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衣先是在粗粗地写了前面两日的信息:
十一月初一秦二爷
十一月初二陈妈妈嫁娶
其实十一月倒是有许多洋气的叫法,或是用天干地支记录,或是叫仲冬、畅月之类的,不过自从洋人那边与北国有生意往来后,老百姓也愿意私下里干脆用数字记录了,显然这更简单些。
陆红衣的文字是写给自己看的,自然也就怎么省事儿怎么来了。
陆红衣想了想,到底没有把梦里那八个字写到日记之中,她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于是只将那一行字写成了“十一月初二陈妈妈嫁娶噩梦李芙蓉”,便合上了本子。
她心中有些忐忑,她自小就没了娘,自是不知道出嫁该准备些什么,只能自顾自收拾些细软来。
可等到晌午十分的时候,陈妈妈却差人送消息来,说不秦二爷今晚不能来迎娶了。
秦二爷果然如陆红衣想的一般,被舅舅绊住了。那几位舅舅一听说他打算八抬大轿迎一个青楼女子进门,当即就不干了,最后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让他抬进门来,但必须要等一个良辰吉日,而且也不能进来做正妻。
其实陆红衣对这些到不甚在意,因为她早就想到了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那个所谓的良辰吉日被订到了本月的十五,也算不上太长,她倒是也愿意安心等着。
而且她现在也算是个自由人了,按照陈妈妈所说,秦二爷给她赎身之后当场就把她卖身契给撕了。
陆红衣不骄不躁,她安下心来,在房里拨琴。
与此同时,秦二爷府。
秦画景正端坐在茶房煮茶,他一贯是有这些闲心的,所以并不嫌这些琐事麻烦,也不会去假借别人之手。
“爷,您还真沉得住气呐?”纪如海站在他身后,语气略显得有些忿忿不平,“今儿个您几位舅舅来家里,那口气可和平日里大不相同了……”
秦画景慢悠悠地将茶洗过一道,他专注地看着手里那捧绿色,并没有回头去看纪如海,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怕什么呢?”
纪如海直皱眉头,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秦画景一眼,虽是心中敬畏,但还是说道:“前几日咱们已经收到线报,如果上面所有信息属实,那依如海看,恐怕您那几位舅舅已经与秦大爷达成和谈,那这……”
那几位舅舅多是与观场有些联络,但手里钱不多,所以从前一直对自己二爷非常关照。一则因为是亲侄子,有一层血缘连带;二则二爷毕竟是正房太太生的二子,虽说老爷子不喜二爷更爱私生的秦云麓,但从法理上,二爷仍旧应该是正经的嫡子。
只要县太爷说秦云麓的继承不合规矩,那就是不合规矩,就算大爷被强行划归成大太太的儿子,只要钱和关系到位,那二爷也尚且有一战之力。更别提那几位舅舅还和观场有些关系,这运作起来就更容易了。
不过秦云麓也不是个傻的。按照现在的态势,他明显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危机,所以他提前联系上了刘家几位爷,也就是秦画景的舅舅。
秦画景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从前那几位舅舅还指望扶持他一下,但眼见着他就打算这么吃喝玩乐一辈子了,那就算把家产帮他夺回来,他也只会花个一干二净,不会分给舅舅们一分一毫。
两相对比之下,只要秦云麓愿意每个月拿钱补贴着刘家几个爷,和他们结个善缘,日后再通过关系双双盈利,那秦云麓就是使刘氏兄弟收益的人,是比秦画景还要亲的大外甥!反正从家谱上来说,秦云麓已经被划给大太太了,叫他们一声舅舅也合理。
“嗯,有些长进。”秦画景似乎并不为这个消息而感到苦恼,他只是轻轻地酌起手中的茶来,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爷,您真的不急?”纪如海搞不懂秦画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硬着头皮提醒道,“咱们再这么搞下去,恐怕事态不妙啊……依我看,您那几位舅舅都疑心颇重,您跟他们撕破脸,还不如低个头,何必呢?要论亲缘关系,他们肯定还得向着您呐,外人怎么也没有亲外甥可靠吧?”
在纪如海眼里,为了个女人闹成现在这样,完全没有必要。二爷那几位舅舅明显是一直在权衡,直到他们发现这位大外甥真是个只会在胭脂堆里滚的浪荡子之后,他们才不得转而和秦云麓合作。
纪如海完全不明白二爷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什么都明白,又何必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呢?真要是心里不服气的话,先表面应允,然后蛰伏几年也就是了。
“怕什么?”秦画景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既然他们想扎堆儿,就由着他们去吧,咱们看会儿戏便是了。”
听到秦画景这么说,纪如海却突然不那么慌张了。秦画景既然如此冷静,就代表他已经有对策了。他从不觉得秦画景是一个世俗的纨绔子弟,他是一个聪明人,他叛逆,但只会在有把握的基础上尽情享受自己的特权。
秦画景的危险,要真正将手摸到他利益上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纪如海有时候会有些怕他,他越是笑,他就越是恭谨:“如海明白了,那我先行下去打点了。”
“等等。”秦画景突然叫住了他,转而问了他一个奇怪地问题,“你昨晚做了噩梦?”
“哦,对。”纪如海有些羞愧地说道,“怪我,不应该在爷待客的时候打扰到您。”
昨晚,秦画景接待客人,纪如海不知道来人身份,只知道对方是贵客。他在外屋等着,不知为何,一贯警醒的他竟然在外面打起瞌睡来。
梦中,他见到了“杀掉他们,一共八人”几个大字,那字是血红色的,当时就给他惊了一个机灵。
他明明一向沉稳,但在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何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觉,就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他感觉一阵战栗。
理所当然的,他叫喊了出来,在里面谈事儿的两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没什么。”秦画景的态度倒是很随意,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梦到了什么了?吓成这样。”
纪如海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成年的男子,被梦里的几个字吓到失去了体统,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不过他还是和秦画景说了实话,他一贯是实话实说的那种手下,不然也不能在秦画景身边待这么久。
“我梦到八个血红色的大字。”纪如海羞赧地说道,“可能是那东西出现得太突然,颜色又吓人,我才一时间没有忍住。”
秦画景笑着,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字?”
纪如海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太深的惊吓,所以才会记得那么清晰,他说道:“是‘杀了他们,共有八人’这八个大字。都怪我不好,许是夜间觉浅,才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听起来挺荒唐。”秦画景笑了笑,同他说道,“小事儿,你去吧,晚上多睡会儿,别坏了精神。”
秦画景挥挥手,纪如海就应承着下去了。
对于秦画景的问话,纪如海也没太当真,反正自家二爷惯会和他们这些下人说写些闲话,聊些有的没的。
等纪如海下去了,秦画景脸上的笑意才骤然散去。
他紧盯着墙壁上的一幅画,然后掀起了手边的地板。地板下面有个开关,当他把开关按下去,墙壁上的那幅画便自动弹开。
那画竟然是一扇暗门,随着秦画景的动作,那暗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位一袭白衣的少年。
看样子,那少年竟是已经在暗处躲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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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恶作剧游戏(十六)
“怎样?我同你说的话,你可信了?”那从暗室走出来的少年摇了摇自己的扇子,笑眯眯地问道。
那少年的脸看上去还有些稚嫩,也就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儒雅,但周身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身上的料子也是上好的,看模样倒像是哪里来的贵公子。
秦画景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冷漠,神色还有些阴鸷,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只道:“我与我那管家昨日与公子您距离颇近,如若您用上些手段,我们也是不知。”
那贵公子却没有生气,仍是笑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数了,不是吗?如果我叫来一个能用药物使你们产生幻觉的戏法师傅,充其量也就是让你们做个噩梦,一个戏法师傅不管手段有多出神入化,也绝不可能将你们主仆二人梦中所见全部都说得一清二楚。你方才留你那管家在旁,故意问他梦里的细节,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听他说这话,秦画景脸上的表情愈发阴冷了起来,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让他很不舒坦。如果对方是个普通人,他或许会欣赏对方的智力,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尚书府的公子。要知道尚书府是九王爷凌珏担任的官职,眼前这人就是九王爷的次子凌真,那是正经的皇孙公子,他惹上对方,怕不是要玉石俱焚。
但不管秦画景有多不自在,他都不得不承认,凌真说的很对,他刚才的意图确实如此。
他从前只是通过凌真的书童和他联络,并没有见过真人。他之所以敢在京城横行无忌,背后也非依仗他那几个只会吃喝嫖赌的舅舅,而是依仗着凌真的扶持。
只不过昨日,凌真却突然造访了他的府邸,而且带的手下也不多,明显是不想叫人知道。这事儿搞得很突兀,凌真上来就拿出来了他的私印,也不由得他不信。
这位到访的原因,是希望自己去查明一些关于他大哥的信息,这是官家之间互斗中常有的手段,显然,秦画景这市井中人更容易帮他探查。
当晚,他们刚说完正事儿,秦画景就不由自主地昏睡了过去,等他醒来,他发现凌真似乎也刚做了噩梦。因为门口的纪如海喊了一嗓子,所以二人秦画景便道了歉之后,直接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到茶室,凌真已经带着人自行离开了。
那个梦让秦画景格外在意,尤其是同一时间,纪如海也做了噩梦,这事儿就太巧了。纪如海虽然年纪不大,但一贯给人以老成持重的感觉,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做这么不管不顾的事儿的。
秦画景昨晚睡得不踏实,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没多久,他舅舅们就找上门来了,威逼利诱一番见他不为所动,才气呼呼地走了。等他回到房间,凌真已经出现在他的茶室里。
这种被人闯进私密领地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是对方进入的时候他还毫无察觉。
然而凌真这次到访却非常令人生疑,他只身前往,而且还带着一个人的人头。
那是属于向南的人头。
向南只是个下人,因为娘是秦画景母亲的一个丫鬟,所以分家的时候也跟着过来的,在府里一直没什么地位,但纪如海见他还算老实勤恳,也就一直留在手底下跑腿。
昨晚,向南应该在门口守夜,又怎么会被人杀了呢?
秦画景正思索着,凌真却开口说人是自己杀的,还说他现在都正身处于一个游戏之中,而秦画景和死去的向南也都是其中的玩家。
秦画景起先并没有太当真,因为凌真这人的行径在圈子里其实算不上太好,他依附于对方也完全是因为以自己脑子可以掌控得住此人,以下克上毫无难度,所以他才如此选择。
所以当秦画景最初听到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只以为凌真在家里当万年老二,一时间受不了压力,所以脑子坏了。
然而凌真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秦画景感到非常震惊。
凌真不但准确地说出了秦画景昨晚梦到的那行血字,甚至还说出了向南梦到的。他还断言,纪如海也做了同样的噩梦,梦到的句子,也一定与这两句有关联。
没多会儿,纪如海就来了,一切也如凌真所预料的一样。
“不管公子所言是否属实,我那下人都没必要无辜丧命。”秦画景的表情仍旧不大妙。
凌真表情有些诡异,反唇相讥道:“我贵为皇子,你即便真要为你那奴才讨个公道,又有何意义呢?还是说你真不怕惹毛了我,倒是给你随便治个罪,咱们爷们儿也就牢里见了。”
秦画景皱着眉,听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他便听出凌真在打趣,刚才就有的奇怪感觉顿时又加重了几分。
单他从前收集的情报来看,这凌真是位贵公子不假,单心胸狭隘不说,为人也十分极端,性格颇为扭曲、暴戾。
凌真没什么钱,人脉也有限,在贵族里算不上什么,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权势还是足够的。他帮凌真弄钱和消息,凌真为他提供庇护,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是制衡。
秦画景之所以敢说这几句,倒不是真的有多关心向南,只是想问个始末,按照他的想法,凌真应该说上一句“一个奴才,你管他作甚”,然后再拉着他商讨他所谓的大事才对。
可是凌真的这个说法,就实在太不像他了。
“公子所谓的这‘游戏’,何解?”秦画景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思路,他不露声色地接上了凌真的话。
尽管他一直不信怪力论神这一套,但他心中却下意识觉得对方说的都是真的。他接受新事物很快,而且他确实和不同的人做了相同的梦境,这也是事实。
凌真方才说的一切如果是真的,无论原因为何,他都要尽早直到游戏法则才好。
况且……凌真仿佛变了一个人。无论是智谋还是周身的气度,都不大像从前那个纨绔子弟了。若说这世界上真有神力,那么他的改变倒还算合理。
凌真挑挑眉,也不再在对方是否相信他的说法上纠结,他只是反问道:“如果将事情建立在我说的都是实话的根基上,你又有何想法呢?倒不如你先来说说,这游戏有何规则。”
秦画景低着头,纤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他淡淡地说道:“游戏者共八人众,一一杀之,生者胜,胜者奖为何尚且不知。但杀一人,可获神力,比如阁下。”
凌真勾起了唇,他坐了下来,只笑道:“嗯,不错。秦老板不想知道我获得何力么?”
“既为而来,又何必多言呢?”秦画景依旧敲打着桌面,他抬眼望向凌真,某种杀意正盛,“不过可能让阁下失望了,京城秦二没这么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