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盆栽是真的很有灵气。
虽然仙官说不用太费心照料也不会有事,但缘杏还是每日极为用心照料。
她研究了小画音树需要的水量,每天按时浇水,时常施加灵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小树搬到窗台上晒太阳。
缘杏与小树形影不离,她作画就把小树放在旁边,午休会特意将小树放在灵气充裕的地方让它休息,有时候还会把小树一起带到道室去,让它一起听北天君讲课。
晚上睡觉前,缘杏还会特意搬一把椅子,将小树放在床边,如果不是盆里还有泥土,她甚至可能会抱着小树睡。
缘杏起初还仅仅是将小树当作是灵植照料,没多久她就发现,小盆栽远比她想得更有脾气、更通人性。
它是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
小树年纪还小,它会开花,但是并不结果,似乎只是开着玩玩。羽师兄将小盆栽送给她那天,树上就开着一树小花。
尽管小盆栽的叶片和花朵形状都与万年树如出一辙,只是小很多,但它的性情,却和万年树完全不同。
万年树沉稳,平日里都是那个样子,开花千年才开一次。
但是小画音树就不同了,而且情绪很好懂。
它特别喜欢开花,只要开心,第二天就哗哗开一树,在风中晃来晃去地抖花瓣;要是不开心,花朵马上就蔫了,树枝垂一片,满树都是沮丧,但是只要心情好转,马上又哗啦啦开一树。
至于它开不开心、能开心多久,主要由缘杏那天陪了它多久所决定。
小画音树不仅有小脾气,它还会挑食。
缘杏经常会给它洒灵肥,因为灵肥有不同的种类,大概对树来说味道不一样,有好吃不好吃之分。
如果吃到了好吃的肥料,小画音树当天就会开满满一树花,很高兴的样子。
但如果施加了它不喜欢的肥料,缘杏过几个时辰就会看到它忽然谢掉了,而且所有的树枝和根须都往下伸。
一开始缘杏看不出什么意思,但没多久,她就发现,小画音树竟然花了好几个时辰,以慢到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用根须和树枝,将撒进去的肥料全都拨出了花盆,缘杏去要来的灵肥统统散在了外面。
那一刹那,缘杏觉得小画音树特别像一个不肯好好吃饭的任性小女孩,给它喂饭,它还皱着眉头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另外,它好像格外喜欢缘杏。
缘杏睡觉前,会将小画音树放在床头。
有一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画音树有一根树枝长得老长,小叶子戳在她脸上,满树花开得阳光灿烂。
缘杏疑惑地揉揉眼睛,将这根树枝修剪掉,就没有再管,谁知第二日起来,小画音树照样又长出一根长长的树枝,照样戳在她脸上,并且同样开出了一树花。
头两天缘杏还可以当作是凑巧,但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缘杏就反应过来,是小画音树特意用小树枝来碰她。
缘杏能感觉到,小画音树没有恶意,不过早上睡觉有树叶戳在脸上,多少有点不舒服。
于是这一晚,她就将小画音树放远一点,应该是碰不到了。
谁知第二天起来,竟然看到小画音树整棵树都萎靡不振地耷拉下来,昨晚还苍翠的树叶枯黄掉落一地,花也落光了,看着简直像是中了什么毒要死了。
缘杏吓坏了,顾不得自己上午还要听课和洗漱,急忙穿上衣服,抱上小画音树就奔去找仙官询问。
值守的仙官举着小画音树端详半天,捏也捏了,看也看了,还用仙术试了试灵气,甚至还尝了一片枯叶,结果还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仙官沉吟片刻,迟疑地道:“这小灵树没有大碍,约莫就是……嗯……心情不太好。”
第三十二章
仙官问:“这两天发生过什么事了吗?”
要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就只有缘杏昨晚将它放远了一点,不让它生长枝碰自己脸了。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
缘杏将情况告诉仙官,然后将小画音树举到眼前,看着它, 既像是问仙官, 也像是问树。
小画音树动作很慢, 还不能立刻看出想法, 但缘杏总觉得它委委屈屈的。
仙官听了则很惊奇:“这棵灵树竟如此聪颖!才这么点日子,就有这么丰富的情绪,还懂得表达了。我在灵植园待了六百年,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灵树!杏姑娘不用担心,小灵树没事, 你带回去好好照顾, 它要不了多少几年, 就会开灵智也未必。”
缘杏谢过仙官,捧着树走了。
尽管仙官说小灵树有可能很快会开灵智,但缘杏现在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她只想让小画音树快点打起精神来。
看着小画音树蔫耷耷的,缘杏也觉得心疼。
她捧着树, 路过内廷花园时, 将小画音树在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放下。
她自己也蹲下来,将手肘抵在膝盖上, 托着腮, 对小画音树说:“你不要委屈了好不好?我不是不让你睡在我旁边的意思。”
小画音树还是可怜巴巴地蔫着,连吸灵气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没什么精神。
缘杏好声好气地试着与它商量:“那今晚我将你挪回来,但是我睡觉的时候, 你不要长那么长的树枝戳我好不好?我不是不喜欢你戳我脸,但是每天早晨都被戳,有时候还没有叶子,挺疼的。还有,你花整个晚上长那么一根长枝,很耗灵气的,你看你最近,都不怎么长高了……”
公子羽背着琴匣,经过花园时,正要转弯,听到的便是这么一番话。
他下意识地停住步子,借着灌木墙的掩护,从丛叶的缝隙中,往那里望去。
只见小小的杏师妹蹲在小画音树前,满脸为难地与小树说话,那样子,倒真像在养个孩子。
师妹素有才情,连跟棵小树讨价还价,语气都颇语重心长。
公子羽忍俊不禁。
琢音在琴匣里也听到了缘杏的声音,催促道:“是小画音树和杏杏闹别扭了吗?你快过去!小画音树也有你一份的。”
琢音的描述让公子羽脸上一热,但好在没有人看见,他还能泰然自若。
“嘘。”
公子羽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琢音不用多说。
他微笑着道:“我知道。”
公子羽走了出去,说:“师妹。”
缘杏听到羽师兄的声音,吃了一惊。
她本来以为没有人在场,才自若地对着小画音树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此时见到羽师兄,当即有些慌乱。
小画音树是师兄送给她的,缘杏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会好好照料,可是没想到这回碰见师兄,就让他看见小树这么貌似奄奄一息的样子,倒像自己没有用心照顾似的。
缘杏当即心虚起来,手忙脚乱,也不知该不该解释。
但公子羽显得十分平静。
他浅笑着问:“画音树是怎么了?让我看看可好?”
缘杏单独与师兄在一起,还是会嘴笨,想不到说什么话,只得点点头,将小画音树捧起来奉上。
缘杏小声说明道:“仙官说,它是心情不好。”
“我明白。”
公子羽谦和而从容。
“我这回游历,在南天境随一位仙君学了辨识植物、养育花草,多少通些道理。”
他看了看小画音树,语气温和:“师妹平时照顾小树,应该是很用心的,是这画音树有脾气,师妹不用紧张。”
缘杏崇敬地望着羽师兄。
羽师兄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却是很厉害的事。
这一回外出,师兄他又学会新的东西了。
缘杏其实能够感觉得到,师兄身上的仙气清透灵逸,比他离开北天宫前,又强了许多,一看便知这两年来提升极大。
羽师兄回到北天宫也有好些日子了,但他从来没有提过自己身上巨大的进益,更没有炫耀通晓花草的学识,他就和以前一样,始终谦逊自持、彬彬有礼。
方雅清劲,不骄不馁,优优乎有士君子之风。①
师兄陪在她身边,却总像走在她前面好远。
真想,和师兄并肩而行。
真想,成为和师兄一样的人。
缘杏懵懂地问:“那小画音这样,我应该怎么做呢?”
“它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才时时刻刻想要与你亲近。”
公子羽听到了先前缘杏与小树的对话,况且是他将小万年树带回来的,多少有些了解小树的性情,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羽想了想,说:“你其实已经做得不错,像刚才那样与它好好讲讲道理,久而久之,它应当会懂事的,多和它说话,也有利于让小画音树早开灵智。若是不行,要不你偶尔将小画音树寄养到我这里。我与它相处过几日,当时它是好的,应该不至于在我这里蔫掉。”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道:“你日后若遇上什么麻烦,只要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都可以随时来找我。小画音树的名字是我们一起起的,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它。”
缘杏听得心头怦怦,可又担心:“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师兄了?”
公子羽笑言:“怎么会。”
缘杏低头去看小画音树。
真像羽师兄说的那样,小画音树和羽师兄相处过一段时间,它好像对羽师兄并不反感。
羽师兄过来与她说话以后,小画音树的叶子已经立起来了一点,没有之前那么没精打采了。
能与师兄一起照顾小画音树,对缘杏来说,是令人心怀向往的好事。
她道:“那……那以后,可能会经常麻烦师兄了。”
公子羽笑着点头。
水师弟背着画具兴冲冲出来找缘杏时,正好看到缘杏捧着小画音树,和公子羽并肩,从花园小径里走出来的场景。
阿水微愣,不觉驻足。
缘杏看上去比平时内向害羞,但很开心,她拿着盆栽,时不时侧头与公子羽说话,芙蓉面似娇似喜,鲜活灵动。
阿水现在经常与杏师姐一起上画技课,杏师姐去上课,他就在后面旁听,或者在外面等着,与师姐同进同出,并对此很是满足。
今日还有一会儿功夫就要上课了,他和平时一样去玉池楼楼下等师姐,却发现杏师姐不在楼中,这才出来寻找。
没想到,竟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杏师姐此时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他面前,杏师姐是比较包容的那一个,是个关心他的小姐姐。
杏师姐对羽师兄,远远比对他,要依恋得多。
羽师兄比他年长,比他修为高,仙气纯粹,气质高洁,无可挑剔……而且,还比他更早遇见杏师姐。
阿水站在原地,四肢都在身上,却难以动弹。
*
羽师兄说的没错,缘杏和小画音树几番促膝长谈后,没多久就有了效果。
小画音树真的有点听懂了,不会再每晚都偷偷长树枝出来戳缘杏的脸。
不过,它毕竟还是小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但真的很想戳的时候,它也会先长叶子出来,用嫩嫩的叶子碰缘杏的脸,好像这样也很高兴,每次碰完,它都会欢快地开一整树花,还会用很慢的速度摇晃树枝,洒下一堆花瓣。
缘杏与小画音树相处融洽,也愈发喜欢小树。
缘杏是个爱画画的性子。
于是这段时间下来,她给小画音树画了一大堆的画。
有小画音树开花的、小画音树在月亮下的、小画音树伸展枝桠像伸懒腰的。
小画音树知道缘杏在给它画画,有时候还会捣乱,缘杏一边画着,它一边使劲长树枝,等缘杏画完,树枝已经长出很长一根,跟画上不一样了。
这种时候,缘杏就会上前摸摸它的叶子,拿它没有办法。
不过,说来奇怪。
缘杏本来以为她画小画音树,如果没有刻意克制仙气,应该会化出很多小画音树来。
可是事实上,无论她画了多少幅,小画音树还是只有原来的一棵,画出来的都没有化成实物。
缘杏的画心虽说不是无所不能,但也十分强劲,只要画得像,大多都能出形。
这种事情,她只在画灵气特别强的神仙或者神兽神植上才遇到过。
比如说北天君,比如说她父母的原形,比如说,万年树。
虽说仙官们都认为小画音树很通灵性,不久可能就会开灵智,可它毕竟还是小树,照理来说,不应该。
这让缘杏相当费解。
于是她有时会绕着小画音树徘徊,微微侧头:“小画音,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呀?”
小画音树无法回答,但随着风摆叶子,它特意长出来的两根像手一样的树枝摇来摇去,很得意的样子。
无论如何,缘杏还是很喜欢小画音树,与它亲密无间,画小画音树,一连就画了好几个月。
终于,一日,水师弟有些憋不住了。
他经常与师姐一起画画,画到今天,画技已经相当出众。
以前他们两个人一起作画,挑选画画的背景、商量用的颜料、互相看画,不知道有多开心。
而现在,师姐一天到晚对着羽师兄送她的树,连他这么个围着她转的大活人,都常被忽视。
最关键的倒不是树,而是羽师兄。
缘杏对公子羽那点若有若无的仰视和倾慕,水师弟一颗通透的玲珑心,哪里会看不出来。
每当见师姐投入地望着那棵会开花的小树,“公子羽”这个名字,便让水师弟如鲠在喉。
他对师兄,又羡又妒,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来,连带着,对那棵小树都有点迁怒。
终于,这一日,水师弟眼眶一热,忍不住撂下了画笔,委屈道:“师姐!你不要再画树了,就这么棵树,你都画了几百幅了!”
缘杏这时投入地画了半天,又快要画完一幅了,听到水师弟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她迷茫地说:“可是小画音树每天都有变化,很有意思啊!北天宫里的东西我们大多画过一遍了,如果不画树,画什么呢?”
水师弟一顿,显然还没有想过这一点。
但接着,他下了决心道:“要不师姐你画我吧!我也在长大,每天都有变化,虽然我的原形没有其他兔子那么可爱……但我,我也可以给师姐当参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