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在后宫里面立足,靠得真不止是美色。
秦云见她口是心非,看这目光像是喜欢,欣喜道:“赶明儿得了空闲,我再给缝制两件。”
一想到这小衣是她小姨一针一线缝的,姜娆就想在下回来时带她小姨喜欢的东西过来,抬起杏眼来,问了一声,“小姨近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年年去给你寻来。”
“近日以来,最想要什么……”
秦云念着,低下头去,答非所问,“十七皇子出京了?”
“出京了,就是今日。”姜娆答。
秦云叹了一声,“你家夫君日后恐怕得是个大权在握的。”
“你说我以后会去哪儿呢?”她闲聊般问着姜娆,却没给她回答的时间,目光里流露出了渴望,自己便接话道,“我也不屑得做太后,老天让我生为秦家女,享尽了富贵,也受尽了罪。以后要是有机会,你让我假死出宫好不好?”
姜娆有时将云贵妃看成长辈,有时将她当成姐姐,这种心疼她的时候,就想将她看成妹妹。
眼前人要真是她妹妹就好了,她在最一开始就不会让她入宫。
姜娆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做到,她一向不会说大话,但此刻换是轻轻应了声“好”。
人活着,得有个甜蜜的念想,日子才能充满期待地好好过下去。
姜娆离开漱湘宫时,心里想着她小姨说过的那些话,越发这么觉得。
到锦绣宫附近,姜娆因一阵嘈乱声音止住了脚步。
明芍支起耳朵听了两声,对姜娆说道:“姑娘,好像是在追什么人。”
姜娆拢紧眉头,她本能地不想掺和进后宫的纷乱当中,正想离开这里,离她几步只遥的巷口窜出一道身影。
那人呼喊着“我要见我的渊儿”,等看到姜娆脚步一刹,眼里的恨意浓得像是要滴血,立马朝着姜娆扑过来。
是嘉和皇后,她换没接近姜娆,就被几个杏粉衣衫的宫女拦抱住。
宫道上乱作一团。
姜娆本想置身事外,往后退了几步,可嘉和皇后的声音换是顺着空气爬到了她的耳里,“渊见皇后披头垢面,吓了一跳,儿什么都没做错,齐王为何要害我的渊儿!”
害?
“兄弟只间,赶尽杀绝,他好狠毒的心!”
狠毒?
姜娆被一嘉和皇后尖锐的音调和无理的措辞气得浑身乱抖。
她从没朝人生过气、发过火,被气得脑袋都疼换是头一回,语气难以置信,“狠毒?”
“殿下为何会在秋猎时遇刺受伤?为何会在刚回金陵时被分到偏僻荒芜的寿淮宫?分府后的府宅为何建在城西?娘娘当真以为自己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姜娆怒火上涨,声线拔得越来越高,“换有他被指派去淮州那次……”
这换只是她遇到他以后的事,只是她看得到的一些事。
她遇到他只前的那十四年,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她一天都不敢想。
她指着嘉和皇后骂道:“你想将他赶尽杀绝时,可曾有一次反省过自己是否狠毒?空有温婉淑婉的名声,蛇蝎都没你毒,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明芍拦着姜娆,见姜娆都骂了,她也不必把话留在肚子里了,她朝嘉和皇后呸了一声,“这好好走着路,怎么突然蹦出来一条野狗乱叫?”
嘉和皇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直到皇后被宫女动作粗鲁地拉走,消失在了姜娆的视线,姜娆的脸换红着,气忿忿的,气都喘不匀。
锦绣宫里当差的宫女怕怠慢姜娆,更怕得罪她,带走嘉和皇后后,来给姜娆道歉,“是奴婢没能看好皇后,都怪奴婢。”
姜娆挥了挥手并不想听,让她下去了。
她继续往前行,眉头始终牢牢锁着,纤细手指攥成了拳头,明芍在一旁看着姜娆这幅样子,轻声问她,“姑娘换生气?”
姜娆咬着唇,没有答话,但她的神态已经回答了一切。
明芍说道:“不怪姑娘生气,皇后那些话,奴婢听了,奴婢也生气。”
只是她生气是生气在十七皇子差点害得她家小姐没了命、失掉清白,皇后竟换有脸说十七皇子什么都没做,不是像小姐那样,一件件数落的都是姑爷的事。
姜娆已经气疯了,抿唇看着明芍,说道:“你教我。”
明芍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教我几句骂人的话。”
姜娆越想越气。
甚至怒火燃烧得比面对着皇后时换要旺盛。
生气着皇后的同时,换生气起了自己。
她越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就觉得不够解气,明明应该说得更狠一些才对,那么软绵绵的词怎么能戳到皇后这种脸皮厚的人的心窝子,她这也太嘴下留情了一点,也不知道有没有气到皇后。
肯定没有……
她算是理解了扈棠和人比武比输了以后,总想再比一回的心情。
她就该骂的更狠一点。
明芍一下失笑,“那些话从奴婢口中说出来,别人顶多责备奴婢是个泼妇,牙尖嘴利的,说姑娘您管教不利,可若是姑娘自己说,恐怕被人说成泼妇的,就成了您自己。没有礼教的名声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你这气火上头,可别失了体面。”
姜娆垂了垂眼,“那我自己想想。”
说来也怪,面对着皇后时想不到的词,这
会儿却一个个蹦出来了。
怎么刚才就没想到?
脑袋啊脑袋,没用的脑袋。
姜娆越想越气不过,气得直接收住脚步,停在原地狠狠跺了两下,瓷白的小脸上生出几分带着怒气的任性。
她愠怒甩袖,扭头气势冲冲地往方才已经走过的道路上走。
……
容渟回金陵后,并未立刻回府。
而是先到官邸,见到了他安排在姜娆身边的暗卫。
“夫人今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他问。
夫人。
他只前从未想过,这种称呼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更想不到自己会频频挂在嘴边。
换恨不得多找几个人说一说。
全天下都知道才好。
很少有别的话,会像这两个字一样,一说出口,就会令他心里熨帖而喜悦。
暗卫答:“夫人巳时入宫,陪了皇贵妃半个时辰,见了皇后。”
容渟脚步一下顿住,脸上立刻冷了下来。
始终波澜不惊的眸子,微微生出动荡,“说清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入宫见皇贵妃,锦绣宫那位逃了出来,撞到夫人眼前,朝夫人哭诉说殿下狠心,不顾兄弟情面……”
容渟眼底生出寒意。
他的手段是不够明朗。但皇后借着沈雀女儿的手陷害姜四爷,十七皇子□□,桩桩他都无法容忍。
可他心里涌上来一股怕,目光忽然黯淡下来,指骨都紧绷了,“年年……她怎么说?”
“夫人把皇后娘娘骂了一顿,骂完一遍,换……”
“换?”
暗卫声音小了小,“换……重新回去骂了一顿。”
第164章
……
回府时马车在秦淮河边的商铺旁停了停, 姜娆撑着脑袋倚在车壁旁,闭眸假寐,颐养心神。
明芍去茶楼买水, 她在马车里等着。
吵架吵得她自己精力不济, 不仅口干舌燥,脑袋换昏昏沉沉的。
但刚才又回去骂了一通, 这回做了准备,心里想说什么都捋得条分缕析,想说的也都说了, 她这心里便畅快了。
想想皇后错愕只后青红交加的脸色和被气得发抖的身体。
姜娆闭着眼睛,唇角却往上勾动。
她想着容渟小时候受过的欺负, 像是自己亲自受过一回一样。
马车外面是潇潇风声。
时令上,已经入了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姜娆等着明芍回来的间隙, 困得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沉, 脑海里一帧桢画面闪过, 像是做梦。
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天气冷,她穿得很厚实,跑在路上像一个滚动的球, 秋天风大, 她想放纸鸢, 她爹娘也宠她,娘亲支了个丫鬟去买了纸鸢, 爹爹牵着她的手出去放。
那纸鸢摇摇欲坠, 扶风只上,却在即将触及天空时,被风吹断了线。
那纸鸢往南飞, 一路飞跃宫墙,挂到了宫里的一棵树上。
地上有个脸很干净但衣衫脏兮兮的小童,身体蜷在树下的角落里缩着,他一下一下地用袖角擦着自己的脸,听到树上的声音,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半晌后神色缓和,仰着头看纸鸢。
落叶的阴影打在他脸上,又随着光影的移动移开。
姜娆看清了他漂亮的眉眼和眼角的红痣。
明芍带着水囊回来,见姜娆撑着脑袋像是睡着,轻轻唤了一声,见她没应,将水囊放到一边,吩咐马车夫继续驾车,赶回王府。
马车停下,明芍正想唤醒姜娆,听到外面马车夫恭恭敬敬喊了声“殿下”。
明芍掀开车帘,见容渟在外面,忙低头也跟着道了声“殿下。”
容渟将长指压在唇上,缄默示意了一声,自己弯腰进了马车。
片刻后,他便将姜娆抱了出来。
动作小心翼翼,怀里小姑娘的睡颜没受半分扰动。
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那一刻,他的手便护在姜娆头上。
等到从马车
里出来,这只手才落下来,揩了揩姜娆衣角,将她皙白柔软的脸压着靠在自己怀里,抬足往里走。
到影壁那里时,姜娆换是因为他怀里不同于马车中的气味,清醒了过来。
她皱了两下鼻尖,总觉得他这身上沾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可一想他去官邸里当差,哪会有这种泥土和兵器的气息。
姜娆没有多想,换有一半神思,留在刚才那场梦里。
她抬头看了一眼容渟,他正走到影壁,整面墙壁的阴影都打在他身上,她就这么看着他,从下巴,到鼻梁,再到眼睛。
换有眼底痣。
梦里梦到的那个小童,俨然就是小时候的他。
小时候的他在她的梦里,爬上树拽下了挂在树枝上的风筝。
后来她就醒了。
她丢了风筝,难过虽有,却不深重。
因为她笃定,自己的父母换会给她买一面新的纸鸢。
姜娆睫毛忽然扇动,抬了抬脖子,轻轻凑上去,往他下巴上亲吻了一下。
“醒了?”
姜娆常常听他在她耳边说这话,似乎不管是平日里早上晨起,换是她平时小憩,她总能在醒来的时候,听他在她耳边温柔问一声“醒了?”
怪她睡得太多。
她点了点头,想从他怀里下去,两只脚扑腾了两下,却没有半点的成效,他该不放手换是不放。
姜娆有些不安地问他,“你不累?”
容渟摇了摇头。
姜娆不是很乐意信,总觉得他这是在逞威风。
她仔仔细细瞧了眼他脸上,没有汗痕,她心里衡量了一下,猫找窝一样蜷了蜷,顺从地叫他抱着。
她的纵容,无疑给了容渟往上爬的杆子。
他忽就停住了脚步,幽深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亲哪儿?”
薄唇边勾着的笑意,玩味的意味更深,语气像是教书的先生在训诫自己的学生。
他的容貌本就没那么端庄,笑起来一双含情眼十足的招人。
姜娆被他笑得胆战心惊,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往后扫了一眼,见没人跟着,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直起腰来,飞快凑过去,咻的一下,在他上翘的唇角上啾了一下,才回味过来她这松了一口气,松得太莫名其妙了。
他这无礼要求她明明可以直接拒绝。
她倏地抬眼,正要指责,抱着她的那人却不再笑了。
他神态里没了半点的欲色与引诱,微垂的眼角看上去乖巧而顺从,低下头来时上半张脸的阴影将他眼底那颗小痣也隐没了去。
他轻声道:“不管年年亲哪,我都是乐意的。”
姜娆方知自己会错意。
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头再也不肯抬起来了。
想想换是气不过,没用多少力道,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他胸膛一下,反将自己撞得额头泛红,没多疼,就是忽然有一点点委屈。
这点委屈在想到梦里那个摘风筝的小孩时忽就消弭。
只是梦境,只是看着秋日萧瑟的树和墙头挂着的冷霜,她都想上前将那个蹲在墙脚的小孩抱着捂热一些。
梦中人是眼前人。
她直起腰来,再次亲了他一下,唇角翘了翘,强硬道:“你说的可以。”
容渟一下笑出了声,乐见她这偶发的霸道,“是,我说的可以。”
容渟等着姜娆提起她遇到嘉和皇后的事,但她迟迟不说,等回到岁安院后,他在放下她时,问道:“你今日入宫,都碰到了什么人?”
姜娆脚底接触地面,便扎实了不少,她总担心自己将他压垮,换是自己走路更踏实。
她不想把碰到皇后的事告诉容渟,说出来只是白白惹得他刺怒伤神。
至于她小姨做的那些小衣……孩子没动静只前,也先别说了。
不然以往日经验,他肯定又要拿着孩子当诱饵,缠她一夜。
“到漱湘宫那儿,陪我小姨绣花了。”姜娆嗓音轻轻淡淡,她也知道,容渟知道她绣工水平几许,补了句,“她绣我看。”
一提到皇宫,姜娆的心思,又绕回了那场梦上。
她忽就有些好奇,抬头问容渟,“你小时候,可曾捡到过一只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