早,我也老了,明天又是个不争气的。她啊,能指望谁呢,只能靠自己争气罢了。”
老油头慢了一拍,反应过来臊得是满脸通红,一口老血恨不得吐出八丈远。硬生生憋着,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从金支书家里出来的。
游魂一样回到家中,小儿子迎出来,扶住老油头,“爹,金支书怎么说。”
纸包不住火,马建设还是知道了事情原委,原来全村人都在笑话自己,跑去找好哥们哭诉,结果他们一个个神态别扭,看样子也是早就知情,只瞒着他一个。
很快他就和李巧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可是媳妇已经娶进门,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吵架可以,真离婚他可舍不得。最好就是如同父亲所说,化解这件事。
老油头一肚子火正不知道该向谁撒,可让他向儿子撒他哪里舍得,抬头看见儿子身后,站着的正是罪魁祸首。一把推开儿子,扬手就朝李巧的脸上煽过去,指着她道:“丧门星,我们马家做了什么缺德事,会娶了你这个祸害进门。”
李巧一下子被打懵了,蹬蹬蹬后退几步。
老油头一甩手进了自己屋里生闷气,马老三一见跟着进去,爷俩还没开口,就听见外头李巧的尖叫声,大喊大叫声。
“反了天了,她还敢闹,再闹就让她滚回去。”老油头气的半死,对着院子吼了一句,按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气来。
今天丢脸丢大发了,不仅在老对头那里丢了脸,还在金支书那里丢了脸,不光是丢脸,还得罪了金支书。
马老三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想到李巧下/药想害的是舒雨,就捂着腮帮子牙痛。
村里人若是都知道后续,怕是要笑死他们。花了大价钱,掏空了家底娶回来的城里媳妇,结果是个下/药的狠人,下/药的对象还是舒雨,村里人人都认识的,金家那个读书好,长的好,还又懂事又听话的外孙女。
这叫什么事,李巧这名声是坏定了,谁也救不了她。因为她一个人,连累马家所有人都要变成笑话,马老三想到这里,牙更痛了。
马家另外几个儿子知道这件事后,琢磨的却是分家的事。建设是他们的亲弟弟,从小偏着宠着,他们也都习惯了,都是当哥哥的,省着点也就是了。
可是人总归是要长大的,成亲娶媳妇,再生下孩子。再看爹妈偏着小的,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受委屈,这心里能没一点想法?
李巧的事一出,等于是现成的理由,都不愿意被老六夫妻连累。特别是几个大的孙子孙女,也都要到成家的年纪,总不能连累到孩子们的亲事吧。
于是老油头家里的事,一下子逆转了方向,从为李巧正名,变成了六个兄弟要分家。
老油头当然不愿意分,有五个哥哥在,才能让小儿子什么都不用干,还能过的这么好。要是分了家,他就得下地干活,就他这个身子板怎么受得了。
此时越发后悔,为什么要娶个城里儿媳妇,真分了家,连个下地干活的人都没有。
大过年的,下溪村的村民可没闲着,一村人围观老油头一家闹分家。天天传出来些小道消息,今天是老大跟老二联盟了,明天是老三和老五统一战线了,后天又是老油头装病了。
每天换新花样,为丰富下溪村村民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过完新年,马家也分了家,老头子心疼小儿子,不愿意跟老大过,要跟小儿子一块过。
村里人听了都是摇头,金外公在家更是一句话戳中本质,“他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能管得了他几年。”
“不是还有儿媳妇,你以为他傻啊。”金外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马家老太太已经把小儿媳妇带在身边教育。看样子以后下地干活,做饭带家务,都指望李巧承担起来。
李巧若是不想承担,那也简单,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当然还得把马家给的彩礼都还回来。
吴县的李巧叔婶怎么可能让她回去,这么多年的吵闹,早就把他们之间的亲情磨得不剩半分,好不容易甩掉包袱,巴不得这辈子再不来往才好。这种时候,绝不会出面替她说半个字。
舒雨去村里找阳阳回家吃饭的时候,遇到了李巧。
李巧主动拦到舒雨面前,“都是你的计划,是不是。我已经这么惨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在她眼里,自己所有的悲剧都是别人造成的,都是别人的错。只有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舒雨轻笑着摇头,“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都由你自己决定。你不会以为自己做过的事,没有后果吧。”
有些事情做了,当时就会见到效果,是即时性的。比如犯罪伏法,比如打人者被人打。
但也有一些,需要时间来发酵,虽然所做的事情足够恶心人,当时却无法用有效的手段惩罚。施恶者便以为自己得逞了,却不知道,惩罚正安静的潜伏着,等待着合适的时候出现,给你致命一击。
李巧的智商根本理解不了这些,或者说,她也不想理解。
“是你说的对不对,是你告诉村里人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