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桓顿时不语,兰庭便心中了然。
名声差正好没人提亲,等尚家娶亲时又有盖头,上了轿子,谁知道娶的是谁,一旦过门,就是木已成舟。
“这由不得你,尚家这样的亲事,可没有第二桩,”谢桓拍案不悦道:“你说,究竟是因为什么?”
兰庭轻飘飘道:“只因女儿早有思慕之人。”
谢桓瞪大了眼睛,一口茶喷了出来:“你、你个不知廉耻的,还敢私相授受不成?”
谢侯爷觉得,自己现在能一棍子,打死这个不孝女就好了。
“对。”兰庭立刻站起身来,躲了一下,抚了抚衣袖。
等着谢桓喘匀了气,她才口齿清晰地说:“父亲,您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总之,该说的话,女儿都已经与您说过了,至于谢如意与尚家的亲事,我也从来不想要。”
“你放肆,放肆!”谢侯爷气急了,这等忤逆不孝,怎么配为侯府千金,哪及如意乖巧懂事。
尽管谢桓嘴里叫着喊着,让她尝尝家法的滋味,但兰庭离开时,还是毫发无损。
她知道,谢桓为了面子,绝对不会在大寿之前,动她半根毫毛,至于之后,他敢不敢,都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谢兰庭说不通,谢桓只好叫来了谢如意,叮嘱她,务必不让谢兰庭出任何差错,她们二人必须时刻寸步不离,哪怕是见到尚栩。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见机行事,撮合成了谢兰庭与尚栩自是最好,不成也别让她见了旁的人。
其实,谢桓始终还是不相信,谢兰庭见到尚栩这般家世品貌,能够不动心。
她之前喜欢的,又能是个什么出色的人物,若是出类拔萃的,何至于难以启齿。
而最不能忘记告诉谢如意的,当然是薛珩有意求娶谢氏女的事情。
等谢如意脑袋飘飘忽忽的,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后,淡淡的吩咐青墨,让她也帮忙时刻看顾长姐,好将尚栩让给她。
青墨是个奴婢,并不懂其中含义,只为谢如意委屈不已:“那么多嫁妆,可都是夫人从小姐幼年,就开始积攒的。”
“是啊,可惜了。”谢如意幽幽道,但眼中隐隐有些亢奋之色。
一大早,庆安侯府就开始人声鼎沸起来,谢兰庭姐妹几人各有任务,她和谢如意一样,因为年龄相近,就负责接待同龄的小姐们。
谢如意在盛京这么多年,早已结交了一帮闺中密友,谢家来了个谢兰庭,这次见还是头一次。
这些出来赴宴的小姐们,出来之前,也都听了父母的叮嘱,和谁可以走近些,和谁又要避嫌。
她们来往的远近亲疏,可以看出许多东西。
她们都知道了尚家的事情,也隐隐听说了,没准哪天,尚家就完了。
而谢如意的婚约却没有解除,纷纷对她报以同情和怜惜。
就连冷若冰霜的傅若潇,也对谢如意投去一抹怜悯之色,她也这样的态度,就表明尚家之祸,多半是确凿的了。
有些人不知好心坏心,就上来安慰谢如意想开点,对未曾谋面的谢兰庭,一通贬低,以博得谢如意的好感。
谢如意与尚栩相识多年,也是于心不忍,可更重要的,还是自己抽身才好,也顾不得他们怎么想的了。
经过赵思烟让人的推波助澜,谢兰庭的“名声”,可谓是更上一层楼,连父亲也有所耳闻,却没有要补救一二的举动。
跋扈骄纵,不知礼数,甚至刻薄蔑视姊妹。
即使人人都知道,不该凭空听信这些,但还是不由自主就形成了第一印象。
这个谢大小姐,是个难相处伺候的姑娘。
是以,在谢兰庭出现在花厅外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非议,而且,谢如意来了已经不短的时间。
她出现的那一瞬,一切气氛直接降低到了最冰冷的温度。
“原来就是她啊!”
“看着就尖刻的样子,谢如意真可怜。”
“怪不得一直不见她出来……”
谢兰庭晚来一步,站在外面听了两三句,极为硬气的掉头就出去了。
谢如意见状,哪能让她在这么精彩的时刻跑掉,带着哭腔喊了一句“长姐”,紧接着,就像小尾巴一样跟了出去。
红霜快步跟着大小姐,脸上皱巴巴地说:“小姐,他们都在非议您呢。”
兰庭反倒笑了:“怕什么,就怕他们不说,不知道谁是谢兰庭。”
她不过是不想过去,借此正好可以离开,以便落个清净。
“小姐,您可别为了这些置气啊,他们也只会背后排揎人。”碧釉也是又委屈又生气。
这两个丫鬟,现在已经跟兰庭一条心了,对二小姐的行径,自然看不惯的。
“那就不管他们。”谢兰庭看着两个气呼呼的丫头,心头泛暖。
她还没有感受到姊妹的温暖,这两个才跟了她没多久的丫鬟就心疼她了。
谢如意追了上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声地说:“姐姐,你莫要生气。”
而旁人远远的看过来,只能见到谢如意委屈巴巴的,在她面前垂着头,哭着致歉。
“流言呢,可以杀死一个人,”兰庭抚弄着手里的手帕,驻足回头,漫不经心道:“妹妹,我想你深谙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行此鬼祟行径了。”
谢如意继续装糊涂,抹眼泪:“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谢兰庭抽出了鹅黄色的手帕,状似亲昵的低下头,左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肩,让谢如意动弹不得。
她抬起另一只手,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拭眼泪,微微歪着头看她:“你没听懂啊,比起寂寂无名的我,流言更容易杀死的,是爱惜名誉的你啊。”
谢兰庭才来盛京多久,人们关注的,从来不会是她这个籍籍无名的人,而是谢如意这样阳春白雪的存在。
一棵野草有什么好泼脏水的,那富贵园中的锦绣牡丹,才是最能引起人们摧残暴欲的。
谢如意听明白了,她能这么做,谢兰庭为什么不可以。
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
谢兰庭忽然有些俏皮道:“你现在可别哭哟。”
谢如意愣了愣,抬头看向她。
“日后哭的日子还多着呢。”
谢如意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兰庭却笑靥如花,看见她呆头呆脑的,笑得更是肆意。
“今天别和我作对,不然我就把你扔下水去,今天你就别想出门了。”
谢兰庭一手牵着她,回到花厅里后,一边佯装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颊。
一边对花厅里的人说:“诸位议论我不要紧,只是我家如意年纪小,难免气性大了些,在府里就一直离不得我,有些话更是听不得,今日是祖母的大寿之日,让诸位见笑了。”
一下就成了,谢如意听不得旁人说长姐坏话,赌气也丢下客人跑掉了。
兰庭口中说的句句回护,可是哪里总觉得不对劲,细细一想,年纪小是不错,可她们两个,难道不是孪生姐妹吗。
而且,据说这个谢兰庭,还是打乡下接回来的。
谢如意回来后,虽然大部分人认为,谢兰庭可能“名不副实”,听了这番话,又觉得谢如意也不简单。
她们不是傻子,谢兰庭来之前,她们也一直在说这些过分的话,却没见谢如意有什么反应,甚至还笑吟吟的附和。
等正主来了,作为主人丢下她们,跑出去与谢兰庭面前一通哭,赢得了这个长姐的回护和好感,这是把她们当成傻子利用。
虽然没有证据,但不干扰她们对谢如意,生起厌恶之心。
与谢如意交好的人甚至也说:“我看你那个长姐,也没有那么凶巴巴的,人挺好的。”
谢如意恨不得白她一眼,那都是装得好不好,她揉着自己的脸颊,谢兰庭下手的时候,简直不像个人。
最后,她咬了咬牙,至少已经证明了,在父母眼中,她是比谢兰庭更具有价值的。
往长远看,她得到的,也自然会更多,走的也只会是更高。
此时,谢桓身边小厮找到了谢疏霖,说:“二公子,薛大都督已经来了。”
谢疏霖听到薛大都督的名字,立刻肃然起敬,年轻一辈的被父母耳提命面,万万要效仿这大都督,年轻有为,又洁身自好。
“好,我这就过去。”
小厮下一句就是:“侯爷让您带着两位小姐,主要是二小姐,都过去一趟。”
于是,他就过来找妹妹了,里面都是未出阁的女孩,他不便入内,就让人将两位小姐请出了花厅。
“如意,”谢疏霖一眼就看出,谢如意哭过了,谁的杰作他想都不用想,转头盯着谢兰庭:“你又欺负如意了是不是?”
“二哥哥呀,”兰庭盯着他,勾了勾唇角,昂首泯然道:“你自信点,把是不是去掉。”
“今天是祖母的大寿,你别欺人太甚。”谢疏霖威胁她,但是谢兰庭完全害怕不起来。
兰庭眸中淡漠,齿间含冰:“欺人太甚的是你们,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可不欠你们什么。”
“回头再和你算账,”谢疏霖瞥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扬起脖子,冠冕堂皇道:“今日薛大都督前来,这可是贵客,莫要失了礼数,丢了家里的颜面。”
果然,这两句简单的话,顿时引起了里面的窃窃私语。
“谢侯府居然请来了薛大都督。”
“谁来了?”
“说了你也不知道,当朝大都督,你知道吗!”
没有人会在意,为何谢家女孩去见大都督,而是对于他会来到庆安侯府的宴会,纷纷表示了震惊羡慕之后,敏锐的刺探到了什么。
她们这些人家之中,不乏有与谢家一样,同病相怜,因为此前墙头草投机失败,现在以及未来可能处境尴尬的人家。
现在,大都督的背后是太子爷,也有皇帝。
卖女求荣又怎么样,谁家还没有点腌臜的发家史,那都不是事儿。
薛大都督肯来无亲无故的庆安侯府赴宴,是不是也意味着,太子殿下会不计前嫌,对他们这些人家,继续施以重用。
对于谢疏霖刻意的举动,兰庭挑了挑眉,这是想要以此来试探这些人家吗。
三人逐渐远离了花厅里的声音,谢兰庭跟上来,让谢疏霖很不情愿,毕竟他可是知道,父亲让如意见薛大都督,是什么目的。
但她不陪着一起去,光让旁人看着如意一个人来,传出去对如意又不好。
兰庭无聊的垂下眼帘,自顾自地往前走。
谢疏霖斜睨了她一眼,居高临下的指点道:“谢兰庭,虽然让你一起去见见世面,但你最好不要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够嫁给薛大都督这等人物,那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谢如意抿着嘴角,看见地上的一滩雨水,垂手提了提碧色的裙裾,怕弄脏了不好见客,另一只手轻扶在小径的假山石,谢疏霖主动将手腕递过去,给她扶着,小心地迈了过去。
兰庭则直接抬脚,从水洼上跨了过去,朝山石侧了侧目,这石头怪石嶙峋的,蛮有意思。
“哎,你这是对待兄长的态度吗?”谢疏霖瞧她不以为然的姿态,特别眼熟。
好像和外祖母如出一辙的表情姿态,明明没生活在一起的祖孙,出人意料的有些相似,每次一不耐烦了,都会这样。
他突然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谢兰庭眸子里水光颤了颤,被谢疏霖激起不忿,扯了扯嘴角,戏谑道:“你怎么觉得我不能?”
他半点不喜欢强硬的女子,女孩子都该像如意一样,温温柔柔才是最好的。
不过,也正是因此,如意才会每次被牙尖嘴利的谢兰庭,欺负得眼泪汪汪,导致他瞧着也不高兴。
但又不是如意的错,只能怪谢兰庭。
谢疏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一步越上前:“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被薛大都督看上吧?”
谢兰庭抬起下颌,侧首斜睨着他,眉眼盈盈,似笑非笑道:“我想嫁给谁,干你何事,你怎么就知道,我配不上。
怎么,谢如意那个假千金,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能嫁进都督府,偏偏我这个真千金,就不行吗?”
“等会,你说清楚,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谢疏霖被她噎得不行,这怎么一样,谢如意是他们悉心教导的名门贵女。
而谢兰庭是什么,说好听的是侯门血脉,不好听的,归根结底,就是山野里跳出的粗鄙丫头,诗书礼仪全然不通,半分教养没有,哪里比得上如意。
此行目的被谢兰庭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谢如意听了羞耻不已,暗暗垂下头去。
谢疏霖不觉得,高攀薛珩是坏事,所以并不羞赧,继续警告她:“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好心好意,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乖乖听长辈的安排,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就是我想嫁给他,你也管不着,”谢兰庭抬手背,拍了拍他的手臂,笑意懒散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若真的高嫁了,二哥你岂不是要更不痛快了。”
此时此刻,薛珩负手站在曲水木的走廊上,听着山石后,传来少女清朗的语声。
孙桑海觑了一眼大都督的面色,小心道:“都督,小姐应是无心之语。”
这次来谢家,真不是明智之举,至少对于薛珩这样鲜少应酬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他们借故出来,透了透风,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一席话。
他是知道的,大都督对小姐的心情,都是比较特殊的,现在,听见兰庭赌气似的说出来,让人感觉,仿佛被怠慢了。
薛珩的嗓音清越微沙:“我知道,走吧。”
谢疏霖被驳得词穷,强憋出了四个字:“不知羞耻。”
谢兰庭冷笑一声道:“我凭什么羞耻啊,你都没脸没皮了,我再羞耻多对不起二哥你。”
两人的一番争锋相对,在谢桓派来催促的小厮脚步声中,才暂时休战。
第47章 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