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北天君侧目望去。
公子羽的手才刚刚包扎好,雪白的纱布上还染着止血未能太及时留下的几个斑斑血点。
但是他看了看师父手中厚重的戒尺,还有病怏怏的小师妹,开口道:“小师妹年纪尚小,情有可原,况且她身体不好,戒尺对她来说太严厉了。”
公子羽顿了顿,认真说:“小师妹的二十下,也由我替她代受吧。”
第十八章
公子羽话音刚落,缘杏诧异地看向大师兄,还有他纱布上渗出的血。
大师兄自己也才刚挨过打,现在手一定很痛。
他这样说,不止是缘杏,就连北天君都满脸意外。
北天君挑眉道:“你自己都还伤着呢,确定要替杏儿受过?”
公子羽说:“我不是还有另外一只手?总比打在小师妹身上好,她身体虚弱,现在都还在吃药,不能让她病上加伤了。”
“师兄!”
缘杏听得紧张。
羽师兄说要替她,把缘杏感动坏了,但如果要让师兄替她挨打,那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缘杏忙将自己的手,又往北天君那里递了递,说:“我没事的,我罚得最少,只有二十下而已。师兄你别担心,我自己可以的。”
北天君道:“你看,你师妹自己都这样说。”
公子羽欲言又止,望着小师妹的神情,仍旧满怀担心。
北天君试了试戒尺,轻松道:“放心好了,为师自有分寸。”
北天君这么说,通常就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意思,更让人害怕了。
只见北天君的戒尺再度高高举起!
缘杏死死闭上眼睛。
北天君的戒尺举得极高,但是在落下的时候,不知为何在半空中诡异地慢了下来,等落到缘杏掌心的时候,已经很慢很慢,只发出了奇怪的“噗”一声。
正在上药的煈当场炸毛了:“这也太轻了吧?!为什么杏师妹挨的打和我们差这么多?!”
北天君波澜不惊地解释:“没有啊,我用的是一样的力道,应该只是你刚刚自己挨打的时候离得近,所以觉得听到的响,现在师妹挨打离得远,所以声音听起来轻,实际上是一样的。”
煈:“不是,师父你当我傻吗?!明显是不一样的吧?!”
北天君怒道:“那你说怎么办?我又没有带过小女孩,你杏师妹这么小,身体又不好,打坏了你负责吗?”
煈悻悻地闭嘴了。
缘杏有些哭笑不得,师父刚刚打的那一下,她赶紧被扇子拍了似的,不要说疼了,连感觉都不太有。
缘杏道:“师父,不要紧的,我也没有那么脆弱,你照两位师兄的打,我不会有事。”
说着,缘杏张开着小手,又低下头闭上眼睛。
北天君看着缘杏的小手心,毕竟是娇生惯养又从小养病的小女孩,她的皮肤比两个师兄都要白,掌心小小嫩嫩的,和已经有些大了的羽或者皮糙肉厚的煈实在太不一样了,还是有些难下手。
北天君难得犹豫,但缘杏自己都这么说了,他这回认真抬了戒尺。
啪!
缘杏被打得抖了一下。
啪啪啪啪——
北天君打了第一下,后面就逐渐放了开来,起初还有手下留情,后面就和两个师兄一样了。
等打完,缘杏的小掌心已经通红一片。
北天君问:“疼吗?”
缘杏摇摇头,将手收回去,说:“不疼,谢谢师父。”
北天君叹了口气,放下戒尺,洗干净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吧,让柳叶给你上药。”
北天君转头对三人道:“接下来三天,不上课了,你们都给我好好反思养伤。”
“是。”
师兄妹三人全都应下。
这时,北天君又看向公子羽:“羽儿,等一会儿,你单独到我茶室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公子羽原本大半注意力都在缘杏身上,生怕她有个闪失,但听到师父与他说话,便回过神来。
公子羽应道:“好。”
缘杏正乖巧地等柳叶上药,她的手掌疼得像是发烫,可听到北天君与公子羽说话,又担心师父是还要单独责罚大师兄,惴惴地望着。
公子羽也似是犹豫北天君要与他说什么,面露迟疑。
北天君起身离去。
随后,三人上完药,也离开道室。
但就在走出道室的时候,煈忽而走向了羽师兄了,神情不甘,但看着公子羽,眼里也有尊敬。
煈道:“喂!大师兄。”
公子羽回头。
煈扭捏地道:“你可真厉害啊,竟然替我和师妹求情,还打算替师妹挨打……那什么,谢了。”
公子羽微笑:“不客气。”
“是我输了,我的确不如你。”煈懊恼地道,“而且当大师兄居然还要双倍挨打,我不想当大师兄了……你本来还想替我们瞒着你的,够仗义!以后我乖乖当师弟吧,大师兄,我敬你是条汉子!”
说着,煈将小辫往身后一甩,利落地抱了个拳!
公子羽失笑,也给他回了一礼。
缘杏在一旁看着,见煈主动和公子羽和解,松了口气。
总觉得,虽然他们三个人最后都挨了打,但师兄妹之间的关系,仿佛也亲近了不少。
缘杏关心地看着大师兄,尤其心疼地看着他被包着纱布的手。
缘杏问:“师兄,你的手,是不是还很疼啊?”
公子羽一顿,看着为他忧虑的小小师妹,心里一软。
他微笑道:“无妨,只是小伤,过两天就会好了。”
话虽如此,缘杏看着公子羽的手,却不是太相信。
师父只打了她二十下,起先还有手下留情,她都觉得掌心还火辣辣的,羽师兄挨了足足一百六十下,怎么可能不疼呢?
缘杏担心道:“师父为什么还要叫你去茶室?不会再罚你吧?”
公子羽微愣,看着小师妹忧心忡忡的模样,转而笑道:“不会。师父已经当众罚过我了,私下再罚没有意义,应该是什么要事。”
他温和地望着缘杏,道:“多谢师妹关心。比起我,还是小师妹你身上的伤势更需要注意些,这两天记得,不要再劳累伤手,也尽量不要走动了。”
缘杏不觉红了脸。
她真的好想为羽师兄做些什么,既是帮他早点康复,又想弥补自己的歉意。
公子羽又认真问了几句她的伤势,见缘杏人还精神,才让仙侍送她回去。
缘杏望着羽师兄远去,心里十分不舍。
……
不久后,公子羽去了茶室,与北天君见面。
此时,北天君已经没了在道室时那样的严厉刻薄,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坐。”
公子羽依言坐下。
北天君问:“羽儿,今日之事,你可会怨我?”
公子羽摇头:“我为何要怨师父?的确是我们三人有错在先。”
北天君笑笑。
北天君问:“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们三人一并责罚?”
公子羽想了想,回答:“师父应当是怕我们心生嫌隙。”
他们三个都上了山,若是只罚他们中的两人或者一人,只怕受罚的人难免要心生怨怼,一次两次还不明显,如果这样的事情多了,师兄妹们迟早要离心。
北天君颔首,似乎对公子羽这样的答案还算满意。
北天君又问:“那你可知,昨夜你们三人的言行举止,最让我揪心的是谁?”
公子羽考虑一会儿,说:“是小师妹吧。”
煈虽然蔑视规则,总在各种边缘来回试探,但他毕竟皮实,又有行风的逃生本事,其实只要他逃不出北天宫就很安全。
而小师妹年纪小又体弱,本是吹不得风的,却被二师弟半夜拉到山上玩,后来还扭伤了脚。
公子羽能够理解师父打手心时下不去手,这个师妹的确很让人心疼。
公子羽原以为这个答案十拿九稳,然而北天君却摇了摇头。
“错。”
北天君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是你。”
公子羽怔了。
他问:“……是因为我是中央天庭太子,所以必须格外小心吗?”
“不。”
北天君问:“你可当真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公子羽顿了顿,答:“身为大师兄却没能以身作则,纵容师弟师妹半夜上山,知情不报。”
“又错。”
北天君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他的答案。
公子羽皱起眉头:“弟子不知,请师父明示。”
北天君道:“你错在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可以保护一切。你看着煈儿和杏儿小,当他们是小孩子,想要护着他们,却忘了你自己也是个孩子。”
公子羽错愕。
北天君说:“的确,你从小天赋过人,不仅仅聪明能干,还有琴心伴生,作为中央天庭太子出生,我和你父君都对你寄予厚望。在这种环境之下,你理所当然地比其他人早慧,也自然而然地做了更多的事,甚至是我们没有要求的……但是,你今年也才不过十一岁,还是童真的年龄。”
公子羽闻言,神色有些恍然,好像自己也是才刚刚想起了,他也还是孩子。
北天君顿了顿,又说:“相反,你刚刚说得知情不报这一点,其实我并不讨厌。
“我培养你们当我的弟子,并非要把你们当成爪牙,自是希望你们师兄妹都能团结和睦,百年千年之后,仍能合作互助。师兄妹之间若是整日互相举报,挑对方的毛病,那还有什么情谊可言?
“你们彼此不说,是为了互相保护,为师心里都清楚。所以我在惩罚你们时,才一字都没有提你们互相包庇之事。只是你们私自外出总归是不对的,这些话由我这个师父来说不合适,总不能鼓励你们日后再这么偷偷摸摸乱跑……因此,这就要交给你这个大师兄委婉传达了,既不要让师弟师妹们乱来,也不要失去这一份珍贵的彼此守护之心。”
“是。”
公子羽应了下来。
他又问:“可是师父,若是再碰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北天君意味深长地笑笑:“这一点上,只有你小师妹做得最好。”
“小师妹?”
“你们决定偷偷上山前的过程,只有杏儿一个人说过一句‘要不叫上师父吧’。你和煈都料定,我若是知情,定是不会让你们上山了,但事实上,你们只是想到山上看个湖泊月亮,虽然半夜这时间不好,但就像看日出,偶尔一次也无妨,我这么开明的师父,为什么不同意?”
北天君缓缓道:“再不济,至少也应该叫上柳叶。有成年的神仙或者仙侍在,不比你们自己乱跑安心得多?但凡多上一个成年人,你们也不算私自上山了。”
……
这个时候,缘杏正躲在自己的画阁里,她铺好了纸,一手拿笔,正在思考如果想报答师兄,她可以做些什么。
第十九章
缘杏首先想到的,就是丹药。
师兄现在受了伤,此时最实用、最能帮得上他的,就是各类灵草伤药,助他恢复修炼,早日康复。
要说上等的灵芝草药,天狐宫里应有尽有。
为了给缘杏治病、调养身体,狐宫一向备得比一般仙宫还齐全许多。
若以缘杏的名义去拿,轻而易举就能拿到大把。
但是北天宫内不准弟子携带私人物品,缘杏能带着自己调养身体的药已是破例,不太可能让天狐宫送药过来。
缘杏考虑着,想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画。
缘杏调了笔尖细的笔,轻捻青石水彩,在绢纸上勾勒起来,按照自己的记忆,在纸上画了装皮肉伤药的药瓶。
缘杏仔细回忆着,细细描绘着细节,一丝都不敢画错。
等画好,她忐忑地等在一旁。
一手大的小青瓷瓶很快化为了实物,缘杏连忙拿起来打开看,发觉果然是空的,不免有些泄气。
缘杏又去调颜料,想要直接画药粉或者灵草,但是刚刚动手一半,又犹豫地止了手。
若她直接画药粉,这个世界上的药磨完了大致长得差不多,她要怎么确定,她画出来的药粉就是她想要的药呢?
即便她真的画成了,以她现在的画力,普通的物件最多只能维持四五日,越是厉害的东西保存时间越短,若是真给师兄用了,等到药会消失的时候,药力会不会一起没了?
事先没有过经验,缘杏实在不敢一上来就把自己画出来的药拿去给师兄用,于是想了想,赶忙将已经调了一半的颜料清掉,重新再来过。
既然不能画药,那还是画些能表达心意的小礼物给师兄吧。
缘杏这样一想,笔下的动作就有了变化。
她像之前给哥哥的一样,先画了个漂亮的锦囊,然后又摊开植物册子,参照上面的香草,按缘杏自己的喜好画了白芷、岑草之类的香料。
缘杏记起师兄身上,总有着清爽的凝神香气味,想了想,又画上了凝神仙草,也一并放进锦囊里。
等准备完这一切,缘杏便带着香囊,去了师兄们住的玉树阁。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羽师兄,心脏紧张地砰砰直跳。
羽师兄住在玉树阁的最高层。
缘杏顺着阶梯走到最上面,又穿过长廊,但是走到大师兄卧房的门前,缘杏欲敲门,却突然情怯,举着手半天不敢敲下去。
忽然,正当缘杏犹豫的时候,师兄房内骤然传出古朴的琴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