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找了一遍,没有找到。
祂直起身,脊背前倾,来来回回在那些线条中寻找属于她的,祂无比熟悉的命运之线。
每一位生灵都有属于ta的命运之线,即使死亡也不会消失,而是会从呼吸停止的那一刻自然断裂,从断口处长出一截新的。
祂曾经用命运之线窥视她的一举一动,昨天还看过,就在那里,散发着与旁人不同的光芒。
所以不可能没有。
神明不停地翻找,找了一遍又一遍,找得眼睛刺痛。祂锋利的眉眼竟然有些无措,手下越发失了分寸。
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金线在祂毫不顾忌的动作下断裂,虚空中隐隐传来裂痕,这片空间承受不住如此重压,若是破裂,大陆的所有生灵都会因此丧命。
这将会是一场浩劫,即使是神明也不能在失去所有信仰后幸存。
可黑暗神没有功夫去管那些。
祂眼睛血红,太阳穴突突地直跳,发狠地寻找着圣女的踪迹,黑色的魔力张开,不仅是虚空中,扫过大陆的每一寸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在哪里。
圣堂里没有,城池里没有,地面没有,天空没有,地底深处也没有。
为什么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第57章
刚刚跃出地平线的太阳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时明时灭, 偶尔暗淡的整个天空都暗了下去,偶尔亮如白昼。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太阳、太阳又要……?”
刚刚经历过太阳陨落事件的人们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教徒们比普通民众更快地发现了异样,纷纷聚集在神殿附近, 神殿中央散发出的庞大沉重压力使得无人敢于靠近, 他们只好在最接近的地方跪下来, 黑压压地爬了一片, 虔诚地祈祷。
“砰!!”
一声巨响,神殿的屋顶炸出一个大洞,一抹漆黑修长的身影飞跃出来,以常人难以看到的速度飞速跃升至高空,五指成爪对着空气狠狠一抓。
世界猛地一暗。
天空裂了条缝,从中涌出一股无穷无尽的黑雾笼罩了天空, 尤其是光芒最盛的地方, 黑雾浓重地像是浓稠的墨汁。
墨汁拧成丝线,张开大网, 犹如捕鱼网般团团围住太阳,锋利的丝线勒入, 发狠般紧紧捏住攥紧。
“光明神。”神明咬紧的牙间挤出一句话, 祂面色沉得可怕,已然冷静下来,从种种线索中找到了带走圣女的人。
光明神。
果然是上百亿年间与祂斗争至今的老狗,不可小觑。竟然分出一半灵魂附在动物体上, 用羞辱自己来达到轻敌的效果, 看似落败不堪一击, 实则主要的魂体掩去声息, 一直藏在圣女身上, 等待壮大夺舍的那一刻。
那些为圣女准备的灵魂补药,都送进了光明神口中,成为祂成功夺舍圣女的又一助力。
愤怒和杀气扭曲了黑暗神的面容,无穷无尽的魔力从那具瘦削修长的身躯中喷涌而出,几乎淹没了整片大陆。
是祂太过大意,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没能发现这一点。
是祂太过急躁,不顾圣女的意愿急于让她成神,才给了光明神可趁之机。
祂妄称神明,妄自尊大,却连心爱的人类也保护不好,找不到她的所在,也救不了她。
神明血红的双眼瞪向眼前的明日,俊美桀骜的面容隐隐出现裂纹,这具人类的肉身难以承受如此大的力量,在崩溃的边缘游走。
祂却不管不顾,双臂爆出几簇血花,青筋暴起,黑网一沉,硬是将太阳拉了下来。
天空巨变,日月倒转。
霎那间,白天与黑夜交换,世间重回黑暗,明亮的圆月笼罩天空,霸占所有空间,以绝对主导的姿态驾凌于万物之上。
地面上的人类哭嚎不已,痛苦哀求,飞禽鸟兽瑟瑟发抖,四处躲藏。
神明的战斗无人敢于插手。
太阳带着千钧之势落下来,狠狠砸在地面,被月光压制收敛了所有光华,刺眼的阳光消散,露出来的,竟是枚晶莹剔透的玉球。
黑暗神紧跟着落下来,一脚踏在球上,近距离接触之下,熟悉的气息正从里面一点点流出来。
找到她了。
她就在里面。
黑暗神一掌抓向太阳,五指陷入坚硬的玉面,足以开山裂玉的手掌被石面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神血一滴滴落下来,顺着玉面裂纹流入太阳核心。
在金色的血液滴入核心的一霎那,白色的光芒逸散出一点尾巴。
黑暗神一把抓住这点尾巴,顺着指引破开时空找到了两人灵魂的所在处,在那片白色的空间,祂终于见到了遍寻不见的圣女。
“你来了?真够慢的。”
光明神慢悠悠地笑了一声:“可惜,已经迟了。胜负已分。”
阿米莉亚漂浮在深不见底的白光之上,那头灿烂如耀金的长发变成了白金交杂的颜色。
白色占据了主导。
她面容也在变换不定,来回交转。
夺舍已进入尾声,谁也无法阻止,无法退让。
黑暗神脸色一变,来不及做什么,附身揽住阿米莉亚的腰将人搂在怀里,一掌按在她额头,试图唤醒她。
祂进入了圣女的精神世界。
刚一进来,纷乱嘈杂的恶语不断涌来,几乎要将人逼疯。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打断她的脊梁,粉碎她的灵魂,让她痛,让她绝望!”
“谁叫她蛊惑了神明,让神明爱上了她?这就是她该死的理由。”
这些都是曾经徘徊在神明心间的恶毒诅咒。
祂瞳孔一缩,猜到什么似的猛然看向世界中央。
一场又一场绵延不绝的血肉雨污染着这片本来干净美好的世界。
圣女跪坐在中央,仰着头,保持着一副献祭般的姿态,被血染红的脸看不清表情,修长白皙的脖颈如垂死的天鹅。
她就在这里,不停不停的徘徊在痛苦和绝望里,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
永远沉浸在这场永不停歇的血雨中。
神明捧着她的脸,向来从容镇定的嗓音发着颤,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阿米莉亚?阿米莉亚。”
“……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修长冰冷的手指慌乱地抹开血污,露出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睛。
其中清晰倒映出这世间的一切,却唯独看不到祂的影子。
“别白费功夫了,你抬头看看,她在看什么呢。”光隐含讥讽道。
神明顺着圣女的眼睛看上去。
黑压压的乌云散开。
漫天血雨下,祂看到了自己。
坐在沉黑的王座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一切,面带恶意,随手播撒着灾难和死亡,污浊的血眸狠狠扎向地面卑贱如蝼蚁般随意戏弄的少女,仿佛在问。
“你为什么还不死?”
轰!!
在那一刻,黑暗神忽然无比愕然地意识到,什么东西最能够摧毁圣女,让她难过,让她崩溃。
是祂。
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是祂。
什么手段,用不着其他手段。
单单仅是‘阿方索想让她死’这件事,就足以摧毁她了。
神明狰狞的表情凝固,像是破败建筑里剥落斑驳的白墙,破裂了一层,露出内里柔软的嫩肉。
而这嫩肉此时正流着血,受着伤,展露出千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狼狈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光明神嚣张的大笑声。
到了这一步,光明神早已和阿米莉亚融为一体,一损俱损,一死俱死,祂不怕黑暗神要杀祂,如果不想圣女也一起死的话,祂大可以来试试。
光其实没想让阿米莉亚死。
难得这么有趣的人类,死了多可惜?祂要将圣女留下来,永远侍奉于座前,当祂一个人的信徒。
只是这些,就没必要和黑暗神说了。
神明的独占欲是很强的,圣女喜欢上黑暗神这件事已经足够让祂恼火了,若不是阿米莉亚足够有趣,说不定祂会直接捏碎她,一点活着的机会都不给。
就更别提侍奉神明这样伟大的使命了。
光笑了一声,心情很好的继续说些扎心的话刺激黑暗神:“可怜啊,小姑娘第一次付出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她之前还和我说相信你呢,哭着说你一定会来救她,对你那叫一个情深义重啊。”
光信口胡诌着,誓要气死黑暗神。
在接连不断的刺激下,神明的手忽然动了动,祂蜜色瘦削的手指滑过阿米莉亚呆滞的双眼,捏住下巴,压入唇瓣。
那唇瓣苍白如纸,毫无抵抗之力,轻轻一捏就张开,顺从的含入神明的手指。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涌入体内。
光明神一顿,骂声停止,转而震惊地喊道:“你疯了?你不想活了?”
“你看清楚,她只是人类!你难道真的爱上她了?爱上一名人类?”
光明显慌了。
黑暗神不理祂,附身贴了贴少女的唇瓣,附在她耳际说:“我知道你很坚强,这点小事不会打败你,你只是需要一点帮助,对吗?”
祂这么说着,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毫不顾忌地撕裂灵魂,化为哺育她的养料。
源源不断的灵魂之力送进少女体内。
祂在用自己的灵魂,来补充她的灵魂。
“疯子!”
见阻止不得,光恨恨骂了一句,原本为了折磨黑暗神而放慢的吞噬速度骤然加快,瞬间遍及圣女全身。
光芒大作。
白金两色光芒交织争斗着,战况胶着,谁都不肯放弃。
在外界和心理的层层重压下,光明神终于将所有心神集中在夺舍战争上,所有灵魂之力全部收回来,没有再留后手,疯狂碾压湮灭着圣女的灵魂。
这是他们之间的战争,外人无法插手。
黑暗神不顾剧烈卷席全身的痛楚,渐渐碎裂的躯体,略带些漠然的将灵魂撕成小碎块,一点点喂入圣女的口中,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祂在等待着某个答案。
充血的双眼疯狂而混乱,脸侧的肌肉微微抽搐。好像有什么东西搅得五脏六腑鲜血淋漓,痛不可抑。
长久又无声的斗争。
终于,怀中的身体动了动,那双眼睛重唤光彩,略带嫌弃的瞅了祂一眼。
“废话!”
圣女中气十足的叫骂道:“我看起来那么像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的恋爱脑吗?这狗日的光明神,心黑的一批,要不是我假装中计拖延到现在,你还能看见我?”
与此同时,象征着圣女的金色光芒一反颓势,卷土重来,将原本耀武扬威的白色一口口吞噬,如贪婪的野兽,将眼前所见之物全部吞下,壮大己身。
虚空中传来光明神愕然的声音:“你、你之前难道一直在装吗?!”
阿米莉亚终于做了之前想做的事情,对天空竖了个中指:“狗屁的爱情,没有爱情老娘也能活得好好的。想让我放弃?你怕是找错地方了!”
第58章
两位神明的灵魂是多么滋补的食物?
尽管阿米莉亚醒来后就嫌弃的推开了黑暗神的手指, 光明神的灵魂也并未完全体,但她依然迅速壮大起来, 不仅反吞噬了神明,还留了一小块下来,猫抓老鼠似的把玩。
“混蛋!”
形势瞬间逆转,一下子沦为刀俎的光明神咬牙骂道。
大骗子!
装得太像了,一副双眼无神不挣扎的亚子,祂还以为她真的已经放弃了。结果都是装的!
混蛋!大混蛋!!
“算你赢了!”
到了这一步,祂倒是已经看开了,就是还有些愤愤不平, 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
早知道就不BB那么多了,直接动手多香?现在肯定正抱着圣女在神界享受黑暗神疯狂的神情。
祂想说祂其实没打算真的让她死,等祂恢复神位,祂可以再做一具身体出来,这对于神明来说易如反掌。祂还可以赐予她永生的权利,让她永远活在众人之上, 永享尊贵,
但这些话说出来,显得祂好像在求饶似的。
所以光明神什么都没有说, 聚不成人形的那一小块灵魂碎片暗淡下来, 声音又轻又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
“要杀了我吗?”
阿米莉亚摇摇头, 说:“我不杀你。”
手心里本就滚烫的碎片在这一句后越发灼手。
她笑了笑,凑近了去看,细细地抚摸光明神的灵魂, 指尖在每一处裂痕中摸索, 丈量大小, 摸得细致又暧昧,略长的指甲带来战栗般的痒意。
这是要干嘛?
光明神有些无措,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难不成是抛弃黑暗神,重新看上祂了?
嗯,也有可能。毕竟圣女看上黑暗神这件事儿就挺让人不可思议的,有可能是一时瞎了眼,现在知错就改,转而回来继续侍奉于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行吧,看在她迷途知返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
光明神一下子得意起来,冷笑一声,特别想看看此时黑暗神的表情。
圣女忽然举起碎片,凑近唇边。
清香的气息凑近,淡淡的喷洒在表面,笼罩全身。
如花苞般柔嫩的唇瓣就在眼前。
光现在没有身体,不然祂肯定会全身僵硬,冷白的皮肤染上红晕,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暴露出祂也是个处男神的事实。
——是要、要亲吗?
——太快了吧?
祂现在没有眼睛。
可祂依然看到了张合的唇瓣间一点柔嫩的舌尖。
软软的,殷红的。
她说:“我不杀你。“
”——但我要吃了你。”
话音刚落,五指用力,冰雪般的不规则碎片顿时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