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正牙牙学语的嗣直被母亲抱在怀里,忽然高兴地拍着肉乎乎的手掌,含含糊糊地喊:“好,好!”
萧淑妃笑了声,温柔的脸庞莫名显出几分冷漠与悲悯:“陛下还不知道吧?这丹药,是父亲费尽心思才替陛下寻来的,陛下服了这么久,只差最后一口气,便能‘登仙’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说着,她不顾李景烨骤然暴凸的眼,直接越过他无力的身躯,将他收在床内侧的天子玉玺取出来,走到案前,带着儿子幼小的手捧起玉玺,沾了朱红的印泥,在纸上用力摁下。
李景烨被眼前的情形刺激得浑身发颤,终于忍耐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在床边。
倒下前,他只觉眼前闪过许多影子,有母亲,有六郎和令月,有丽质和裴济,还有贤妃、杜衡……
错落的光影交织在一起,一双双眼或哭或笑地看着他,最后一个一个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会有的,别急,先把正文写完我再思考番外来点啥。感谢在2020-11-19 23:33:05~2020-11-20 23:4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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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食
从扬州一路北上, 抵达太原时,也恰是从蜀州来的封王诏书抵达的时候。
与之同来的,还有皇帝于病中驾崩, 幼子嗣直继位,由尚书令萧龄甫代掌朝政的消息。
面对新封的王爵, 裴济并未有萧龄甫等人预料的感激与喜悦, 只照例受下, 命张简代为招待天子使臣,随后便对其避而不见,就连表示谢意的奏疏也未写。反倒是听说李景烨已驾崩的消息时, 有片刻怅然与感慨。
二十余年的兄弟, 如今接连去了,难免唏嘘。
与此同时,安义康果然率残部后撤至邺城。待闻蜀州的消息后, 他当即拒不承认年幼的新天子,更直指尚书令萧龄甫为人奸邪狡诈, 早有不臣之心, 挟年幼的天子登位,根本就是要大权独揽, 霍乱天下。
不到半月,他竟在邺城匆匆称帝, 定国号为燕,年号天绪, 令天下人震惊不已。
周边各地的刺史, 乃至县令等人纷纷犹豫不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蜀州的小朝廷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若顺服安义康, 则与他们的本意相背,然而公然若不服,又恐成为安义康的眼中钉。毕竟他虽才败了一场,可麾下的残兵败将仍不下六万,且他为人狠戾,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
思来想去,众人不由将目光投向才大胜回太原的裴济。
……
这日一早,裴氏祖宅中,丽质才用过早膳,正与才刚到的兰英两个坐在廊下饮茶。
这一处种了几株桃树,此时开得正盛,一簇一簇俏丽在枝头,格外清新鲜活。
兰英看着身旁忙着倒茶的妹妹,慢慢伸出手去,捏着她的下颚,凑近左右看了好几遍,挑眉笑着点头:“甚好,分别快一年,我家三娘像是又丰润了些,可见裴将军果然待你是好的。”
丽质听着兰英爽朗的笑声,心里格外放松。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当即昂首道:“他的确很好,今日我还能活着来见阿秭,多亏有他在。”
兰英颇觉满意,接过她才斟好的一杯热茶,慢慢饮了一口,道:“不错,就连你魏大哥,也对小裴将军崇敬不已。先前不大了解他的为人,心里还有些怀疑,他这样的年纪就成了节度使,多半是凭着家中的恩荫,时间久了才知道,他的才能远非常人能比拟,换作别的高门子弟,恐怕没几个能如他这般,让十多万河东军人人打心底里信服的。”
这一点,丽质也深有体会:“他与别人自然不同,到底是自己拼出来的。”
兰英听出她话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敬佩,不由轻笑一声,摇头道:“只是,如今裴相公才去不久,他须得守孝,与你的这事不得不耽搁,这一耽搁就是三年,总让我心里觉得不踏实。好在,公主殿下——夫人让你住在裴府,这应当算是接纳你了。”
丽质闻言,便知兰英怕是已默认了自己迟早该嫁给裴济,心中有些犹豫,正想将自己的顾虑说出,却见春月带着府中的管事走近:“小娘子,张简将军来了。”
丽质挑眉不解道:“张将军又来了,可曾告诉裴将军了?”
管事的回道:“不曾告诉三郎,张将军说,今日不是来见将军的,而是想请娘子过去一趟,有几句话要拜托。”
裴济自到了太原,便不再理军政事务,只将一切都交给身为节度副使的张简处理,自己则跟着母亲每日到族中墓祠,守在父亲的身边,弥补先前未尽之孝。
若是先前,这本十分正常,裴家父子一直在长安任职,张简知留后事,可现在形势大变,裴济又已经到了太原,本该将事情都交给他管,尤其近来每日都有周边各地的刺史、县令等派来的使者,寻着各种缘由前来摆放,实则是存心试探,有意投靠。
张简想请裴济管事,可连来了几日,都被裴济以为父守孝为由挡了回去,也不知今日打的什么主意。
丽质未同张简打过交道,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兰英在旁听着,思忖道:“不妨去看看,张将军性情耿直,应当是的确有事。”
她在太原待的时间长,因着魏彭的关系,对军中这些将领多少了解些。
丽质见她如此说,这才起身跟着管事的往前厅。
才进屋中,原本坐在座上的张简便一下站起,立到一旁,对着丽质拱手道:“钟娘子,今日是我唐突了。”
丽质愣了愣,见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局促地站在一旁,忽然有些想笑,原本的猜疑也减退了,也冲他回礼,道:“将军请坐吧,不知今日前来,有什么话要与妾说?”
张简在外威风赫赫,说一不二,此时面对这样一个宛如仙女的美人,却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直等着她先坐下,才挨到榻边小心坐下。
他先前只远远见过丽质几次,模模糊糊知道是个美人,今日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
他垂着头,也不看她,更顾不上喝茶,只弯腰拱手,道:“不瞒娘子,某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托。”
丽质仔细听他说了一阵,这才明白他的来意。
原来这几日,太原的众人都见不到裴济,更摸不清他到底是何意,便托她去问一问。
她有些犹豫。
张简要问的是裴济自己的事,与她没有太大干系,她若突然插手,也不知裴济会如何想。
“某唐突,实在是因没有别的路可走。本想见一见大长公主,可是相公新丧,不好打扰,是昨日,某的一位属下提议,让魏校尉托他夫人来同娘子提一提,可某思来想去,不愿这般拐弯抹角,便干脆亲自登门,请娘子见谅。”张简见她不语,又忙着开口解释。
丽质见他如此诚恳又直接,想了想,道:“妾会寻机会将将军的话告诉裴将军,只是,也只是代为转达罢了,别的,妾什么也不会说,至于是否回应,便都看裴将军了。”
她本也想找机会问问裴济,这样的情况下他作何打算,不妨就将张简的话也带到。毕竟张简直接登门,本就没有要隐瞒任何人的意思,她也没必要太过避讳。
上峰与下属之间,正该这般直来直往,才能上下畅达。
张简见她应下,当即起身道谢,不再久留,径直离去。
……
傍晚,裴济从墓祠归来,将母亲送回屋后,便到了丽质屋里。
丽质才坐到案边,正要用晚膳,见他来了,便让又加了一副碗箸:“三郎,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公主那儿多留一会儿呢。”
他前面多日守在墓祠中,几乎就要住在那儿了,到今日已有半个多月,才是第一回这么早便出来。
裴济垂眸望着窄窄的案上摆着的清粥小菜,加上他这一副碗箸,恰把最后一块空着的地方填满,不由露出一丝笑来。
“我想来看看你,与你一同吃饭。”
这是两人第一回毫不避讳地相对而坐,同桌而食。
丽质也跟着望向案上清淡的几样小菜,不由笑了,道:“还是再弄些胡饼来吧,我吃得少,你定是不够的。”
“嗯。”裴济点头应了,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丽质被她看得脸有些热,好在她夜里一向吃得极少,不过半碗粥喝下,就已饱了,待漱过口后,便好整以暇地坐在案边,大大方方回望过去。
这一回,反倒是裴济有些不自在了。
他挺直后背,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像在军中用饭似的,拿着胡饼三两口便吞下。
这样的狼吞虎咽,完全不像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族子弟。可偏偏他嘴边未留下一点碎屑与残渣,整个人仍十分整洁,反而又显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卓然气质。
丽质笑望着他,杏眼晶亮如星辰:“下回慢些吃,没人和你抢。你这样,倒像是把我当作吃人的妖怪了。”
裴济没接话,只是眼神有些黯了。
她可不就是会食人的美艳女妖?只是他现在半点也碰不得了。
外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夜空晴朗,二人起身,一同到屋外走一走消消食。
“三郎,今日张简将军来过了。”丽质走在他身旁,将白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裴济摇头:“这个张简,倒比从前灵活了,知道从你这里入手了。”
丽质转头去看他,问:“这本是你的事,我不该插手,今日这样,你可会生气?”
“不会。”裴济放慢脚步,在月色下悄悄伸出左手,将她的右手握进掌心里,“张简一向直来直往,不会拐弯抹角,我了解他的为人。你也是如此,绝不会利用身份地位做违背良心和大义的事。况且,你在我身边,他们愿来找你,可见已对你渐渐认可了。”
这一点,丽质也察觉到了。她先前听裴济说已在军中整顿过,不会有人再对她有偏见时,还心有疑虑。毕竟在外流传多年的谣言,不会因他的解释便一下烟消云散。
然而真正到了太原,却发现军中的人也好,裴氏宗族的人也罢,虽不见得对她的到来十分欣喜热情,却的确没人对她有过半点不尊重。
她明白,其中除了裴济背地里的努力,也有大长公主的原因。
大长公主亲自带着她来,便是向众人表达了接纳的态度,裴家的人也好,军中的人也罢,都敬大长公主,自然也懂了她的意思。
丽质忽然觉得,自她离开李景烨后,接收到来自旁人的善意,比她一辈子得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正因如此,她更觉得自己应坦诚相待。
“三郎,我答应张将军,还有个原因,是我也想问一问,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裴济停下脚步,借着月色抚摸她柔软光洁的脸颊,幽深的眼眸里忽然透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意味深长。
“我有三年孝期在身,依古来的律法,的确不能任职理事,这是不能变的。可总会有办法,让我能不囿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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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负
丽质有些不明就里, 一时不知他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只仰着脸拿困惑的目光望着他。
裴济望着她难得露出这样有几分懵懂的模样,心里一下软了, 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唇边轻吻了下,却没直接解答她的疑惑, 只微笑道:“古来君王以仁孝治国, 这孝道,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多少都要遵从, 不过, 因身份不同,所遵的规矩自然也有不同,我以河东节度使之身份替父守孝, 须得整整三年,可有的人, 却不必三年。”
他说到此处, 话便停了,只握住她的手继续前行。
丽质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 仔细想着他的话。
三年孝期,多是对入仕的官员有强制约束, 一旦丧父或丧母,不论担何官职, 都必须回乡守孝, 除非情况特殊,朝廷执意将其留下。而普通百姓间则鲜少这样严格。
可裴济显然不会是要放弃前程做个普通百姓,他的目光当往更高的地方看。
而更高的地方, 似乎只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位置了。
丽质脚步一顿,被他握住的手也拉着他停了下来。
“三郎,你是想——做天子?”
她惊讶地望着他,直接将心里的猜测问出来。
天子统御万民,虽然也需遵孝道,却不必如寻常官员一般守满整整三年,通常只三个月即可。
裴济点头,带着她走到白日来过的那一处正对桃林的长廊边,收起脸上的笑意,肃然道:“我不瞒着你,如今天下的局势变了,我的确是有这个意思。”
丽质也仔细听着他压低了嗓音的话。
“父亲北上前,曾同我说过一番话。他说,这天下之势,若纷乱四起,必是因为有几股不相上下的势力始终僵持,那时,受苦的都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而天子的存在,便是要将这些势力统统压制住,维护这天底下的太平与安定。他说这话时,朝廷尚在,虽有内忧外患,根基却还稳固,而到如今,陛下——已经故去了。”他顿了顿,握紧双手,沉声道,“蜀州那个风雨飘摇的小朝廷,早已经没了能遏制其他人的力量。”
丽质点头,道:“不错,也正是因此,安义康即便吃了败仗,也敢回邺城便匆匆称帝,因为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敌人只有你,蜀州的那个小天子已无法约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