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担耽这么一会儿,外面的数数声音清楚地传了进来:“……七十九,八十!”
八十鞭子已经抽完了!安然心头一痛,恨恨地瞪了一眼那克初山,站起身扭头就冲了出去。
行刑的汉子已经停了,安然急步冲上去,把已经陷入昏迷的阿辰从木桩子上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他背回他们先前睡的小帐篷里。
一进小帐篷,安然就觉得不对了。只见小帐篷里一地凌乱,好像有人在这里打了一场架,凌乱中还乱溅着大团大团的鲜血,阿辰的琵琶竟破碎得四分五裂,从中可以看出被利刃劈过的痕迹。
安然扶着阿辰躺下,蓓姬忙道:“我去打水拿药。”
安然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阿辰的身体,这下阿辰被剥衣受刑,安然才看见阿辰的身体上有好几道深深的刀剑伤,皮肉外翻,十分狰狞可怖。
可是,落在安然眼里,只有无限的同情和动容:他不过是需要阿辰的伴奏而已,阿辰为他承受了这么巨大的痛苦,不惜毁容废身,这些年一直默默地承受着身体上的伤痛。
一会儿,蓓姬使拿来了清水和伤药,番突族不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便帮着安然,一起轻手轻脚地给阿辰洗涤鞭伤,抹上伤药,又拿干净的布条,把伤口深的地方包扎起来,她惊道:“他、他、他身上怎么有这么深的伤……这不是鞭伤呀。”
安然一边帮阿辰处理伤口,一边问蓓姬:“阿辰怎么会捅那个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蓓姬摇头道:“我不知道啊。阿爹刚来不久,说喝口水,歇会儿就走,今天晚上要赶回青梨雄去。我知道你还在王姬坟上呢,正想着叫人去喊你,就听见有人喊,说达勒小王子被人捅伤了,然后大家都说是阿辰捅的。”
“阿辰的性子最是随和软弱了,怎么会平白无故就捅人?再说,他哪来的凶器?那个叫格林什么的人,是什么身份?”
蓓姬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阿爹一听达勒小王子被人刺伤了,生气得很。就叫人把阿辰拖出去抽八十鞭子。达勒小王子是格林部汤南都爷爷最疼爱的小孙子,可能阿爹怕不好对汤南都爷爷交待,才要惩罚阿辰。我已经向阿爹求过情了,阿爹都不理我。”
末了,蓓姬又加上一句:“究缘节时,达勒小王子也要来参加我的斗舞会。”换句话说,这也是个蓓姬格格的附马人选之一。
原来,帐篷里躺着的那个伤者是格林部首领的小孙子,身份不低,那克初山正在拉拢格林部,为了向格林部首领有所交待,才下令不由分说鞭打阿辰八十鞭子。
安然一听,满腔愤慨:“你父亲连原因都没问一下,就下令鞭打阿辰?说不定是那个什么小王子理亏呢!”
安然本来还在气愤,这几天自己和阿辰跟留守草场的番突牧民相处甚欢,这些番突牧民怎么能转身就翻脸,那么凶恶地抽打阿辰?原来行刑的都是那克初山带来的人。
蓓姬说道:“在我们族里,这种事不用问原因。平民或者奴仆,是不可以伤害族中贵戚的。如果犯了,都是绑起来抽四十鞭子。如果死了,就要抵命。”
所以,那克初山为讨好格林部,把惩罚鞭数翻了一倍!?好吧,这就是开化不久的蛮荒民族,保护贵族利益保护得这么赤果果的。
八十鞭子抽下去,令阿辰周身的皮肤破损严重,有好几处肌肤都被鞭打得一片血肉糜烂,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长出皮肤来。
安然心疼得手都在颤抖,每当因为清理烂肉,把昏迷中的阿辰疼得肌肉一颤一颤的时候,安然觉得简直像疼在自己身上一样!
紧张之下,安然越发的笨手笨脚。好在有蓓姬相助,小姑娘虽然也没有帮人处理伤口的经验,但胜在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了,帮着安然给阿辰处理好大面积的伤口。
处理完了伤口,看着上身包扎得像木乃伊的阿辰,帐篷里陷入了可怕地寂静中,安然听着阿辰的呼吸极是微弱,十分担心他就这么一睡不醒。
可是,他们被圈禁在番突人的地盘上,人生地不熟,寄人篱下,温饱都靠人施舍,更无钱请大夫。
再说,番突人的大夫……番突人没有大夫,只有巫医。安然除了等待,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可以减少阿辰的痛楚,可以让阿辰早些清醒过来。
蓓姬格格显然不能承受这样的静默,站起来出了帐篷,说道:“我……出去看看,达勒的伤怎么样的。”达勒若是死了,阿辰绝计会被处死抵命,不是打了这八十鞭子就完事了。
安然看向小姑娘,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能不能,请你们的巫师,来瞧瞧阿辰的伤?”
希望巫医能给阿辰服用些止痛和消炎的药物,这么大面积的受伤,如果没有内服消炎药物,伤口很容易被感染。
安然回想起阿辰自从来到自己身边,就不离不弃地守候在自己身边,除了帮自己伴奏,帮自己谱曲外,他更是一直陪伴自己的良朋知己,他们对音乐的理念,高度契合,每一次的合作,都是一段愉快的灵魂交融。
阿辰能够很快领悟他想要表达的音乐和舞蹈,能够很快创作出他想要的曲子,甚至还常常带给他惊喜,有着非凡的领悟力和创作力,是一位天才般的琵琶演奏家和才华横溢的作曲家。不知不觉,阿辰已经成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和知己!
为了自己被充军丽龙八城,阿辰甚至毫不迟疑地辞了供奉之职,放弃在洛城的安逸生活,陪着他风餐露宿远赴边城,在他最绝望,最低落的时期,给了他光和热,使他不至于像流星般划过天际,永坠黑暗,一蹶不振。
当然他想要组建军乐队时,阿辰明明是客居在晋江的平民,仍然无怨无悔地参加了他的军乐队,陪着他穿行在丽龙八城,抚慰军心,振作士气。
阿辰对自己一片高情厚义,安然只能默默地祈求上苍开眼,让阿辰熬过伤痛,恢复过来。
第181章 被出卖
第181章:被出卖
作者:天际驱驰
大约因为那个什么达勒小王子的受伤, 那克初山的行程不得不拖延了下来,决定在这里过一晚。
黄昏时,蓓姬来告诉安然, 达勒小王子的伤势颇重, 巫医正在全力救治, 说要通宵施法, 达勒小王子若是熬过今夜,性命才能无碍。
草原上缺医少药, 巫师又是个高贵神秘的职业,一向稀缺,像过冬草场这样的小型牧民集居点,不可能有巫师长驻的。
只是这几天正好有个路过的小巫师在此暂歇,那小巫师正医治着达勒, 自然是不可能分身前来医治阿辰的。
倒是那位业文大叔,在入夜后拿了一些杂草给安然, 叫他捣烂了喂给阿辰内服外敷,说是牧民们受了伤,就会吃那种草,并且会把那种草敷在伤口上。
安然见阿辰一直昏迷不醒, 哪里噎得下草糜?便把杂草拿小罐子熬出浓汁, 像南方的汤药一样,小心地喂给阿辰。所幸阿辰于昏迷中还知道吞咽,让安然微微放了心。
然后,安然又跟蓓姬两个, 小心翼翼地解开阿辰的伤口, 把捣得烂烂的杂草糜给他仔仔细细地敷上去。这一番折腾,又让阿辰流了不少血, 昏迷中被痛得直哼哼。
这一夜,肯定有很多人无眠。安然半抱着阿辰坐在帐篷里,听着那个小巫师在外面做法,又唱又念,还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法器,打击得“咣咣”作响。
其实巫医的作法不算刺耳,还很有节奏感,颇为催眠。只安然担心着阿辰,脑子里一点睡意都没有。
许是安然的祈祷感动了上苍,又或许是业文大叔的杂草生了效,阿辰的呼吸渐渐粗重平稳了起来,天色最暗之时,阿辰终于呻-吟了几声,当天色微亮时,阿辰终于苏醒过来了。
当阿辰睁开眼睛之时,安然几乎喜极而泣叫道:“阿辰,阿辰。”他赶紧拿来清水喂阿辰喝,等阿辰歇够了才问:“你跟那人怎么回事?”
阿辰虚弱地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其实,阿辰对这件事,也感觉十分莫明其妙,他甚至不知道那个番突人的身份。
据阿辰自己说,他在帐篷里等着安然回来,他听见了那克初山到来的响动,不过他又不是那克初山的臣民,没必要去迎接,仍在帐篷里抱着琵琶思索着怎么完善大刀舞的曲子。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番突人掀帘而入,一句话不说,拔刀就朝他砍过去。匆忙中,阿辰举起怀中的琵琶一挡,琵琶被刀砍成两截,在间不容发之间,救了阿辰一命。阿辰拿着破琵琶赶紧反抗,跟那人打成一团。
阿辰是唐人,没有底气,不敢叫喊。不知那人为什么也不叫嚷,两个人就这么闷声搏斗。
阿辰拼命抢刀,想着把刀子抢过来,对方就杀不到自己了,也不知怎么的,双方搏斗抢争之中,阿辰就一下把刀捅进了那人身体里。
“噗”地一声,鲜血喷了阿辰一身,阿辰不敢置信的松手退开,这个时候,那人才叫了一声“救命”,帐篷外很快冲进来几人,不由分说就把阿辰绑了起来。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个叫达勒的格林小王子想杀阿辰引起的?可是,阿辰跟那达勒小王子根本不认识,无怨无仇,达勒为什么想杀阿辰?还一撩帐篷就下杀手,好像对阿辰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想不通这些,安然便不多想,只柔声安慰阿辰,叫他不用担心,好生养伤。心头暗暗下定决心,若是那个达勒没能熬过来,一命呜呼了,他拼着一死,也要保下阿辰。
天亮之后,蓓姬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消息说达勒熬过来了,巫师说他没事了。一个消息是那克初山决定把达勒留在草场养伤,他带着蓓姬先行回转青梨雄河谷。
安然听着,心头一沉。他们是跟着蓓姬过来的,蓓姬回去,自然要把他们带回去。可是阿辰伤得这么重,怎么回去?安然便让蓓姬代为向那克初山转达,说想留在草场养伤。
不想,蓓姬去转达了意思之后,没多会儿,那克初山竟纡尊降贵地来到安然他们暂时歇息的小帐篷。
他站在那低矮的小帐篷里,腰背挺得笔直,身形仿佛顶天立地般高大,他斜睨了安然和阿辰几眼,不用说话,就有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概,他语气淡淡地说道:“安然,你想让阿辰留下养伤,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起誓,一辈子留在草原上,做我番突人,永不南归。”
安然一呆之后,几乎气得人都要炸开来一般,他瞪着那克初山,气得结结巴巴:“你、你、你这是乘人之危!亏你还是大单于!”
那克初山平平静静地说道:“对本王来说,没什么乘不乘人之危,只在于能不能把握时机。安然,是好汉子,就爽快做个决定。”
安然还想垂死挣扎,说:“大单于已经传令下去,不许我等离开,又何必还要让我立誓,多此一举?”
“本王不让你等离开,难道你心里就不想南归了?让你起誓,是要从心里断了你南归的念头!”这样,他才能放心把心爱的女儿嫁给这个唐人。
那克初山点明了“南归”两个字,说明他根本不相信安然所说,准备东去投奔魔月氏的说法。
“我、我……”安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本来他打定主意,不惜一切要保下阿辰,可是,如果这个誓言一发,他就不再是大唐人,不能再回大唐了,那些镌刻在灵魂最深处的归宿和情感,让安然发不出这个誓言。
阿辰说道:“阿然,带我回去,只是皮外伤,没事的。”
那克初山看了阿辰一眼,又看了安然一眼,就转身出去了。等那克初山出去了,阿辰说道:“阿然,只怕、只怕事情有变。”
“怎么了?”
阿辰因为长在教坊司,环境险恶,心细如发,对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说道:“你跟大单于说的,一直都是想东去魔月。但是刚才大单于叫你发誓,是让你永不南归。”
安然虽然不擅于算计,但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说……大单于已经知道我们东去是假,其实是想南逃?”
阿辰虚弱地嗯了一声。安然又问:“大单于怎么会知道咱们的心思?”阿辰还是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养神,他知道他接下来的一段行程将会非常艰辛。
安然却顺着阿辰的思路想了下去,只觉得一阵冷汗涔涔而下,人性之脆弱,在自己的切身利益面前,简直不堪一击:知道他们不是要东去,而是想南逃的就那么几个人!
返回青梨雄河谷的队伍很快就集结完毕,安然坚持用一大块棉布,把阿辰绑在自己背上,由自己控马前行,尽力减少阿辰受到的颠簸之力。
可是,饶是如此,带一个刚刚遭受遍身鳞伤的人疾驰,马蹄踏出的每一步,都反震到阿辰身上,震动着阿辰身上的无数伤口,马儿每走一步,直比剜下一刀还疼痛,纵马疾驰,对阿辰而言,宛如一场看不见的凌迟,切割着他的身体和血肉。
没跑多久,阿辰身上刚刚收敛的鞭伤便被尽数颠开,在包扎的布条下不停地洇出血来,渐渐地,洇湿了衣服和棉布,也渐渐地洇湿了两人之间的几重衣衫,浸到安然的背心。
安然感觉到温热而又黏稠的血渍在自己背心越氲越开,只痛得他心如刀绞。他只能尽力地操控着马匹跑得平稳一些,尽力拖慢队伍的速度。他给他打气:“阿辰,坚持一下,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阿辰反倒气息微微地安慰安然:“呵,我没事,痛着痛着,就没知觉了。你快些跑,慢了他们要打你。”
中途休息的时候,安然看见阿辰浑身浴血的模样,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子汉的气概,抱着阿辰大哭。
那些番突人看着阿辰的惨状,也多有不忍,接下来的行程,马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可是,就算马匹放慢奔跑的速度,其实对阿辰而言,半点用处都没有,他们必须要回到青梨雄,慢跑和快跑是同样的距离。
休息之后,重新上路不久,阿辰便又昏厥了过去。开始的时候,安然还想,阿辰昏了也好,没有知觉,倒可以少经受点痛楚。
可是阿辰的体温却渐渐升高了起来,升得很快,越来越高,让安然觉得好像背着一团火焰。安然是穿越过来之人,知道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好事,如果伤后高热不压下去,阿辰就危险了。
直到天色黑尽,队伍才到达青梨雄河谷。一回到营地,安然就抱着阿辰返回他们的帐篷,蓓姬格格早就得到安然的求恳,也飞快地去请族里的巫师。
凭安然几个外乡人,是请不动族里大巫师的,不过,有蓓姬格格出面,请到了大巫师座下的大弟子。
在番突族,巫和医是一体的,那个大弟子给阿辰全身换了伤药,重新包扎好,又喂了丹药,说要回去在天神面前作法念咒,洗刷伤者污秽,便离开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时间。安然握着阿辰的手,一步不离地守着他,不停地抚摸阿辰的额头,试他体温,不停地绞了湿帕子敷在阿辰的额头上,以帮他降温。他不知道他还能为阿辰做什么,只觉得漫长的等待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