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以为自己还和刚刚一样完全不能动,但没想到,她非常顺利地抬起了胳膊,在这一阵强光消失之后,她放下袖子,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小岛上。
她不可能真的到了哪个小岛,所以,此刻她应该还停留在图南的梦境中。
杨枝转了转脖子,打量着四周的情境。
小岛四面都是无边无际的水,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小岛上倒不算空旷,种满了花草树木,最多的是杨柳树,一棵棵地长着,长长的枝叶随风飘动,而在这些树木后,有一间茅草屋。
要想走出梦境,必须找到主人,叫醒他之后让他开出一个条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图南应当就在那间茅草屋中。
杨枝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她刚刚看见的事情,那些应当都是图南过去曾经经历的真事,只是她完全不知道。
她想起那一年,图南被蛇咬伤,中了蛇毒,伤口处还有妖气,但那个时候她管不了那么多,当时能保住图南的性命就不错了,后来等她有精力去看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完全长好了,别说妖气,连伤疤都没有。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没事,原来,那些妖气已经从伤口渗入他的身体里,还带来一些反应。那妖气是不是这么多年都没能被排出去,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
人都知道,蛇性善淫,化成人型后总是感情炽热,热衷于蛊惑人,若是看上谁,和那个人缠绵一段时日之后就会把那人吞下独自。
图南刚才的样子,莫不是还有这方面的缘故?那股炽热的力量有没有可能是因此而生。
可那股冰冷的力量呢,难道是那个法决捣的鬼?要人断情绝爱,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图南所修的绝情道到底是他自己悟透的,还是那个法决引诱的结果。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待在他的身体内,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情况?
杨枝一时间思绪都理不太清,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搞明白这些,而是带着图南一起从秘境出去。
虽然她已经给林秀指了路,但他不一定照着她的话做,越迟出去就有越多事情不受控制,更何况,此刻图南还被她捆着,连行动都无法自如。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茅草屋走去。
草屋的门紧闭着,但窗倒是开着,杨枝远远地从窗口看去,看不见一个人,走到了跟前也没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图南不在里面?
她走到窗边,想了想,探头朝里一看,下一刻,她呆住了。
屋里并非没人,甚至还有两个人,只不过都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正在休息。
杨枝一看,是图南和她自己。
杨枝:“……”
自己看自己,这倒是挺奇妙的感受。
乍一看过去,倒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画面,两个人都衣冠整齐地躺在床上,只不过,图南搂着“杨枝”的腰,“杨枝”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上,两个人呼吸均匀,双眉舒展,看上去和谐静谧极了。
杨枝这么看着,突然想起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是这么抱着睡了一段日子,那个时候的图南很小又很瘦弱,能被她整个地包在怀里,她有时会做噩梦,每次惊醒都能看见怀里的图南因为被抱得太紧也醒来了,正在她怀里睁着眼睛看她。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好像能祛除任何邪祟,看得久了,好像自己在看一片湖水,模模糊糊地就又沉入梦乡了。
杨枝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但这笑也不过维持了一瞬间就卡在了脸上。
因为图南的举止。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睁,挪了一只手,放在“杨枝”后脑勺上,而后他的腰一弯,表情不变,吻住了怀里的那个人。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极了,因为其中透露出中的轻柔和认真,看上去倒不狭邪,反而像幅好看的画。
如果他吻的那个不是“杨枝”就好了。
他吻的沉入认真,那个“杨枝”的脸色却慢慢地红润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居然开始“唔唔嗯嗯”鬼一样地哼。
杨枝:“…………”
她耳朵红了的同时头发也要炸开了。
这辈子都没碰见过这种尴尬的情况,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觉得,如果这一刻,图南睁开眼睛了,他们两人或许可以同时归西。
图南果然是疯了,一定是。
杨枝默默地后退许多步,深吸了许多口气,又转移了许多回思路,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走到门前,大力地敲门。
她给图南充分的时间解决尴尬。
她敲了好几次门,终于,门内有了应答,图南的声音不太清楚地传出来:“谁?”
杨枝声音严肃地说:“我,杨枝。”
屋内安静了一会才又响起声音:“可我这里有个杨枝了。”
杨枝对着门板翻了个白眼:“那是假的。”
图南好像起身了,她听见了衣料摩挲声,而后是人走动的声音,有人站在门后,隔着门板和她说:“可是她能一直在这里陪我,她还很喜欢我。”
杨枝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间居然分不清他在睡着还是醒着。她想了想才说:“可那仍然是假的,你开门。”
屋里的人好似想了许久,才说:“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
杨枝哑口无言。
好问题,她没办法证明自己是真的。
她正在发愁,那扇门却突然开了,穿着一身红衣的图南站在门后,一双眼睛安静地看她,完全不像是刚刚才虚假地轻薄完别人,看上去光风霁月,冰冷沉静。
杨枝不知道他的神志恢复了多少,索性直接和他说正事:“刚刚林秀把所有人都拖进了梦境,你现在也在做梦,快醒过来开条路我们一起走,我怕走得迟了外面再生出什么事端。”
她说完了这一通话,图南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杨枝朝他走了几步,脚迈进了屋中,朝他眼前晃了晃手:“图南,喂,醒醒。”
图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杨枝谨慎地回看,在她的视线里,图南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变红,在眼睛变成一团赤红的同时,身后的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
危!
杨枝立刻后退一步,抽出不悔:“你干什么?”
图南眨了一下眼睛,低下头问:“你说这是我的梦境,我需要开一条路,你才能离开。”
杨枝握紧了剑:“……是。”
图南的嘴角弯了起来,眼里一片喜悦:“那如果我不放你走,你就永远都走不了了,是不是?”
杨枝震惊地看着他,她这一刻完全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她只能飞快地转身,想要推门离开,但是,门消失了。
这里没有门,连窗户都没了,与此同时,一盏盏红烛争相燃起,满室华光,杨枝低头,发现不悔居然也不见了,她自己身上喜服的破损全都消失,连头上的发簪都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杨枝恍然想起,这是图南的梦境,他想要什么就能变出什么,他想要什么消失,什么就能立刻没了。
有点不妙,不,非常不妙。
她想到刚刚图南发疯的样子,心里着急,但还能维持理智,她知道自己不好跑,干脆站在图南面前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把我关在这里,我没几日就会饿死,你也会死的,得不到长久。”
“无妨。”图南笑着说。
杨枝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宁愿看图南哭,也比现在看他笑强。
她咬着牙想了想,试图再说点什么唤回图南的神志,但她还没开口,嘴就被堵住了。
图南已经弯腰抱住她,很快地撬开了她的牙齿,直接吻了进来,动作温柔但又不容拒绝,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从唇舌出源源不断地传来,她想要挣扎,又是挣扎不开,只能在喉咙里无力地哼出来。
她的上颚被陌生的软肉舔着,一股战栗的冲动从那里传到脑后,她好像听见了水声,但又听不太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腰那里也被一只手没有章法地揉搓着,体温从一层层的嫁衣里传到她的肌肤上。
这一刻,在图南的梦境中,她的思想好像被什么东西卷入其中,无法控制地混沌起来。
不知道亲了多长时间,图南亲吻的同时一只手伸到她的臀下,忽然把她单手抱了起来,她坐在他手臂上,好像一个小孩,被他带着往那边的床榻上走,杨枝混乱了许久的脑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晰。
她在颠簸中,抱紧了图南的脑袋,他的发丝在她的指尖穿梭,凉得像水。
不能再这么进行下去。
图南疯了,她没疯,一旦图南清醒过来,发现他们之间还发生过这种事情,那他们就连师姐弟就做不成了,只能当一世的仇人。
她不爱他了,他应当其实也不爱她,他们此生没有□□人的缘分,但他们不能成为仇人,那就太可笑了。
她眼中清明起来,而后,她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图南的耳朵。
这一口咬得很用力,她能感觉到嘴里有血腥味,但她完全没有松口,如果图南今日的种种作为像是要吃了她,那么,在他真的把她吃了之前,她要先把他吃了。
在这样的攻击下,图南的动作停下了,他保持着单手抱她的姿势,木头一样立在原地许久,终于,他在她胸前疼得哼了一声。
杨枝这才松口,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图南!醒过来!”
他缓缓地抬头看她,眼睛里的情绪飞快地变换,时而是震惊愧疚,时而是贪婪和欲望,两种感情好像在搏斗,他的眼睑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在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手,杨枝落在了地上,嘴里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一个劲地喘息。
终于,图南的眼神冷静了下来,眼中红色渐退,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姐姐。”
图南眼里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只能凝结出一句话:“对不起。”
杨枝虽然腿仍有些软,但还在努力地让表情风淡云轻一些:“我不怪你,你刚刚只是入魔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出自你本意。”
但她这句话说出,图南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轻松,看着杨枝的眼神里莫名地多了丝痛苦。
但那是痛苦转瞬就看不见了,他抬头,看着四周,他看向哪里,那里的烛火就熄灭了,但同时,门窗也出现了,光线从外面毫无阻拦地照进了漆黑的室内。
图南说:“姐姐,我现在送你出去。岸边有一条船,你坐上去就好了,水会把你送出梦境。”
杨枝知道他这会儿恢复正常了,但警惕仍没有放松:“现在就走?”
图南点头,他闭上了眼睛,表情有些难受,但也不过两息的功夫,他又睁开了眼,带头朝外面走去:“姐姐,时间不多了,我带着你离开这里。”
杨枝拿着不悔跟在他身后,一路朝岸边走去,但是越走,周遭的环境就越糟糕,天不再晴,阴云一阵阵地翻滚,水面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模样,黑雾缓缓地在天地间腾起,像是有什么怪物正在水上等着吞噬人。
杨枝看着那船,犹豫了一刻,还是踏了上去,但图南居然没有上船,他站在岸边的一颗柳树下看她。
杨枝焦急地说:“你不走吗?”
图南摇了摇头:“姐姐,我不能走。”
“这里不算是我的梦境,更准确地说,是我的魔障所在之处。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生在这里,居然成了气候。现在我随时可能入魔,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他偏头,从身边的杨柳树上折下一条,用手指拂过一遍,指尖上的光也附在了枝条上,而后,他把它递给杨枝:“你把它拿着,它上面有了我的气息,走到边界处用它一点就能破界而出。”
杨枝愣愣地接过了它。
图南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浅淡温和的笑:“走吧。”
这时,船开始朝外飘,杨枝朝他伸出手,想要把他拉上船,他也朝她伸出手,却是把船推得更远了。
杨枝焦急地大喊:“你跟我一起出去,先出去再说,这会儿外面情况还不清楚,你先把肉身挪到安全的地方不行吗?万一有妖兽闯进来把你咬死了?入魔不入魔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哪怕你明日再进来?”
图南却摇头:“你看我的手。”
杨枝看去。
他的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的握在一起,彼此好像在角力,他的左手要抓她,把她捞回来,困在这里永远不放,但另一只手却死死地压住了左手,手上的青筋都在抖动。
“姐姐,我身体里有股力量不想让你走,不过我现在还能控制自己。但若是和你一直待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神志还能维持多久,愿不愿意放你离开了。你先走,你走之后我随后就出去。”他的额角都是汗,但语气倒是很安稳。
杨枝的声音全都被自己吞入了喉中,一股不安从心头掠过,但她不知道那到底来自于什么,她只能说:“那我出去之后你立刻就出来,一时半刻也不能耽搁。”
图南朝她点头:“我会尽力地快。”
她站在小舟上死死地看他,他的两只手仍旧纠缠在一起,但脸上的表情却安宁了许多,甚至还朝她笑了一下。
船随着水流朝外漂,她隐约听见图南对她说了一句再见。
为什么要说再见?
不是随后就要一起出去了吗?
她心慌地看过去,在彻底看不清图南的轮廓之前,她隔着雾气大喊:“我不会让你死的,出去之后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我等你出来!”
说完,她就已经彻底看不见图南的身影了。
她转过身,看着前路,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暗自骂了一声,什么狗屁事都碰到一起了,气死人了!
这时,水面上的黑雾渐渐地变得比刚才还要浓郁,雾气中蛇鬼横行,但她手中的柳枝却不断地飞出莹白的小鸟,直直地扑往前方的鬼魅,鸟的翅膀划过的地方,水面一片澄澈。
就这样,杨枝拿着图南的那一只折柳,一路前行,畅通无阻。在破界的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漫天的柳叶在天上飘,身后还有谁痛苦的声音。
她慌忙地回头,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