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锦凤拉住他,失声惊叫。
肺痨可不是开玩笑的!
韩母也怒道:“胡闹!你这是要干嘛?以为肺痨是儿戏吗!你别忘了,你是一家之主!整个韩家可都靠你担着!”
韩奕羡眸色沉凝,双唇抿得死紧。少顷沉声道:“她是我妻!”
言罢他淡淡的看锦凤,撇开她的手。举步就走。依旧抱着女儿。
锦凤僵着脸,表情凝固。
韩母已是焦心的喝道:“都傻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叫人拦住你们的爷!”
她后悔得不得了!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若非是怕他回来会闹不干休,她早把那病秧子撵出府去。
可是谁敢拦呢?!
一众的家丁,小厮们觑着自家爷冷肃的面色,无一人敢上前。爷是主子!哪有下人拦主子的道理!他们都指着他吃饭呢!
韩奕羡脱掉外袍将睡着的女儿包裹起来,以免她惊了风着凉。然后将女儿递给了庭毅。
“带去爷的书房,你守着。有事爷会传讯与你。”
“是!庭毅省得。”
韩奕羡迈步疾走,走着走着,他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自成年后,他再不曾这样的跑过。
猎猎寒风里,他心绪沉沉眼眸涩涩,兜着一肚子的担忧,猛烈的奔跑。
第16章
北院门口,两名家丁远离院门靠边站立俱是一脸丧气。他们奉老夫人的指令过来看守北院。老夫人勒令他们将北院严加把手,里面的人一律不得走出院门。
为什么要隔离北院,他们是知情的。想到里头的卿夫人可能患上了肺痨,他们就感到惶惧,很是惴惴。正自认倒霉的当口,突见一人衣袂翻飞,朝这里飞奔而来。玄青色暗花云纹锦袍,身形高挺面容英俊,不是他们二爷又是哪个!
他们慌忙上前相迎,待见得二爷神色阴郁眸光冷沉。便不由有些个发怵,心内叫苦。纵观整个府邸,谁人不知卿夫人是二爷的心尖尖,不知北院是禁地,万万冒犯不得!
韩奕羡望着紧闭的院门,再看一眼面前的家丁,心中了然。他脸色愈沉,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凤眸深黯而森寒,凝着勃发的怒火戾气翻涌。
“陈宏,张照见过二爷!”
两名家丁给韩奕羡见礼,旋即面面相觑。尔后方脸的那个期期艾艾道:“老夫人令小的们过来”
“开门!”韩奕羡不待其说完阴冷了声道。
俩家丁不敢多言,忙不迭打开院门。
韩奕羡大步迈进毫不迟疑。院子里静寂无声,气氛萧索一个人也无,所有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韩奕羡寒着脸,步履生风。很快便听得主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他心下一紧,益发加快了步子。片刻后,他推开门看到冬灵。
“二爷!”冬灵惊喜交加。
韩奕羡抬手示意她默声。看到冬灵未做任何防护措施,他冷凝的脸色稍有和缓。一语不发的越过冬灵,他脚步沉稳又轻悄的行至里间。见到了悬在他心上的人儿。
她鬓发披散,颦眉咳嗽,闭着眼靠在床头。脸愈发的小了。面颊变得细窄下巴削尖明显清减了一圈。黑鸦鸦的发丝裹着她的脸,衬得她的脸色苍白若纸,白得惊心!哪里还是他出门前白里透粉的好气色。
韩奕羡当下心揪到了极处,又是心疼着急又是悔痛不已。其间还夹杂着一抹难耐的委屈。她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为给她补养身子他花了多少的心思,使了多大的劲!想方设法,用尽千方百计。可这不过几日的光景,她就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
是!他承认是他的不是。明知梅子坞对她意义非常,却为全了内宅的平衡,为给师氏最后一个机会,他再一次戳了她的心窝子。
但是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的对他!
他对她的心意,她难道还不明白!
仿似感应到他的气息,念卿昏然的睁眼看见突然出现在室内的男人。她有一刻的呆愣,怔怔的看他。下一瞬,她面色惊&变急急拿被子蒙住了口鼻,闷声急道:
“爷怎的来了!快走快走,爷你赶快离开!”
她虚弱的喘&气,咳嗽着叫:“快呀,快出去!爷你不能呆在这里!”
韩奕羡动了,却是直直朝她走去:“你这说的甚么!你道爷是什么人!”
他语声沉哑,看着她眸色变得深而平静:“卿儿如此,爷怎会放你一个人!”
念卿大急,凄楚摇头,裹住被子往后缩。
“不行!爷快走!荷儿没娘,不能再没了爹!”
她的心肝肝不能没了娘又没了爹。得有一个真心疼她的人陪她活着,陪她长大。护着她疼爱她!
韩奕羡闻言心头巨震,有细密的痛楚划过他心口。果然关心则乱,他真是急昏了头!先前情急,竟然有些偏信了母亲的一面之词。只当她果是因着梅子坞意难平,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可是怎么会!
不说她本是个不爱相争的性子。便是为了女儿,她亦断不会如此!她视荷儿如珠似宝,爱逾性命。不管什么时候,面对什么样的境况,她都断然不会弃女儿于不顾,任性妄为。
这事必然另有说道。不过,那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得立刻,马上抱住他的卿卿,他可怜的乖娇娇!女儿于她如命,她于他亦然。同样的,不论是什么样的状况,他都不会,也不可能放开她的手!
韩奕羡利索的脱靴上榻,不顾念卿的躲避挣扎连人带被一把搂住。他贴上她的脸,垂首枕在她肩头。
“爷就知道在卿儿心里,荷儿才是第一要紧的宝贝!有了荷儿,卿儿都不管爷了!”他故作轻快的打趣,声音却微是发哽。
念卿心中一痛,眼泪掉下来。她咳喘&着摆头,泣不成声:“不是的,不是的……”
她在意女儿是真,可她一样的也不想他有事!除了爹爹和冬灵,他们父女是她今生最大的牵挂。倘若爹爹故去,她会伤痛难当;假使冬灵有事,她会十分难过。但如果是他们父女,念卿轻颤,她想必会痛彻心扉肝肠寸断,再也难以为继!
觉察到她身子打颤,韩奕羡更紧的搂住她,偏头亲她的脸,啄&吻她的泪珠。
“傻娇娇”好一会后他停下来,亲昵的拥着她语声低哑又轻柔:
“母女连心,卿儿舐犊情深爱重荷儿天经地义。可是啊”他冲她耳语,声音轻得象叹息:“爷与卿儿夫妻一体,卿儿遭罪爷怎能独自安好!”
念卿挪动身子侧首看他,泪眼朦胧。
“那荷儿怎么办?还有征哥儿,齐哥儿,师氏和娘。爷都不管了吗?韩家的基业爷也不要了吗?”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是着惊嘶声问他。
韩奕羡却只瞧住她,定定的看她,深眸幽幽,墨似深潭眸色浓得化不开。
少顷,他方启唇轻道:“今时今日,你我相知七载有余,卿儿还会不懂得爷的心么?卿儿无事,爷便无忧。卿儿安好,一切方好。无事则无忧,卿安爷得安。卿儿你就是爷的心啊!爷没了心又怎能活!自个都顾不上了,还哪来余力兼顾其他?”
他凝着她水雾迷蒙的眼眸,复道:“此次卿儿若有个好歹,那他们爷怕是顾不上了!”他语音平缓,面现哀色。口气却异常冷静表明他的坚持。
“荷儿亦不管吗?”念卿哭道。
韩奕羡摇头,停了一瞬叹道:“爷也不是铁打的。”
他肉身凡胎自然有软肋。她便是他的软肋,是他的命门。再如何强硬,他也会脆弱,也会感觉恐惧。而唯有她能解救他的脆弱,安抚他的恐惧。因为很大程度上,她就是他的脆弱,是他的恐惧。失去她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恐惧!
念卿哭得不能自已,哭到呛咳不止。因知劝说无用。她心中柔肠百转,五味杂陈。是喜是悲已然裹挟不清。
韩奕羡头一次没有出声哄慰。只手指摩&挲她的头发,静静的由着她发泄。直到半晌过后,念卿无力的倚在他怀里,昏昏然神情萎顿。
“冬灵”韩奕羡扬声唤道。
一直立在门帘后听候差遣的冬灵立即掀了帘子,红着眼睛走进来。
“你戴上纱罩到外院书房去寻庭毅,让他速速去请张老太医进府。务必记得交代他告知张老太医夫人如今的病况。让老太医心里有数做好防护准备。庭毅去了,你就留在那照看小姐。”
“是!二爷,奴婢这就去了!”
“嗯。”韩奕羡颔首,语调变得狠厉:“你去的路上如有人胆敢阻拦,让他们来找爷!”
“是,奴婢省得!”
冬灵去后,韩奕羡听着念卿带着喘&息的低咳,轻轻拍抚她的背脊温言道:“卿儿莫怕!是好是歹,是生是死,有爷陪着你。上天入地爷都陪着。”
他说的淡然,神态坚毅。
念卿没有吱声。她偎近了他把脸埋在他怀里,难受的闭上眼睛。一番痛哭,令她的头脑愈发昏然,昏昏沉沉很是晕眩。而持续不断的咳嗽也令她喉间,心口撕裂般的锐疼。
“乖,今天喝过药了吗?”
念卿微微点头。
“卿儿”又等了会,睇着她的倦容韩奕羡试探的唤她,放缓了声不无诱哄的问了句:“怎么弄成了这样?爷出门前不还好好的吗?”
念卿眼皮动了动,静了片刻,低声应道:“不小心受了凉,招了风寒罢。”她声音沙哑得厉害。
韩奕羡抿了抿唇,没再作声。只安静的挨着她的头等待张老太医入府。
约莫一个时辰后,张老太医带着他的弟子和一个药童抵达韩府。一行三人都戴上了纱罩蒙住口鼻,各自的手上亦戴着特质的薄皮手套。
事急从权,何况张老太医德高望重,年逾古稀。是以,韩奕羡直接引领着老太医进了里间。只留了他的弟子和药童在院子里等候。
张老太医眼见韩奕羡全无忌讳,面上一点防护亦无。他并未感到吃惊,这位韩家家主与他这卿夫人伉俪情深,他早已十分的了解。只心里不由得感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以韩二爷的人材相貌,身份地位,能对一位女子如此舍生忘死倾心以待,委实难得!
一通望闻问切下来,老太医的脸色不似来时那般凝重,但也称不上松缓。
韩奕羡望着他,目中到底带了些紧张与忧色。他能无怨无悔,从容的陪着他的卿儿一道下黄泉。但那是针对最坏的景况。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更希望这是一场虚惊,企盼他的娇娇可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而张老太医的诊断将一举决定他与卿儿的生死。
老太医名满天下,医术有口皆碑。韩奕羡对其很是信服。
“还请二爷借一步说话。”
老太医是个规矩人。问诊结束,他便不想再逾矩呆在人家妇闺中。
韩奕羡将念卿的被子掖好,随着老太医来到院中。
老太医习惯的伸手想要捋捋自个花白的胡须,碰到纱罩又放下。尔后沉吟道:“老朽观夫人脉象阴阳两虚,气逆肺经。确系于心肺有所亏损。但夫人干咳无痰,虽伴有咳嗽低热,却并未有浊痰,咳血的症状。依老朽的诊断,夫人是不是肺痨还需观察几日,方能定夺。且老朽查到夫人肺有积水,积水的情况还不轻省。若老朽没有猜错,夫人近些日来定有过溺水的意外。”
韩奕羡听得前面心下微松,再听到后头不禁微微皱了下眉。溺水?
他心下暗惊,莫非他不在的几日间,卿儿竟有过溺水的意外。
是意外还是人为?他眸中登时有厉色闪过,旋即又暗自否决。不可能!他料想在他的府邸,还没有谁有那样的熊心豹子胆,敢对卿儿下手。
而母亲虽然不喜卿儿,现今却已犯不着对她使那般黑手。至于师氏,她纵是嫉妒卿儿,也不会傻到在他们出门的时候,派人于卿儿不利。那卿儿为什么不说呢?韩奕羡蓦地想到母亲那一番言语,顿时似有所悟。一双俊目不由露出些厌烦。
他正思量,又听见老太医接道:“虽暂未能确诊夫人所患之症是否就是肺痨,但总归于肺有损恐有传染,切不可大意。府上还是需要做到必要的隔离。二爷当明白老朽的意思!”
老太医口气郑重,颇是严肃。眼里是医者的理性与大义。韩奕羡自然遵从恭敬点头。
第17章
应韩奕羡的恳请也为方便治疗,张老太医带着弟子和药童在韩府住下。韩奕羡特地着人将临近北院的一座空置的小院落拾掇出来,留给老太医一行坐卧起居。另使了好几个丫头婆子们一道过去精心服侍,奉若上宾。
老太医给念卿制定了详尽的治疗方案。每日由他与弟子轮流为念卿施针,进行针灸。以缓解症状减轻她的病痛。又给开了方药,因她咳久伤&阴,肺阴亏损,且本就气弱体虚全靠调补。老太医为求稳妥,索性肺脾肾兼顾阴&阳双补。
横竖韩家二爷舍得银子,对这位卿夫人从不吝惜钱财。不管多珍贵多稀罕的药材,但凡于卿夫人身子有助,纵是千金难觅他也定要设法弄来。
而韩奕羡自此未出北院,衣不解带悉心照料念卿。他谨遵医嘱把她看护得细致又周到。且事无巨细必亲力亲为,断不肯假手于人。大到亲自敦促老太医的药童炼药,小到照顾念卿一应的生活需求,无一不周全面面俱到。
如是尽心的治疗与调养,念卿的身体渐有起色。她的不适一天天减轻,慢慢的她不再低烧低咳,也不再感觉晕沉,头脑变得清明好受很多。只身子依旧瘦弱乏力,面色仍然苍白不见血气。韩奕羡看得心疼亦无可奈何,按老太医的说法伤了肺经原本就是个需要时日养就的事,要固本培元没个一年半载难见成效。
这其中最值得高兴的是经过十余天的诊治与观察,老太医终于完全确诊念卿没有患上肺痨,并能十分笃定她所患之肺症不具传染性,只患者自身受累于他人无碍。
老太医金口一开,无异天降福音。不但韩奕羡心头大石落地,念卿有若死里逃生。韩府底下人等亦然欣喜万分,尤其北院里被隔离起来的仆众,简直喜不自胜仿似重获新生。张老太医什么人啊?那可是原先专职给圣人看病的大国医!老太医说没事自然就是没事!
念卿屋里的冬灵同荷儿的奶娘更是喜极而泣,直跪着向天磕头连连拜谢:多谢菩萨保佑!让夫人终是有惊无险,吉人天相!而一直忧心忡忡密切关注着北院动静的韩母与锦凤,也各自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