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山间人
时间:2020-11-27 08:58:53

  何元士屏息飞快地望他一眼,顿时明白他所问何事,忙收回视线,答道:“今日贵妃与钟家大娘一同去了永宁坊的一处宅子,逗留了半个时辰便回,其他与昨日无异。”
  “哪儿来的宅子?”
  “是小裴将军赠给魏校尉的新婚贺礼,听闻是到时要行婚仪的地方。”
  李景烨“唔”了声,心不在焉地凝着窗外的夜色,许久,问:“丽娘——可说过要见朕?”
  何元士背后慢慢渗出冷汗。
  跟着出宫的宫人分明说,钟贵妃一切如常,心情没有半分不满,更不曾提过陛下半句。
  他斟酌一番,垂首道:“贵妃……恐怕正忙着料理钟家大娘的婚事……”
  李景烨的面色慢慢阴沉下来,空落落的心里满是失望,一刺一刺地痛。
  那日在仙居殿外,她面无表情,毫不动摇的模样慢慢浮现在眼前。
  已近一年了,她心里,果然一点也没有他。离开不过第二日,牵肠挂肚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是朕对她不好吗?”
  “陛下,贵妃兴许只是一时糊涂倔强……”何元士一面劝,一面示意外间的内侍将熬好的安神药送来,“药熬好了,陛下,该喝药了。”
  李景烨望着翠玉碗中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漆黑汤药,慢慢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难捱的滋味顿时浸润整个口腔。
  他心底涌起一阵躁意,重重搁下药碗:“都是庸医,不顶用!”
  ……
  第二日,裴济仍是于鸡鸣前便早早醒来,小心翼翼收回搂在丽质腰上的手,轻手轻脚步下床来,将衣物穿戴整齐。
  黑暗里,连月色都还未黯去。
  他将发冠束好,衣襟拢好,又望一眼床上仍紧闭双眼,睡意正酣的女人,不由折返回来,借着朦胧的月光轻抚她的面颊。
  她仿佛有所感应,脸颊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心,软软地呢哝一声。
  他一向板着的面孔悄悄染上笑意,轻轻吻了吻她额角,低声道:“我要先走了,你多睡一会儿。”
  丽质含糊地“嗯”一声,勉力想睁开眼眸,却没成功,下意识不满地抿起红唇。
  裴济忍不住轻笑一声,以拇指腹揉过她的唇瓣,将不满的弧度抚平,又替她将被角掖紧,这才重新直起身,悄悄离开。
  屋外一片漆黑,仆从们也都还在沉睡中。
  他轻车熟路地摸出府外,绕过三条小道,将拴着马儿的绳索解下,往坊门处去。
  离敲更鼓的时候还有一刻,坊门处已零零散散站了三五个等着坊门打开的居民,见他过来,倒不觉奇怪。
  不一会儿,人渐渐多起来,天边的那一丝光也越来越亮,武侯们也来到各坊之间。
  五更三点,第一声更鼓准时敲响,一级级传递,须臾便令整个长安城都鼓声响彻。
  坊门打开,裴济翻身上马,与零星的几人一同出坊门,调转方向往大明宫去。
  再晚一刻,便有不少朝臣要从家中出门赶赴朝会,此时过去,恰好避开众人。直到经过最近大明宫的翊善坊,他才翻身下来,往坊中一处早起卖早膳的铺子里去,买了热腾腾的羊肉胡饼果腹。
  远远的已能看到一两个身穿官袍的身影骑马过来,他收拾好仪容,牵着马回坊间阔道上,正要往宫中去,却听身后一声唤:“三郎。”
  他动作一顿,转身一看,只见父亲裴琰骑马过来,正蹙眉望过来。
  “果然是你。你这两日夜不归宿,都去哪儿了?你母亲方才还说起你,一连两日在外流连。”
  若不是一向信任儿子为人,裴琰恐怕已要直接质问他是否在平康坊惹出什么荒唐事了。
  裴济肃起脸,不动声色地冲父亲行礼,随即镇定自若地解释:“羽林卫中有几位将士任期将满,不久要调往别处,这两日在平康坊中设宴,儿子夜里都宿在静舍。”
  同僚宴饮,确有其事。不过他都趁着宵禁前便抽身离开了。
  裴琰闻言,面色稍霁,示意他上马。
  他知道儿子一向有分寸,不曾怀疑话中的真假。
  父子二人一面骑马小跑向前,一面说起事来。
  “昨日我就想同你说,铸铁牛之事,不得马虎。陈尚书昨日已过去了——他虽有才干,也得陛下信任,可凡事都不能没了约束。你负责俭校事宜,得尽快盯紧些。”
  兵部尚书陈应绍为人颇有几分才能,作风也十分果断,只是平日偶尔好色贪财,经受不住旁人的吹捧与夸赞。从前他与杜衡但凡要用此人,都会再派一人同行,好时时将陈应绍弹压住,不得松懈。
  此番陛下却派陈尚书一人主持蒲津渡铸造铁牛之事,几乎是将整个大魏一半用来铸造兵器的铁矿都交给了他一人。
  缺了打造兵器的铁矿,北方边防的形势也更令人担忧。
  “还有张将军那里,一定不能松懈,要时刻探听着突厥人的动向,早做准备。”
  裴济神色严肃,点头低声道:“儿子明白,蒲津渡那里,已嘱咐皇甫将军驻防时,留意各处往来押送的铁矿情况。至于河东,先前张将军带人回去时,已交代过。待魏彭婚后北上,儿子会再休书一封,令他交给张将军。”
  “嗯,你明白就好。”裴琰点头,随即转过脸打量他,“三郎啊,你今年及冠,便算长大成人了,不该再让你母亲与祖母替你操心了。”
  裴济不明就里,只恭敬称“是”。
  裴琰轻勒缰绳,令胯下马儿速度放慢些,语重心长地交代儿子:“你从小就是个懂事有主意的孩子,为父与你母亲对你一向放心,你也从未让我们失望过。只是,有一事,今日得提醒你。”
  “仕途与公务固然重要,可其他的也不能全然不理会。三郎啊,你到了年岁,该娶妻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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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水
 
  清晨的凉风吹过, 裴济握着缰绳的手悄悄收紧。
  “父亲的话,儿子记在心里了。”他脑中飞速转动,闪过无数个念头, “只是近来朝中的事多,形势也不甚明朗, 儿子以为, 此事可暂放一放, 待平稳下来,再做打算。”
  朝局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涛汹涌。底下的官员在这几年里已在不知不觉中换了大半, 从前跟随裴、杜等老臣的后辈们几乎都被调往地方或是其他无关紧要的职位, 而北边的突厥,也极有可能趁铸铁牛的时候卷土重来,再度来袭。
  裴琰沉吟片刻, 将这些在脑中一一思量过,方道:“你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我不催你, 你祖母却是要急的。过两个月, 见你仍没有动静,恐怕就要亲自入宫, 请太后亲自替你张罗了,你要掂量清楚。”
  裴济垂下眼, 掩住其中闪过的阴郁与苦涩,沉声道:“儿子心中有数。”
  其实他哪里是不愿成家?根本是心中中意的那个女子, 不可能做他的妻子罢了。
  明知不可能, 却还是想尽力拖延。
  若仓促成婚,对他未来的妻子又何其不公?
  ……
  钟府,丽质醒得比昨日早些。
  才辰时, 她便已与兰英一同去了正厅,对着长长的礼单一一核对婚仪前要送往新宅的嫁妆。
  先前她本还愁隔三差五让春月送回来的财物难以处置,只好一点一点折价换成飞钱,如今恰好都给兰英作嫁妆。
  她身为贵妃,给嫡亲的长姊充实嫁妆,多赠些财物,旁人自不会置喙。统统都列在清单上,到时候即便杨夫人想趁机揩油,也无从下手。
  待兰英离开长安,也恰好将其中的一部分悄悄送去扬州。
  春月现在已能认许多字了,见要读礼单,便自告奋勇捧着立在一边,一字一字仔细辨认着念出来,待见了生字,再来问丽质与兰英。
  其余仆从则分别将已清点好的财物装箱收拾起来,等着到时抬进新府。
  众人忙碌半晌,才将理清了其中的一半。
  歇下来时,丽质拉着兰英饮茶说话。
  “这两日怎都不见叔母和妙云?”
  兰英道:“叔母这几日天天都带着妙云出入长兴坊,一去便是大半日。”
  “去长兴坊做什么?”丽质想了想,不记得钟家有别的亲眷住在长兴坊,那里也不是东西市那样人口往来,络绎不绝的地方。
  兰英笑:“叔母信道。近来听闻长兴坊来了一位袁天师,从前在龙鹤山闭关修道多年,如今出关,来了长安,正在长兴坊的道观里呢,每日过去上香的香客,连坊门都要挤破了。”
  丽质正执起壶要将杯中茶水斟满,闻言动作一顿,慢慢抬头问:“那位袁天师,可是叫袁仙宗,颇懂玄黄与丹道之术,常在观中替百姓义诊?”
  兰英诧异不已:“名讳倒是不清楚,不过的确懂丹道与玄黄,这一个多月里,也时常义诊,不少百姓都道他的秘药颇神,几剂下去,多年顽疾也有好转的迹象。想不到他名声已这样大,三娘你一直在宫中都已知道此人了。”
  春月也惊讶地瞪大双眼:“小娘子是从哪里听说的?奴婢竟不知道。”
  须知她平日总爱与青栀一同在宫中与人说话,丽质知道的那些闲言碎语,几乎都是从她这里听去的。
  丽质抿唇,沉默片刻,道:“是那日宫宴上,听旁人闲谈时提及的。”
  春月目中的困惑暂时消退,兰英也没再多问,只道一句“原来如此”,便又说起别的事。
  丽质却暗暗留了个心眼。
  袁仙宗的名字,她并不是从宫宴上听来的,而是在梦境里记住的。
  在梦境里,李景烨因烦躁、乏力的病症总治不好,对御医的怀疑一日胜过一日,最后将目光转向了民间偏方上。
  萧龄甫摸准了他的心思,将当时已显名于长安的袁仙宗带入宫中。
  便是在袁仙宗一步步的引诱下,李景烨从最初的将信将疑,慢慢变作深信不疑,接连不断地服用丹药,看似大大缓解了身心的痛苦,实则却一日比一日放纵,最后连国事也不愿理会,凡事都由萧龄甫一手把持。
  分明还是个正值壮年的君王,却犯了许多明君到暮年时才会犯的错。
  被从小压抑着本性长大,他还未历春秋鼎盛,便已至枯萎暮年。
  而如今,李景烨的病症似乎来得比上一世更快了许多,也不知这位袁天师是否也会更早地被推到他眼前……
  ……
  延英殿中,众臣议完政事后,纷纷退下,只有萧龄甫留在座上未动。
  李景烨见状,便知他有话要说,于是仍留在殿中,待众人下去后,问:“萧卿可是有话要同朕说?”
  萧龄甫闻言,拱手道:“听闻陛下近来操心国事,忧思过度,常要延医用药,臣心中忧虑不已,今日只想劝陛下爱惜圣体,繁杂琐事,便多交臣等来办。”
  又是劝他爱惜身子。
  这样的话,李景烨已听过许多遍。
  还是太子时,但凡有一点行止不合规矩的地方,东宫属臣们便会一遍又一遍地劝,就连夏日风寒,春日发疹,也要被属臣们指责未爱惜自己,未担负起储君之责。
  如今做了皇帝,竟一点也没变。
  这几日,杜相、裴相都已劝谏过了,如今萧龄甫竟也与他们一样,即便话不如那两个老臣一般直白,仍令他心中一阵不快。
  他沉了脸色,草草点头,便挥手要让萧龄甫下去。
  萧龄甫面露惶恐,忙敛眸拱手,行礼后便起身要离去。
  仓促间,他的衣物扫过坐榻,竟带着袖口中一不足巴掌大的瓷瓶掉出,骨碌碌在榻上滚了两圈。
  颠动间,瓶塞滑脱,瓶中指甲盖大小的十余颗黑色药丸也纷纷撒落在榻上。
  他离去的脚步停住,忙躬身收拾。
  李景烨望着落在榻上的瓷瓶,不由问:“萧卿也在服药?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萧龄甫将瓶子收回袖口中,闻言答道:“多谢陛下体恤,臣一切安好。此物不过是内人一片心意罢了。”
  他说着,面上露出几分笑意:“近来,长安城中来了一位姓袁的道人,听闻极擅玄黄与丹道,已让不少有顽疾、恶疾的百姓有了起色。内人挂念着臣过去外放到眉州时,曾落下些毛病,便也替臣向那位道人求了药来,嘱臣每日办公时,要记得服下。方才臣不慎,让陛下见笑了。”
  说罢,他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小心地看一眼上方的李景烨。
  那药自然不是他无意落下的,方才那一番话,也是有意说给陛下听的。
  前几日,女儿召了夫人入宫,将陛下近来的不对劲与对御医的不信任悄悄说了一番。
  夜里回府,夫人说与他听,令他大吃一惊。
  陛下的不对劲和戒备,他早有察觉,并非什么秘密。可这却是女儿第一次主动将陛下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告诉家中。
  从前他明里暗里提示过多回,让她千万别将全部心神都放在陛下身上,花无百日红,凡事多替自己和家族考量,才能长久。可她满心儿女情长,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大约是因为生了皇子,终于开始替自己谋划了。
  他作为父亲百感交集的同时,也立刻想到了袁仙宗。
  多年前,他外放至眉州时,便结识了此人。
  此人不但生了一截三寸不烂之舌,极善蛊惑人心,更难得的是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于龙鹤山修道多年,对各色偏方、丹方等不但熟知,更颇有心得,在眉州时便已远近闻名。
  大魏佛道并行,朝中不少官员都或多或少信道。他当时便留了个心眼,对此人多家笼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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