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纤纤玉手伸出轿外,萧奕握住。
新娘子踏出轿外,围观百姓又是一阵欢呼。
萧奕低头看向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忽略心口那阵疼痛,握紧手心,和裴苒一起往里走。
等到人影消失在太子府内,围观的百姓们仍不肯散去。
犹有好奇者戳了戳身旁的人,指了指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嫁妆,又想了想刚刚那跟一对玉人似的新娘子和新郎官,忍不住道∶“不是说替嫁冲喜吗?怎么这么盛大?我瞧着那代太子迎亲的新郎官还真跟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想必也是费劲心思找了。这瞧着不像是冲喜,倒真像是太子成亲。”
“可不是,连陛下和皇后都来了。不过在盛大又能怎么样,太子怕是……”
后面的话都心知肚明,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一个活不过春日的太子而已,再盛大,也都无用。
这太子妃啊,注定受苦。
外面百姓议论着,太子府内裴苒和萧奕已经踏进正殿。
主位上,一身龙袍的仁宣帝高坐其上,凤冠华服的皇后娘娘陪坐一旁。
两人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一眼看过去像是平常百姓家和善的高堂。
礼官高贺“拜高堂”,裴苒和萧奕一起跪下成礼。
皇后目光和善地看着新人,触及新郎官时,目光微动。
三拜礼成,周围人欢呼着。
裴苒听着那一声“送入洞房”,按照规矩,此刻是要新人一起握着红绸往新房去。
红盖头遮住视线,裴苒隐约感觉到身边人停下了脚步。
她也想跟着停下,小手指被人捏了捏,身旁的人没有说话。
丫鬟扶着她,要往前去。
裴苒想回头看一看,但她终究没有回头。
萧奕站在原地,看着小姑娘越走越远。
直到身影消失,他才转身对着高位上的皇帝和皇后拱手行礼,“臣已代殿下完成迎亲礼,这便退下。”
男子的声音清越,却和太子的声音完全不同。
在一旁观礼的肃王萧玄皱了皱眉。
代礼的新郎官退下,参加喜宴的人往厅内去。
皇帝和皇后也相继起身往太子府外走。
喜宴由肃王代劳招待,礼已成,帝后自要回宫。
及至府外,皇帝先上了轿辇,皇后脚步微顿。
她侧头对着身旁的嬷嬷低声道∶“找人去看一看喜房,看看太子在不在。”
与此同时,喜宴之上,肃王摆脱敬酒的人,转身对着身旁的小厮道∶“派人去喜房一趟。”
两拨人马同时往喜房而去。
从正殿到寝殿有一段路,裴苒握紧手中的糖纸,在丫鬟的搀扶下往前走。
越往前走,喧闹越少,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风声。
热闹似乎都停留在了正殿那边。
寝殿内外挂满红绸,殿内燃着红烛,桌上堆满福果。
视线都是一片红色,裴苒心渐渐往上提。
她随着丫鬟的脚步往前,里面拢着帷幔,看不清情形。
有嬷嬷快步上前,掀开帷幔。
一眼看过去,就见喜床上躺着一人。
那人闭目而眠,身着婚服,面色有些苍白,眉间拢着。
有人伸头往里看,见太子安然地躺在里面,复又都低下头,转身笑着去扶裴苒。
“太子妃,到寝殿了。”
身旁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裴苒坐到喜床上。
她们一叠声地说着吉祥的话,裴苒却没有心思去细听。
她微微侧头,能看见萧奕的手放在被褥上。
手背苍白透着血管,看起来分外脆弱。
耳边那些吉祥话说了多久,裴苒就盯着那只手看了多久。
直到嬷嬷低头道∶“太子妃,奴婢们这就先下去了,待会儿会有太子府的人来侍奉您。还请您等一会儿。”
裴苒听到她们要走,眉间微动,她点了点头,应道∶“好。”
小姑娘应完“好”字便不再做声,嬷嬷们对视后也都纷纷退下。
寝殿的门被关上,殿内变得安静下来。
裴苒抿唇看着那只苍白的手,她伸手握住。
盖头落在一旁,视线恢复,裴苒看清了躺在身边的人。
面色苍白,唇上不染丝毫血色,眉间皱紧,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裴苒咬着下唇,双手握紧有些冰凉的手。
鼻头微酸,小姑娘带着鼻音道∶“你又骗我。”
☆、30
殿外寒风呼啸, 吹落一树红梅。
寝殿内,裴苒依旧穿着一身婚服,大红的嫁衣曳地, 她头上的凤冠未拆。
被褥下,两只手交握着,躺在床上的太子殿下依旧昏迷不醒, 眉头紧皱。
殿外高丛云身后跟着两排侍奉的婢女,她们手中或拿着盥洗的用具,或是一套华贵的衣裳。
她站在殿外, 听不到殿内的一点动静。
前面喜宴已散,从嬷嬷离去, 已经有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内, 无一人往寝殿而来, 似乎大家都遗忘了还在殿内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天色早已暗沉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趋势。
高丛云伸手敲响寝殿大门。
裴苒抬头看去, 她轻轻应了一声“进来”。
殿外的人推开殿门,裹挟着外面的寒气进来。
殿内燃着地龙, 殿内暖烘烘的。
殿门一开,寒气瞬间裹挟进来。明明离内殿还有一段距离,裴苒莫名觉得有些寒意。
帷幔支起, 裴苒抬头就可看到进来的人。
那女子一身宫装,发髻高高挽起,眉目有些寡淡, 不苟言笑。
“娘娘,您该梳洗了。”
萧奕昏迷着,裴苒自己摘了盖头。
她一直守着萧奕,没怎么注意外面的时辰。如今高丛云提醒, 她才微微动了动。
稍稍一动,裴苒便觉得脖子酸涩得厉害。
凤冠太重了,她先前一直担心着萧奕,都没怎么感觉到,现下才觉得脖子有些难受。
高丛云微微抬头看向小姑娘,便见她神色有异,隐约猜到原因。
她挥了挥手,让几个婢女上前,“娘娘,她们会服侍您洗漱。殿下这边有我们看着,您尽可放心。”
婢女们等在一旁。
裴苒低头看了看萧奕,他眉头还是皱着,手也凉得厉害。
他的状态从刚才就没有好转。
“我知道了,你们去多拿几床被子来。殿下手有些凉,可能是凉着了。”裴苒转头吩咐道。
婢女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
殿内暖烘烘的,太子怎会凉着?
高丛云微微皱眉,眉尖微拢,似是有些不耐。
但她还是转身对着婢女如是吩咐。
几个婢女退出殿外,不久就抱着几床被子回来。
裴苒亲眼瞧着她们把被子盖到萧奕身上,又自己亲手将被角掖好,才起身跟着婢女往汤池去。
从天未亮便起,一整天的折腾下来,等凤冠摘下来,额头上已经印出一道红痕。
身旁的婢女默不作声地服侍着。
汤池水热,缓解了疲惫。
裴苒换做一身常服重新回到殿内,高丛云依然守在殿里,她见裴苒回来,低头道了声“娘娘”。
桌子上的福果堆着小山的样子,裴苒目光看到那堆福果,眨了眨眼。
她好像有点饿。
裴苒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萧奕,忽然想起她和他都是一整天没有怎么进食。
“可有膳食?”裴苒扭头看向高丛云。
“厨房一直备着,娘娘可要现在用?”
“嗯。备一些流食,殿下应当也还没用吧。”
听到“流食”,高丛云似乎有些迟疑,但她到底没反驳。
很快,下人们便端着膳食和一碗鱼粥上来。
一个婢女熟练地端起鱼粥,她跪在床前,装作喂食的模样。
她舀了几勺,却没有一勺是喂进去的。
裴苒蹙眉看着,她正要开口,却见那婢女转身对着高丛云道∶“高姑姑,殿下不食。”
“那便明日再……”
“明日什么?”
高丛云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她抬头看向裴苒,只见小姑娘直凌凌地看着她,似是询问,但更像是苛责。
高丛云想要开口解释。
裴苒却往前几步,对着跪在地上的婢女直接道∶“你起来,把粥给我。”
“这种事情怎可让娘娘亲自……”婢女还想推脱。
裴苒不想听,她伸出手接过鱼粥,直白道∶“你不会喂粥。”
这样的话顿时让那婢女脸上血色失了大半。
她退到一旁,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裴苒端着鱼粥坐到床沿,她舀出一勺粥,慢慢地喂给萧奕。
人昏迷着,总是不好吃东西的。
粥流出来,裴苒就耐心地擦干净,然后喂下一勺。
她不急也不躁,耐心地喂着鱼粥。
放在桌上的膳食有些凉了,裴苒才将将喂完一碗鱼粥。
许是吃了东西,萧奕的脸色变得好些。
裴苒瞧得清楚,她微微弯唇。
还能吃下东西就好。
高丛云沉默地在一旁看着,等到那一碗鱼粥喂完,又吩咐着下人重新热了饭菜。
一番来回下来,高丛云几乎没有再说什么。
下人们将殿内重新收拾干净,婢女们纷纷低头退到高丛云的身后。
“娘娘,夜深,您该歇息了。奴婢会安排几个丫鬟守在殿外,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裴苒坐在床沿边,听着高丛云的话。
她看了看床上的萧奕,又环视了一遍内殿。
内殿只有这么一张床,连一张软榻都没有,只有次殿摆放着软榻和座椅。
裴苒微微蹙眉,她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抬头对着高丛云轻声道∶“嗯,你们下去吧。”
殿内人一一离开,内殿的隔门闭着,帷幔放下。
红烛还在燃烧着,烛光晃悠。
裴苒低头有些困扰地看向萧奕。
这里只有一张床,她若是到外间就没有办法照顾他,但若是留在这儿……
高丛云让人抱来好几床被子,除了盖在萧奕身上,还有一床喜被放在里侧。
一张床上摆着两床喜被和两个枕头。
裴苒低头搅着手指,有些犹豫。
外面的风声更大了些,裴苒听着那呼啸的声音,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害怕。
夜里的风声总是有些吓人的,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萧奕依然闭眼躺在床上,他眉间皱着,唇上染了些血色,手也恢复了些热度。
只是看起来依然没有什么意识。
红烛的光晕映在红色的床幔上,内殿十分安静,
裴苒深呼一口气,她跑到屏风后,伸手解开外裳的衣带。
小姑娘探出脑袋朝外面看,确信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反应,才轻声轻脚地往回走。
萧奕睡在外侧,裴苒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尾。
她动一下,都要抬眼看一眼萧奕。
短短一段距离,也不知看了多少次,最后总算安然地躺到了里侧。
内殿很暖和,虽然被窝里有些凉,但是还能忍受。
裴苒一整个人都钻进宽大的喜被里,她侧身看着萧奕,慢慢伸出手。
手指轻轻按在萧奕的眉间,她一点点抚平萧奕眉间的褶皱。
“殿下,会好的。”
虽然他总是骗她,但她相信他说自己会好,那就一定会好。
糖纸从枕头下露出边缘,裴苒伸手拿过那张糖纸,她将糖纸展开抹平。
软软的小手伸进外侧的被窝里,小心又谨慎地握住被子下那只宽大的手。
手心相握,糖纸夹在其中,似乎在散发出甜丝丝的味道。
裴苒松了全身紧绷的心神,眉眼渐弯,她闭上眼,侧身躺在萧奕身边。
外面风声依旧呼啸,但似乎,没那么吓人了。
殿外,高丛云站了许久。
她确信内殿的人都已歇下,才抬头看向刚刚那波侍奉的婢女。
“把她拖下去。”
高丛云没有指名道姓,但下人们很快将刚刚喂粥的婢女拖了下去,顺便堵住她的嘴不叫她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那婢女睁大眼睛想要求饶,呜咽声却只掩在风声下。
剩下的婢女们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发一言。
高丛云冷冷地扫视一番,“好好做事,不然,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高姑姑。”
—
清晨金色的光线在窗棂上移动,一步步攀升。
裴苒在枕头上来回蹭了蹭,她睁开眼,想像以往一样在床上先伸展一下。
她手一抬,却忽然打到旁边的东西。
裴苒扭头去看,抬眼就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呼吸之间,微微吹动身旁人鬓边的碎发。
碎发悠悠飘起再落下,扫在裴苒的脸颊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裴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眼前的人没有消失,她的手甚至还放在身边人的腰上,右手一动就能碰到萧奕的手臂。
小姑娘一下子吓得惊坐起,她捂着嘴看着萧奕,又看了看自己躺着的位置。
里侧的那一床喜被被囫囵个地扔在一边,她身上盖着另一床喜被。
地上甚至还落着几床被子。
那是昨晚她亲自盖在萧奕的身上的。
殿内有地龙,盖那么多床被子着实会热。
裴苒有些懊恼地低下头,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奕。
人没醒,但是……身上的中衣有些凌乱。
婚服昨晚就让婢女脱了,所以萧奕身上如今只有这么一身薄薄的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