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琢音横在公子羽手边,适时地小声瞎逼逼:“小夫妻小夫妻,一起起名一起起名!”
它算是仙琴开灵,很是有些灵性,也有些小伎俩,能以缘杏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跟公子羽说话。
公子羽神情未变,只是又用指节敲了敲琴身,以示警告。
他面对缘杏,表情依然镇定,言道:“这个不难,我帮你算一下,看看小树将来化形,成男还是成女。”
缘杏惊喜:“真的?!”
“嗯。”
说着,公子羽闭眼掐算。
过了一会儿,他抬眸回道:“应该是个女孩。”
琢音简直兴奋死了:“恭喜恭喜,是个女儿,是个女儿!”
公子羽被它说得心里局促,但笑容不变,又抬手敲了敲琴。
这一回,缘杏仿佛了些动静,狐耳一抖,问:“什么声音?怎么好像有人说话?”
“没事。”公子羽用宽袖遮住古琴,从容不迫,“是我不小心误触了琴弦。”
“哦。”缘杏本来也没听清,轻易相信了,继续期待道:“既然是女孩子的话,那给它起个可爱的……诶?”
缘杏的尾巴本来无意识地扫着,因为紧张,摆动的幅度有些大。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尾巴尖一沉,有什么东西骨碌碌被她扫得滚了出去。
缘杏的思路被打断,顺势望过去。
只见她碰到的,是公子羽带回来的那把鲁班锁。
公子羽之前正在把玩,但始终没有开机关锁的思路,就随手放在一边,转而抚琴静心,谁知会在这时,被缘杏碰到。
公子羽有一瞬间的紧张。
北天宫是不允许他们带有可能关于身份的东西的,这把鲁班锁是从中央天庭拿来,因为是天帝给他的谜题,所以才破例可以放在身边,但严格来说,不应被人看见。
然而缘杏认不出这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个东西长得古怪,圆不圆、方不方的,还凹凹凸凸。
她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这是什么呀?”
公子羽心中一定,冷静下来。
他友善地回答:“这是鲁班锁。是……我外出游历时,随手买来玩的,还没有解开。”
缘杏对什么都感兴趣:“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请便。”
公子羽大方地将鲁班锁给师妹。
小狐狸饶有兴味地看着鲁班锁,时不时凑近了,用爪子扒拉。
棱角有弧度的鲁班锁,在缘杏爪子的拨弄下,时不时打着转,倒有些像小猫玩毛线球。
公子羽担心杏师妹以前没有见过,给她解释:“这是一种奇工巧匠制作的玩具,完全靠自身结构支撑,要打开,不能用仙术,也不能强行破坏……”
还不等公子羽说完,缘杏已经雀跃地道:“我好像能打开诶!”
公子羽微愕。
缘杏的口气倒像是认真的。
她道:“不过好像不能用爪子,得用手。还有,一个人不行,要两个人,师兄,你得帮我一下。”
说着,缘杏已经迫不及待地变回了人身。
公子羽还没有从缘杏说她解开了的话中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杏师妹的人身已经一晃出现在眼前。
杏师妹如今是大孩子了,也有了一点少女的姿态,杏目香腮,九尾天狐未来的国色天香初初有显。
小狐狸先前玩鲁班锁,离公子羽很近,她这样一化人身,直接擦着公子羽身边出现,厚厚的乌发擦过他的指尖,头顶直贴他的下巴,公子羽一低头,就能嗅到她的发香。
公子羽一顿。
公子羽将杏师妹当作妹妹,但到他这个年纪,已经懂了礼数,小几岁的女孩也应该被对待为女子,知道不可轻浮冒犯,师妹一下子离他这么近,让他有些慌乱。
更何况,因为琢音那一通不分轻重的胡说八道,他现在对杏师妹心情有些微妙。
缘杏变成人身后,公子羽的心情更微妙了。
尽管都是缘杏,但面对一只小狐狸,总比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要来得从容。
公子羽局促地挪了一下琴的位置,想要不动声色地调整与杏师妹的距离。
不过缘杏浑然不觉,她的注意力全然在锁上,她自己将十根手指都扣进了几个凹槽,将鲁班锁提起来,然后将另一边面向公子羽,对师兄道:“我还需要十根手指。师兄,你也像这样,把手指都放到槽里,然后我们一起用力。”
公子羽心不在焉,听到师妹的声音,他才重新将视线从师妹的发旋,转移到她手中的鲁班锁上。
接着,公子羽迅速就被鲁班锁完全吸引。
他是何等聪慧,师妹一点关键,他就看破了机关,醍醐灌顶。
他照着缘杏的动作,将自己的手指也嵌进锁槽中。
两人默契地同时施力往前推。
无坚不摧的鲁班锁,此时就像是一个松松垮垮的活结,毫不费力就被推动,轻易拆解开来。
随着两人推动的动作,结构严密的木块哗啦啦散开,掉落在地。到最后,锁全散了,只剩下两人皮肤相触。
锁解开以后,他们推动机关的两边十指,正好交错重合,稳稳地交扣在一起,成了扣指相握。
两人双手交握,掌心相抵。
他们面对面坐着,四目相接,公子羽看到杏师妹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错愕的倒影。
一张薄薄的纸片从散开的木块中飘落下来。
缘杏平时和羽师兄说话都要脸红,今日被鲁班锁勾了兴致,竟然忘了害羞,一双漂亮的杏目,纯净如池。
她单纯地想,师兄长得真好看,拆鲁班锁真有意思。
这时,她注意到那张飘落的纸片。
缘杏松开羽师兄的手,转而将纸片捡起来,疑惑问:“这是什么?”
纸片约莫一掌大,是折进鲁班锁内的,但其中大半是空白的,唯有一面正中心,用浓黑的墨水,端端正正写了个“合”字。
这个字,笔锋苍劲有力,写字者似乎在书房上颇有造诣。
公子羽借着缘杏的手,看到了纸片上的内容,喃喃道:“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对缘杏说:“这想来是我们解开鲁班锁得的小奖品。”
缘杏这时才后知后觉,慌道:“羽师兄,对不起,这本来是你买来玩的锁,却被我不小心解掉了……下回我若是见到,再找一个不一样的锁还你。”
“没有关系,我没有怪你。”
公子羽闻言轻笑。
他笑起来好看,眼含笑意,就连屋室都亮了三分,映入缘杏眼帘,只觉得连夜色都变得暖柔。
公子羽抬手,摸了摸缘杏的头。
他道:“这把锁困扰我许久,师妹替我解了,我应当谢谢师妹。”
第三十一章
公子羽说得太温柔, 望着她的眼神太专注。
缘杏本就仰慕师兄,被他这样夸奖,不自觉地含羞低头。
缘杏心尖摇颤,追问:“那小树的名字……”
公子羽笑眯眯地望着她, 说:“既然你拿不定主意, 那要不我们一人想一个字, 拼在一起当它的名字吧。”
公子羽对缘杏很是宽纵。
不过, 这样倒真像是遂了琢音的意思,变成和杏师妹一起养孩子了。
“好!”
缘杏很高兴,眼眸亮晶晶的。
公子羽递纸笔给她:“那我们将想到的字写下来,等下再一起看。”
缘杏拿到纸笔,仔细思索。
她偷瞄了一眼师兄的侧影。
其实, 她心里已经有最想用的一个字了。
师兄善琴, 他身边的宝琴名叫琢音。
缘杏想用一个“音”字。
她的树, 和师兄的琴,看上去像是成对的。
这样,就像与师兄多了一分联系。
缘杏怀着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面上还要装作只是不经意,将自己心里想的字写了下来。
公子羽问道:“杏师妹, 你写好了吗?”
“嗯!”
“那我们互相展开看。”
缘杏依言将她手里的纸竖起来, 展示在公子羽眼前。
公子羽看到她写的这个“音”字,似是惊讶, 心中涌现些许特别的情绪, 他们两人之间好像真有些奇特的默契。
公子羽也将他手上的纸举起来,对缘杏淡淡一笑。
他的纸上, 写着一个“画”字。
缘杏见了,亦是吃惊, 随即难为情地低下头。
小树的名字定了下来。
日后,它就叫画音。
*
将困倦的缘杏送回玉池楼,已经一炷香以后的事。
公子羽不放心缘杏,陪着她回了玉池楼,直到看着杏师妹上楼熄灯,方觉安稳。
等他独自回到玉树阁顶楼,公子羽又将那张写有“合”字的宣纸,拿了起来。
琢音疑惑地问:“天帝特意给你留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呀?”
公子羽说:“……那个鲁班锁,蛮力不可解,唯有二人合力,方可打开。”
这个就是,他死活都想不到的答案。
他向来独立,知道自己肩负重任,凡事对自己要求甚高,向来习惯遇到问题就自己独自解决,故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把鲁班锁,是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才能解开的。
这是他思维的盲区。
可是杏师妹……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到了。
公子羽当即就忆起,他离开北天宫之前,北天君对他说的那番话。
北天君说过,杏师妹身上有他和都没有的东西,师妹有一种能够信赖他人的天真,所以她轻而易举就看到了他所忽视的地方。
杏师妹……
这世上能合作与他开锁的人有千千万,可是最终,真正为他指点迷津、与他合作将鲁班锁打开的人,却唯有杏师妹一人。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似是注定。
公子羽捏着“合”字,半晌未语。
*
小树的名字定下来以后,缘杏很是欢喜,每日都围着小盆栽转。
缘杏正在兴头上。
次日,她过来立刻去了书库,将能找到的关于养育灵植的书都借了出来,成叠成叠地搬到玉池楼里,如饥似渴地阅读。
她搬的书太多,以至于北天宫里管理花园和灵草药田的仙侍仙娥们每日都愁眉苦脸,辗转地四处早人催促――
“你们可让杏姑娘看快点吧!她连书库里农田的规范管理手册都借走了!”
“马上换季就要栽新苗了,我本来想借书温习一下的,可是灵种养育书籍,都被杏姑娘一并卷走了!”
“杏姑娘近日是和天君商量换了修炼方向,要弃画从农,改修种田了吗?”
缘杏年纪小,整颗心都扑在小盆栽上,不仅看书看得又多又快,还经常捧着小盆栽去跟负责农业的仙官仙侍讨教。
缘杏长相可爱,性格温顺,又对凡仙们也极有礼貌,仙侍仙娥们嘴上无可奈何,实际上心里却喜欢缘杏这个北天君的小弟子,她问什么都耐心给她讲解,与缘杏相处得很融洽。
于是没几日,缘杏就学会了给小盆栽施肥、松土,掌握了不同季节的注意事项,甚至连小树日后可能会分枝结果、开灵智化形需要注意的要点,都记了满满两本笔记,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见过小盆栽的农责仙官们,似乎总要稀奇地打量几眼,顺带附赠一番评价――
“这种盆栽树,我在北天宫上千年了,还从未见过。”
“虽然长得像是盆栽榕树,可细看又完全不同,根须、灵气都有独特之处。”
“我多年前游历过五方天境,这棵盆栽,竟有些像万年树……可是,怎么这么小呢?”
会负责农田灵植的仙官,大多知识渊博,成仙前就对植物颇有兴趣造诣。
然而他们中,比较少离开北天宫的,对公子羽送给缘杏的小盆栽,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那些见过万年树的,虽说也认不出来,但和缘杏的想法一致,纷纷表示这个小盆栽,特别像万年树。
不过,万年树万年来从未听说长过种子或者繁衍小树,连花都很少开,即使外表再像,仙官们也都觉得这不太可能真与万年树有关,应该只是长得像。
最终,仙官之首捋了捋胡子,下结论道:“无论如何,虽然无法确定品种,但可以肯定,羽郎君赠与杏姑娘的,应当是棵相当稀有强盛的灵树,极为难得,杏姑娘好好照料便是。”
缘杏当时正好捧着已经被起名画音的小盆栽,听了仙官的话,她有些惶恐不安。
“这样稀有的灵树,我会不会照顾不好啊?”
听了缘杏担忧的话,仙官之首大笑!
“杏姑娘放心吧。”
他道。
“只有那些只为供人赏玩有意栽培、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花花草草,才会有特别苛刻的养育条件。这种花草的确毫无立身之能,一旦失去照料,风一吹、太阳一晒就会堪受不住自然的风霜,脆弱易折,轻易枯败而亡。
“我们仙界的灵树灵花,虽说少有生长,可绝非供人亵玩之辈,越是稀有少见,便越是强盛,越是强盛,就越不容易枯折。
“像杏姑娘手上这棵灵树,是不会轻易被养死的,哪怕不浇水、不施肥、不晒太阳,它也会自己吸收天地的灵气生长。无非就是看姑娘会不会养、长得快和长得慢的区别。所以,杏姑娘不必太过担忧,只要认真照料,不会有大问题。”
缘杏听有经验的仙官都这么说,就安了心。
她看着手里蓬蓬的小树,惊讶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不知是不是错觉,被缘杏捧在手里的小树,忽然看上去分外挺拔,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