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正上下把玩着利刃,想着这小姑娘是不是吓傻了,不敢动了。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烦。
萧奕想着怎么再恐吓一番,刚要开口,一下子就对上了裴苒望过来的目光。
亮晶晶的,仿佛他是什么宝物一般。
直挺挺的,毫不掩饰的目光。
萧奕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看着有些不自在。
他心中觉得好笑,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了,手中的匕首重新拿正。
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如寒冰一般,没有半丝柔和。
“耳朵不好?”
看似调侃的反问,但他的神情却与调侃毫不相关。
裴苒却像是没听到那句威胁的话,她的目光依然在对面人的身上。
萧奕似乎赶了许久的路,身上的藏青外袍沾染上灰尘,衣角有些深褐色的痕迹。
裴苒几乎很快确定,那是血迹。
她往前走了一步,削葱般的指尖指向萧奕,目光毫不躲闪,肯定地道∶“你受伤了。”
她刚刚闻到的就是血腥味。
她对血腥的气味一向敏感,所以才会猜测这里有人。
“所以呢?”
萧奕觉得好笑,这小姑娘倒是敏感。她的手指着的地方正好,还真是他受伤的地方。
裴苒不再言语,她犹豫了一会儿,忽的放下手中的灯笼和画卷,像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萧奕看着她跑走,不明白她怎么跑了。
难道是害怕了?
可刚刚看着也不像。
萧奕想不明白也懒得想。
他有些累,干脆拖了一块蒲团过来垫在下面,倚着柱子闭目小憩。
忽的,一阵脚步声传来。
萧奕一睁眼,就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瞳。
裴苒跑回来有些急,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的手上有些污泥,不知从哪里扒拉出几株草药。
萧奕扫一眼,心中拢起几分好奇。
裴苒手中拿着的都是止血的草药。
她四处搜寻了一番,找了块石头将草药砸碎,小心翼翼地将草药挪到手心。
萧奕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也不制止。
裴苒半蹲下身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做。
萧奕伤的是腹部,他的衣衫上如今还有血渗出,应当是伤的不轻。
可她,也不能直接掀开他的衣摆啊。
裴苒犯了难,萧奕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似的。
裴苒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先前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萧奕的伤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能近距离看到他。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远处的村舍也接连点起了灯。
裴苒只能借着微薄的光亮去看他。
纵使一身血污,面前的人也不显半分落魄。
一双凤眼微微眯起,薄唇微勾,似乎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事物。
裴苒一眨不眨地看着,脸上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害羞。
萧奕被她这般盯着,有一种错觉。
面前的小姑娘看上他了。
若是以前谁敢离他这么近,怕是这一双眼就要废了。
可如今看着眼前的亮晶晶的琉璃瞳,他竟有些不舍。
血腥的气味飘忽在两人中间,裴苒总算回过神来。
她手指微动,指尖抵在萧奕腰间的玉带上。
玉带冰凉,冷意顺着指尖传过来,裴苒冷静了许多。
“你受伤了,要包扎。”
小姑娘语气又轻又软,小心翼翼地和他商量。
萧奕不知怎么起了逗弄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身子松懈地靠在柱子上,他慢慢道∶“我动不了。”
“动不了”三个字钻进裴苒的耳中,她脸上微微起了层薄粉。
她低头试探道∶“那我帮你,要是痛,你就说。”
萧奕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纤细的指尖上。
小姑娘有些胆怯,解玉带的手犹犹豫豫。
一个玉带解了半晌,才听得那“嗑擦”一声。
玉带解开了才是麻烦。
裴苒再胆大,面前到底还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两人还离得近,裴苒觉得她都能听见头顶上的呼吸声。
裴苒努力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才慢慢拉开萧奕的衣裳。
外袍一拉开,就露出了里面染血的里衣。
里衣尽湿,有些血迹已经干涸。
裴苒眼睛忽的睁大,心尖泛起丝丝心疼。
血染成这样,该多痛。
裴苒觉得鼻头有些酸,她手下不再停顿,小心翼翼将染血的里衣掀开,腹部狰狞的伤口露出人前。
裴苒将草药敷在伤口处,正想着从哪里拿绷带,忽然听得“呲啦”一声,萧奕直接从自己里衣衣摆下撕下一块布。
裴苒讶异地抬头看向萧奕。
他刚刚不是说自己动不了吗?
萧奕一点被拆穿谎言的羞愧都没有,坦然地将白布塞到裴苒的手中。
“包扎吧。”
萧奕觉得,小姑娘大概要生气自己被骗了。
可是,没有。
裴苒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过布,复又低头去小心翼翼地包扎。
白布不够长,裴苒环抱住萧奕,勉强将白布打了个结。
她靠得很近,就像是扑到了萧奕的怀中一样。
萧奕隐约能闻到一股奶香味,不甜不腥,反倒带着点清新。
还没等他想清楚那是什么味道,裴苒已经拉开了距离。
衣裳依然拉开着,裴苒看着勉强包扎过的伤口,心中更加松不下来。
这样包扎,伤口怎么能好?
萧奕倒是不在意的样子,开始把外袍拢起。
裴苒蹙着眉尖看着,没忍住开口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家里还有草药,可以帮你处理伤口。”
萧奕正在拢着外衣,听见这话,眉间一挑,看向裴苒,“小姑娘,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裴苒皱眉,摇了摇头。
她不是发善心的大善人,会救他,只是因为是他。
萧奕不太相信,只当她涉世未深不懂防人。
他拢好外衣,扣上玉带。见裴苒依然蹲在他面前,忽的靠前几分。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鼻尖几乎要对上鼻尖。
裴苒能感觉到对面人扑过来的温热呼吸,她脸上的薄粉加深,却还是睁着眼定定地看着萧奕。
不躲不闪。
离得近了,小姑娘的面容看得便更清楚。
眼中那股执拗的光也更加明亮。
萧奕摇了摇头,“小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别总是这么好心。”
今日是他,若换作别人,难保别人不会动邪念。
裴苒扑闪着睫毛,依旧亮晶晶地看着萧奕,也不知听没听懂。
萧奕看着那双琉璃双瞳,感觉好像一只缠人的小猫咪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似乎在求,带她回家。
萧奕觉得好笑,甩开那些奇怪的想法。
裴苒感觉到萧奕要走,她见萧奕起身,也跟着起身。
萧奕往前走了几步,她也跟着往前走几步。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一眼望过去都是黑乎乎的一片。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裴苒单是听着那风声便不安。
她忽然冲到萧奕面前,一下子拦住他的去路。
“你就和我回去待一晚。现在天黑风急,你又受着伤,这样离开要是出事怎么办?”
裴苒有些时候是很执拗的,比如现在。
她不放心萧奕,不想让他这么走。
萧奕皱眉,他不懂小姑娘心防怎么这么低。
他只是一个陌生男子,她竟要带他回家?
他刚要开口,心口处一阵熟悉的刺痛传来。
萧奕眉头顿时蹙紧,心道不妙,那股刺痛却迅速向周身蔓延开来。
裴苒几乎立刻注意到萧奕的不对,她赶忙扶住萧奕,声音又急又切∶“你怎么了?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萧奕皱紧了眉头,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想开口,却已经没有力气。
彻底昏迷前,萧奕飘过最后一个念头∶看来他今夜还真要和这个小姑娘回家了。
他竟一点也没怀疑裴苒会不会害他。
萧奕一昏迷,他身上的重量几乎压在了裴苒的身上。
他的头歪在裴苒的肩上,裴苒侧头能看见他皱紧的眉头。
裴苒鼻尖又有些酸。
刚刚给他包扎伤口,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应当是很痛了。
裴苒抽了抽鼻子,双手环抱住萧奕,附在他耳边,小声又坚定地道∶“别怕,会好的。”
☆、03
夜色深沉,村口的一棵古树下,一只大黄狗卧在树下,摇着尾巴感受着夜里凉风。
白云村里,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笼。零零散散的蜡烛光从村头照到村尾。
及至村尾,一间三舍小院也悠悠亮起了灯光。
裴苒小心翼翼地把萧奕放到床上。他还是没有意识,眉头下意识地皱着。似乎梦中极其难受。
裴苒是绕小路回来的,她住在村尾,若是从村口进,少不得要让人知道她带人回来了。
裴苒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萧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闭着眼,薄唇抿得很紧,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裴苒蹙起眉尖,眼中有困惑。
他的表现,不像是伤口引起的疼痛。
腹部那样的伤势,他都能淡而处之。可如今,他却像是遭受了什么致命的伤害一样。
裴苒抿了抿唇,拉起被子给萧奕盖好,几步出了屋子。
家中还有些草药和绷带,裴苒取了草药,将草药碾碎成药汁,又拿了剪刀,搬来清水,重新回到屋里。
萧奕依旧躺在床上,只是身上的被子被扯开,他似乎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裴苒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凑过去仔细地听着。
萧奕的话含糊不清,裴苒只隐约听见一个“热”字。
热?
裴苒下意识地看向外面。
外面呼啸的风声不止。夜里是有些凉的,所以她刚刚才会给他盖上被子。
他却嫌热。
裴苒不解地蹙起眉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她一手摸上萧奕的额头,停了良久又缩回手,不解地看着自己手心。
他不仅没发热,体温还比自己低许多。
不是伤口引起的炎症。
裴苒压下心中的困惑,准备先处理伤口。她将毛巾用水沾湿,回过头去看萧奕。手一伸,在碰到玉质腰带时,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愣。
屋里点了蜡烛,更能看清楚躺在床上的人是何模样。
他的肤色偏白,狭长的凤眼紧闭着,薄唇紧抿。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让裴苒生出一种荒缪的感觉。
好像一个病美人。
而她,正准备亵渎这个病美人。
裴苒赶紧摇了摇头,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在月老庙里她都解过一次了,现在这不算什么。
裴苒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小心翼翼地解着玉带扣。
有过一次经验,这次就要顺利许多。
“咔擦”一声,玉带扣解开。
腰带松散地落下,拢好的外袍松开了些,隐约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
心口的地方能听见小声的“擂鼓”。
裴苒按了按自己心口,安抚自己不要太紧张。
或许是他昏迷着,她反而比在庙里时更紧张。
生怕……他忽然睁开眼。
而正好像一个登徒子一样在解人衣衫。
裴苒越想越紧张,一边解开外袍,一边极快地看了几眼萧奕。
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解人衣衫,里衣被她豁然掀了上去。
裴苒极快地瞟了一眼萧奕,萧奕的眼睫似乎动了动。
裴苒立即吓在原地,指尖还点在里衣拢起的尖尖上,动也不敢动。
裴苒仔细地看着萧奕的动作。
萧奕却又安静了下来,仿佛刚刚眼睫那点颤动只是她的错觉。
裴苒停了好久,见萧奕真的没动静之后,才回过头。
一侧头,便能看到那染血的白布。
白布一剪开就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腹部的伤口很深,伤口周围的血渍已经凝固。
裴苒仔细检查了一下,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污小心地洗干净。
她的手有点抖,又生怕弄疼萧奕,动作小心无比。
裴苒越擦越觉得难受,鼻尖越来越酸。
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将毛巾重新洗干净。
一盆清澈见底的清水转眼间被血水染红。
先前的草药起到了止血的作用,裴苒将伤口处理一番,重新敷上新的草药。
绷带很长,裴苒起身,半俯下身去。她双手绕到萧奕的背后,一点点把绷带拽出来。
绕一圈,再拽出来。如此往复,没有一点不耐烦。
她专注地包扎伤口,没有注意到自己离得很近,耳边的一缕碎发落下来,正好落在肌肉分明的腰上。
一晃一晃的,在萧奕的腰间来回扫过。
躺着的人眼睫动了动,眉间的川字加深了些,却只能徒劳地闭着眼睛。
崭新的白布将伤口包扎得完好。
裴苒松下一口气,将屋里重新收拾好。
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深,月色如水。
裴苒回到屋中,打算再看看萧奕的状况。她走到床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萧奕重新盖上被子。
躺着的人忽然呢喃了几声。
裴苒赶紧低头,将耳朵附过去。小小的热气流在耳边来回,裴苒却无暇顾忌。
她听见,萧奕在说……冷。
裴苒抬起头,仔细地观察萧奕的状况。确信他真的没有清醒。
她呆立在原地,心头渐渐升起一个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