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苒抬头笑了笑,“没事,我不怕,不要担心。”
余家欺负不了她,她只是……
萧奕依然昏迷,明日就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回门了。
午时一过,爆竹声更多更响了些。
一直到傍晚黄昏时分,爆竹声从未断过。
裴苒一直待在内殿,她如昨日一般坐在绣墩上,拿着话本一页一页地翻着。
天色即将暗下来,内殿外有人声走动。
高丛云提高声音在外面道∶“娘娘,该出来用晚膳了。”
除夕之夜的晚膳自然是更加丰盛。
高丛云和婢女们守在一旁,只有裴苒一个人坐在桌上,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外面爆竹声响起,太子府内却安静得很。
长廊下,屋瓦下都挂着红灯笼,门上也贴了对联。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新年规矩来的,但整座太子府却察觉不到一丝新年的喜意。
裴苒听着外面那一声声爆竹声,抬头看向高丛云,“吃年夜饭时不是要放爆竹吗?为何无人准备?”
殿外安安静静的,不像是要放爆竹的样子。
以前她和义父年夜饭时,她总是躲在门后,探出脑袋看义父去放爆竹。
爆竹声响,除夕夜才算真的来了。
“殿下还昏迷着,爆竹太过吵闹,若是影响到陛下便不好了。”高丛云低着头解释。
裴苒闻言蹙眉。
太子府一直很安静,若不是今日的爆竹声,府内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嘈杂声。
这般安静,仿佛……像一座坟墓似的。
裴苒赶走脑海中那个噩梦一样的场景,看着高丛云道∶“毕竟是除夕夜,若是殿下有意识,定也是想要听一听爆竹声,感受一下这热闹的气氛。你让人去准备一下,不用放太久。”
裴苒说完,高丛云却没动。
她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道∶“娘娘初来可能不知道,殿下不喜爆竹声。殿下若是有意识,想必是不愿意听到爆竹声的。”
裴苒执筷的手一顿,高丛云始终低着头,说话不快不慢,语调更没有起伏。
她做了奴婢该有的样子,实际却处处反驳裴苒的话。
这不是第一次了。
高丛云这般样子,不像是内院总管,倒像是后院宅子里的管家夫人。
裴苒放下筷子,她不再看向高丛云,“高姑姑,你比我还要了解殿下吗?”
小姑娘的声音很平,听不出生气与否。
高丛云却皱了眉。
伺候在一旁的丫鬟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这问题,不好答。
谁能比太子妃更了解太子殿下呢?
裴苒坐着,高丛云只需抬眼便能看到她的模样。
绛色的衣裙压不住小姑娘的风华,她坐在那里,视线未抬,身上却隐隐有一丝威势露出来。
这样的威势,和萧奕很像。
直到这一刻,高丛云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看着再听话,她如今也是太子妃,能稳稳压她一头。
“奴婢不敢。”高丛云双膝跪地,半个身子都弯了下去,“娘娘若是想要放爆竹,奴婢让人安排就是。殿下未醒,想必不会被吵到的。”
“你……”小楠忍不住上前,眼里有怒意。
高丛云这话分明是说她家姑娘不顾忌太子,任性妄为。
裴苒拦住了小楠,没叫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她低头看向跪着的高丛云,愈加不懂她。
高丛云是皇后的人,她如今处处给自己下马威,难道是皇后的意思?
亦或是她自己……
裴苒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那个念头,后面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稳又清晰,清晰到裴苒忽然不敢转身。
那日她盖着红盖头,听见的便是这个脚步声。
她知道这声音代表着什么。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侍奉的婢女脸上都露出讶异的神情,就连跪在她面前的高丛云都抬起了头,又惊又喜地看向她后面。
裴苒捏紧衣角,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僵了。
她忽然有些不敢回头了。
不敢往后看,不敢继续听,怕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那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高丛云张口就想要说什么。
裴苒没等到她开口,却等来了身后人的说话声。
“怎么,孤的太子妃想要做什么,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身后的人半低身,宽大的手掌握住小姑娘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揽到自己怀中。
裴苒抬头去看,一眼便对上萧奕看过来的目光。
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看着对方不作声。
殿内安静得过分,裴苒忍不住伸手想要捏一捏自己的脸。
她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萧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伸手比小姑娘快多了,两只手指夹住裴苒脸颊上的软肉,捏了捏,“怎么,我看起来不像真的?”
萧奕的手指有些凉,触碰到裴苒的脸颊带来丝丝的凉意。
他眉眼带笑,眼中倒映着红衣的小姑娘。
裴苒眨了眨眼,又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眼前的人还是在面前。
萧奕松了捏脸颊的手,改托着小姑娘的脸,认真道∶“我不是假的,真的醒了,不信你掐一掐我,看我……”疼不疼。
话戛然而止。
一直沉默着的小姑娘忽然伸手抱住了萧奕,她另一只手还被萧奕握着,她就单手抱着萧奕的腰,头也埋着。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带着鼻音道∶“我以为,以为你还要很久才能醒。”
所以,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自己看错了。
萧奕口口声声说着没事,却不及裴苒自己看到的。
她是真的怕,偏偏这种惧怕不能对任何人说。
萧奕有些怔愣地被抱着,他低头,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姑娘还在吸着鼻子,怕是要哭了。
萧奕轻笑一声,也伸手抱住裴苒,“好了,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等这么久,打我骂我都行,可别再哭成小花猫了。”
虽然他爱逗着小姑娘皱鼻子,但是真哭他可就心疼了。
“我没哭。”裴苒松开手,抬头看向萧奕,眼眶有些红,但确实没哭。
“嗯,没哭,我的小花猫最听话了。”萧奕笑着揉揉裴苒的头。
他抬眸,目光却一瞬间变得冰冷。
“看来我昏睡的日子,太子府的规矩都变了。太子妃的话都不管用了是吗?”
☆、33
萧奕太久没醒了, 以至于太子府的丫鬟在看见他的那一刻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句冷冰冰的话响在内殿,周围一众侍奉的婢女纷纷跪了下去,低下头道不敢。
高丛云跪着, 她还抬着头看着萧奕,像是没听见那句斥问的话,“殿下终于醒了, 我,我去叫太医。”
高丛云的激动不似假的。
她又喜又惊,就想起身去寻太医。
“孤让你起来了吗?”
刚刚半起的身子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听起来就很疼。
裴苒被这一声惊到, 她欲转身, 却只见萧奕一身外罩薄衫, 手也凉得很。
她握住萧奕的手,小手搓着给他取暖, “先去换件衣裳,你穿得太少了。”
就算殿内烧着地龙, 这一身也确实太薄了些。
小姑娘只着急他冷不冷,一时也忘了那些还跪在地下的婢女们。
萧奕听话地随着她转身,也没去看身后那些人。
太子不发话, 她们自然也不敢起来,只能一直跪着。
两人一路往内殿走去,高丛云微抬头往前看, 就能看到两个相携的背影,指甲狠狠掐在手掌中,高丛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一双眸子还是粹了毒意。
裴苒不知身后有人如此看着她, 她一路牵着萧奕回内殿,手一松,就跑到衣橱边找衣裳。
她拿着几件衣裳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叮嘱道∶“殿下快换衣裳,你刚醒不能再冻到了。”
裴苒将衣裳抱着,往萧奕面前递。
萧奕低头看了看那衣裳,又抬头看了看裴苒,忽的问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太子妃,怎么了?”裴苒不解他为何如此问,有些懵懂地反问。
“错,”萧奕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些衣裳,“你现在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你该替我换衣裳。”
“娘子”“夫君”这样的词,萧奕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裴苒抱着衣裳的手却收紧,她低头不去看萧奕,有些无措地盯着自己脚尖,“可我不会给别人换衣裳。”
给男子换衣,裴苒从未做过。
就连刚刚,她也未曾有过这个想法。
可萧奕说得也没错,他们如今关系不同了……
“没事,不会换我交你。我们慢慢来,反正有很多时间。”
萧奕咬重“时间”两个字,裴苒总觉得怪怪的,可她没有可以反驳的,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萧奕,又快速地低下头。
“好,我来换,你,你把手臂张开。”
小姑娘说话结结巴巴,有些紧张地把衣裳放到椅子上,低着头绕到萧奕身后,踮起脚就要脱他的外袍。
但偏偏,怎么拽也拽不动。
裴苒低着头,拽不动就更着急,她又不敢用力,手在萧奕的肩头上摩挲着。
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住她的手。
萧奕没回头,他勾着唇,两只手将裴苒的手拉到自己腰间,低声又缓又慢地道∶“你还没解腰带。”
一句说完,裴苒的脸红了大半。
说是腰带,萧奕穿得不过是件宽松的外袍。
前面的带子轻轻一松,便能解开。
偏偏裴苒站在后面,瞧不清带子是如何系的。
她只记得脱衣要站到身后,却全然忘了要先解开衣带。
萧奕低头就能看见在自己腰间摩挲着的一双小手。
那衣带解了许久,不见解开,倒像是要打成死结。
裴苒的手顿了顿,刚想松开绕到前面,手忽被人抓住。
萧奕抓着她的手,一步步引导她解开衣带,“我说了,我会教你。有什么不会的就问。”
萧奕语气正经得很,裴苒却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热了些。
明明最先他的手要比自己凉些的。
衣带解开,衣袍宽下来自然也轻松许多。
穿衣反倒要顺利许多,小姑娘先是绕到身后,将衣裳穿好,再绕回萧奕身前慢慢地系着衣带。
她始终低着头,单从萧奕的角度倒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直到最后玉带即将扣上时,裴苒的手忽然被人抓住,腰身被人收紧。她有些慌乱地抵着萧奕的胸膛,抬头困惑地看向萧奕,“殿下。”
可怜巴巴,仿若求饶。
萧奕偏不倚,“喊我什么?”
“殿……”
话刚出口,就被眼前人瞪回去了。
裴苒有些委屈地看着萧奕,“是那些教礼仪的嬷嬷告诉我的,要喊殿下。”
她都是按照规矩来的呀。
“我是太子,我说的话才算是规矩。我是你夫君,你该喊我——夫,君。”
萧奕一字一顿地说出“夫君”两个字。
裴苒大大的杏眼望着他,心里重复了好几次“夫君”两个字,才试探地张口,“夫……”
萧奕挑眉,正等着下一个字,内殿外忽然有人出声道∶“殿下,您醒了?”
是杜安。
“年夜饭还没吃呢,我们先出去吃饭吧。”裴苒趁机逃开那个话题。
杜安还在外头等着,萧奕看着小姑娘求饶似的神情,大发慈悲地放开她,改成握着小姑娘的手。
两人一起往外走,外面婢女依然跪着,听见声音也不敢动弹。
高丛云身子俯得极低,露出白皙的脖颈,显得有些脆弱。
萧奕看也没看一眼,“她们从哪儿来的便送回哪里去。子时之前,若还有不识趣的,便不用留着了。”
不用留着的意思很明显。
那些婢女纷纷跪坐在地上,她们抬头就想开口求饶。
萧奕懒散地瞧着她们,淡淡地道∶“闭紧嘴巴,不然,可不一定还有下次张口的机会。”
未出口的求饶咽在嗓子里,很快便有下人进来将婢女们都拖了下去。
她们纷纷回望着高丛云,不敢开口求饶,却希望高丛云能为她们寻到机会。
高丛云是最后一个,嬷嬷们看着她,一时也不敢动手。
毕竟是皇后亲自送到太子府中的人,若是轻易得罪了,谁知会不会暗地里被报复。
嬷嬷们停顿的功夫,高丛云已经站了起来,她抬头看向萧奕,眼里有异样的光,“殿下,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殿下,殿下要赶我走,是否得先跟娘娘说一声。”
高丛云想拿皇后压萧奕。
萧奕连看她都不曾,他牵着小姑娘坐到食案边,执起筷子给裴苒夹菜。
“杜安,去买爆竹烟花回来。”
萧奕一边吩咐一边叮嘱裴苒吃饭。
裴苒抬头看了看高丛云,两人目光对上,高丛云眼里的敌意仿佛能刺穿人的骨头。
高丛云不甘心,“殿下,你不能这样忽视我,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
皇后娘娘像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个浮木,她死死盯着萧奕,等着他回答。
殿内安静,杜安不耐烦地看了看高丛云,“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要我亲自动手吗?”
杜安是跟在萧奕身边的,他若亲自动手,可就不是拖人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