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皇权稳固,张后母子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从前是他想得太简单!他能看淡权力,能勘破权欲人情,却还是远远低估了人心的险恶与贪欲!
生于天家,何能超然物外!
可叹他悟得太迟!
此番他与张后正式对阵,等着他的只有两条路。成王败寇生死定局。胜为“王”得生;败为“寇”唯死!
为了母后,为了姨母;为了报仇,为了雪耻。他不可以输,也不能输!而事成之前,他须得步步为营。桑颐要做戏,他便要陪着她做戏。不得使她疑心。
好在,他想,现在桑颐的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部署周全,他要护住清言保她平安当是无碍。
※
常言道:进了腊月就是年。腊八夜的京城,市集热闹灯火通明。市坊林立的门市街里,行人如织车马如龙。街铺繁忙生意兴隆,挑着担子的小摊贩们亦没闲着,各自买卖忙不停歇。
更有不同技艺的杂耍艺人,寻着广场上的空地,各据一方耍弄着各种绝活,令得围观的百姓们时不时喝彩,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清言无心看热闹。
她谨言慎行,跟着宁王同桑颐。老实说,对生性喜静的她而言,她更情愿呆在府里陪着爹爹庚生他们一起过节。
两日前,宁王忽然携着他的王妃过来邀她腊八一块出游。按她的意思,她自然想着婉拒。可这位王妃言笑晏晏的望着她,口气极是热诚。再看看宁王,彼时他看着她,虽是笑着,但眼眸幽深,眸中意味她看不分明,却直觉他不想她拒绝。
今日间,她跟着他们喝了腊八粥,去庙里祈福祭拜了神灵。她原以为用过晚膳就该回了。不想,这位王妃游兴不减,提议还要游夜市,赏年关夜景。
她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兼之上回初见,宁王妃看她的眼神实在古怪莫名,令她无形中对宁王这位准王妃已心存戒备。而且今儿宁王虽表现如常,并不见异样。但自那日见过他反常醉酒,痛苦呓语大半宿以后,她现再看宁王与宁王妃心下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由此一天下来,她几乎不曾主动开口。只安静作陪。他们说着,她听着。待他们与她说话,她便微笑应声。横竖上次她生病,他派程阳带补品给她时,她该还的狐裘也还了,要表达的感谢亦有托程阳捎带与他。
“王爷,你看那边”桑颐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卖糖点的小摊贩,语声欢欣形容雀跃:“今儿腊八节,我们买点胶牙饧吧。”她笑容满面朝宁原说道。
“颐儿想吃?”
“嗯!给清言也买一点让他带回去。”桑颐看向身侧的清言,语气亲热神情友善。
清言微微一愣,当下行礼:“清言谢过王妃!”
宁原看一看她,笑容和煦。随即他转向桑颐笑道:“走吧颐儿,你自己去挑。”
说罢,他噙笑眯了眯眼望向前面的摊贩——
一对两鬓斑白的老夫妻。
眯眸的瞬间,他眼里掠过一抹精芒。
正各自忙着给前头客人装糖的老夫妇,看见面前的贵人,本就笑出一脸褶子的老脸,益发的皱了。
“几位贵人想要来点什么?胶牙饧,茧丝饴,还是冰糖果子?”送走手头的客人,已经空出手来的老妇人,马上笑眯眯殷勤的询问道。
“来点胶牙饧就好。”桑颐说着又侧头望住清言:“清言你还要什么吗?”
清言当然摇头,轻笑道:“我也只要一点胶牙饧。”
一旁也送走了客人的老头闻声已是麻利的装糖,上秤,称好后旋即利索的给他们打包。
“程阳付账。”宁原扬声吩咐道。话落,他自然而然回头,朝跟在身后几步远的程阳看去。
同一时刻,清言不经意一瞥,眼之所见,令她顿时惊住大感骇然!眼见那笑容慈祥的老妇人突地面色一变,神情凶戾的掏出匕首,猛力朝正缓缓回身的宁王刺去……
来不及了!她想。
电光火石间,在桑颐的惊叫声中,清言扑了过去。不假思索。
几乎是立刻,尖锐的剧痛便蔓延至她周身。她痛苦的蹙眉。
“清言!”宁原眸色惊&变,心中震动难言。
他千算万算,却万万算不到清言居然会替他挡刀!而其实他早做了准备,按计划,他是要受下这一刀的!他穿了金丝软甲,提前服用了芝雪归元丹。他们伤不了他!
可是,他心中懊悔!
清言她不知道!
这雪操冰心怀真抱素的人儿,在她眼里大抵只看到变故突然。只感到反应刻意迟钝的程阳,还有他故意按兵不动的暗卫们,已经护卫不及。
她竟为他挡刀!
这一刻宁原后悔极了!也震撼极了!
他看住软倒在他怀里,明显疼楚难当的清言,心头自责不已。但他此时没有多的时间细看她的伤口。行刺的摊贩老夫妇,一击不成,已换了武器。正气势汹汹舞动着大刀砍过来。
他得护住她,不能让她再受伤!
宁原单手抱住清言,腾挪闪避。这会他已顾不上“关心”桑颐,连假装亦不情愿!事发意外,程阳与隐匿的几个暗卫即刻赶过来相助。
而其他的暗卫们,则正同一群身着夜行衣,幽灵般骤然涌现的蒙面杀手们对阵缠打。一时间,热闹祥和的市集化作可怖的凶地。
百姓们惊叫着,四下逃窜。顷刻间,逃得干干净净。
至于桑颐,她被一个杀手劫掠,望着被围攻的宁原发出凄厉的惊呼:“王爷!”
当听到程阳惊声大叫:“主子小心!”
亲眼看到被两个杀手围攻,被一前一后两柄剑齐齐对穿刺过心窝的宁原,痛苦万状的抱着清言,血流如注的歪倒在地。
退至一旁,擒住桑颐的杀手同她对视一眼,在她撕心裂肺狂叫着王爷的痛呼声中,将她当场“劫走”。
未几,原打作一团的暗卫与杀手们齐齐停了下来。俱恭身而立。这都是宁原的暗卫。真正的杀手早被清除干净!只除了“掠走”桑颐的杀手头目——
只有那一个是真的!
留下他,只为作“戏”。
将计就计,局中局矣。
倒在地上的宁原急急起身,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狼狈。一把抱起已昏迷过去的清言。只看一眼,他脸色剧变。
“主子!那匕首淬了毒!”看到清言青黑泛紫的伤处,程阳大惊!
看着那伤口,宁原双唇紧抿,深眸黑沉似墨。他迅速自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白色的丹药,塞进清言嘴里。
继而他沉声问道:“马车在哪?清言等不得了!”
“回主子,就在前面。”
宁原抱着清言疾步前行。临上马车前,已经猜到主子心思的程阳,忍不住急声道:“主子,不若由属下”
他攸的停住。
想到清言伤处的位置,他不禁犹疑说不下去。
清言是女子,他,他……
程阳担心主子,然而男女有别,他实在为难!
他纠结的当口,宁原已毫不犹豫抱着清言上了马车。上车后,他随手放下帘子。尔后将清言轻柔的放到座椅上。
宁原目光定定看着清言,下一瞬,他俯身低下了头……
※
蠡城远郊,一个身形高大,面容硬朗的褐衣男子,牵着一个同样身形颀长,头戴面纱斗笠,以致面相看不太分明的青衣男子,徐徐行走在路上。
良久,围着这几里地,前前后后打转,来回走了好几遍的庭毅终于确定:
他们迷路了!
“爷,饿了吧,咱们吃个饼,歇歇再走。”
怕他的爷受累,庭毅牵着韩奕羡在路旁坐下。尔后,伸手替他取下斗笠。给他的爷戴上斗笠纯属无奈。
没法子,他的爷委实生得太俊了些!
这一路上,没少招人眼!不知有多少小娘子,痴看他的爷,看得不能挪眼。更有好些胆大不知羞的娘子,不辞辛苦跑老远的路追着他们不放。。
他一个男人,总不好老同一些妇人家,打这些无谓官司!无奈之下,只得帮他的爷把脸藏起来。
好在冬日里天凉,倒也戴得住。权当保暖,也算是一举两得。
第50章
庭毅取下水囊,细心的拿绢帕沾湿了给韩奕羡净手。随即自包袱里取出携带的干粮——两个咸菜麦饼。
他将其中一个塞进韩奕羡手里,连手带饼轻轻握着执到他嘴边:“爷,吃饼。”
韩奕羡木木的看饼张嘴咬一口,他饿了。只是还没咽下,他又吐了出来。
“卿儿”他叫。俊脸皱着,蹙了眉。
庭毅叹气,感到心酸又颇有些莞尔。
诶,他的爷挑食呢!
“爷,听话啊!吃了饼,我们就去找卿夫人!”庭毅哄孩子似,软语轻哄:“爷吃了饼,卿夫人也会高兴呢!来啊,咱们吃饼,再吃一口。等到了街市,庭毅带爷去吃好吃的!”
“欸,爷要不吃,卿夫人该不高兴了!听话啊,我们再吃一口!”
“对!就是这样,再吃一口!吃完了,庭毅就带爷去吃好吃的啊!”
“好嘞,咱们再来一口!爷吃了饼,卿夫人可高兴呢!”
……
好说歹说,总算是哄着他的爷吃完了饼。庭毅又给喂了水,这才开始吃自己的。
他一面吃,一面忍不住再次叹了叹气。
唉!不怪爷,天冷,这麦饼硬邦邦,干涩冷凉,确实很不好吃。而这其实是他的口粮。他给爷带的肉干,鱼干,今儿晌午都已经吃完。得重新添置了。事实上,若非迷了路,现在他应该已带着他的爷坐在食肆里。
庭毅看一眼他的爷,心间酸涩又想叹气。自打卿夫人走后,他的爷啊,真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折!脑子不好使了,身子亦被糟践得浑身是伤。他给找大夫医治了好些时日,才让他的爷身体渐渐恢复过来。
只爷的心疾大夫说耽搁得太久,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日后能不能完全痊愈,除了坚持吃药,也只能听天由命!然这一路跋山涉水碾转颠簸,多有不便。药吃得时断时续。
他心中焦虑,唯盼能早日获悉卿夫人的下落。使得他的爷能安定下来,好好治病。想他的爷原是多么骄傲的人!鳌里夺尊的资质,真真儿气宇轩昂卓尔不群。永州城里提起韩家二爷的名号,谁不是一腔艳羡敬服有加!
何曾想,那么骄傲的爷,那么出挑的爷,竟然疯傻成痴!
庭毅闷闷的吃饼,心中难过无可言说。垫过肚子充了饥,再歇了会脚后,庭毅牵着他的爷继续上路。
直走了近两个时辰,方看到街市。庭毅心疼他的爷,当下便找了看着最讲究的一家食肆,牵着韩奕羡进去找了位置坐下。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立刻有店小二上前热情招呼。
庭毅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言道:“紧着你们店里最好的菜肴,整几样上来!另给打包三斤酱牛肉,两只烧鸡。”
“得嘞!”看见银子,店小二喜笑颜开。出手阔绰的客人,总是讨人喜欢。
“还要点酒吗,客官?”小二益加殷勤。
“不必!赶紧上菜吧。”
“是!两位客官稍等,菜一会就好!”
出门在外,庭毅时刻保持警醒。从不喝酒。如今他的爷不能自保,形同痴儿。又只得他一人护卫,他不得不倍加小心。而他的爷更不能喝酒。
自他将爷救出,尽量照顾周到。又找了大夫看诊吃了些药。他的爷情绪安稳了不少,近来鲜有躁动非常安静。只除了时不时念叨卿夫人的小名。
可是他不敢冒险让他的爷喝酒,因大夫交代过,举凡刺激性的饮食皆应规避,不得食用。以免无端诱发病人情绪。
不多时,跑堂的便将浓香四溢的菜肴一道一道的端上桌来。庭毅忙着安置他的爷用膳。照例待他的爷吃过了,他方举箸而食。
他嘴里咀嚼着,心里思虑重重。为寻卿夫人,他先带着爷去了蓟城。却惊悉虞老爷失踪,虞宅已是空无一人。更及时察觉竟有师府的人蹲守在虞宅跟前。他带着爷暗里观察了几日,始终无果。找不到虞老爷,这条线索便告中断。
他于是开始追查碧枝的下落。先是寻到碧枝老家,再顺藤摸瓜寻去了碧枝外祖所在的幽州,然俱一路徒劳。皆不见人。
但却令他愈加肯定心中的猜测:卿夫人同碧枝的“死”怕是果真另有隐情!
虞老爷失踪,要说丧女心伤自去哪里行了短路,倒也在情理。可碧枝外祖一家亦然齐齐失踪,两厢叠加,实在太巧,实在不可谓不蹊跷。
于是接下来,失去线索不知从何找起的他,索性顺着幽州一路探寻。途经余杭,然后来了这蠡城。
庭毅拈着煎夹子,不自觉浓眉深锁。人海茫茫,这般没头没脑瞎忙活,恁的费时费力,单单平白折腾了他的爷!
他吁一口气思量着,得好好想想。
蓦地,一个闪念冒上他脑际。他想到了宁王。碧枝他找不着,能与夫人消失这事有所牵连的便只剩下宁王。
其实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从宁王那着手探查。只他想高高在上若宁王,便是出于某种原因帮了夫人亦当是仅此而已。之后夫人与其两者间,应不会有更多的交集。由此,寻查的价值并不大。
但现在,除了宁王,他还能从何寻起呢?
“嘿,稀罕了!秋雁姐姐今儿怎的有空过来?可是要点什么?”店外响起堂倌热忱的招呼声。
“明儿我外祖六十寿辰,我来给他老人家打点好酒。另外给我脯鸡、熝肉、野鸭肉各包一份。”
有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庭毅惊震,猛地抬头循声望去。下一瞬,他对上了女子惊慌失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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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枫山别院的厢房内,宁原凝视着榻间依旧昏迷不醒的清言,眸中一片黯沉。他看了她很久,攸地心思一动,伸手摸上她一侧的面颊,轻轻揭下她的面具。露出她血色全无,尤是苍白的脸孔。
宁原看着这张脸,心中滋味莫名,无以言表。
眼前这个女人屡有惊人之举。常令他倍感意外,倍感惊奇,亦倍感激赏而无比动容。小小的人儿,如斯纤弱又如斯柔韧。胆气与忠义不让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