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今天是有感而发。
她越琢磨宁王,越觉得宁王对她们当家的不一般!当家的,先头受伤,这王爷着紧得不行。照顾得十分用心,细致又周到。到如今百忙之中,还惦记着当家的!不忘送年货,更亲自送当家的回府。
她瞧着,竟很有些二爷往昔呵护当家的意思。
说来,论相貌,人品,宁王同当家的,当真是般配得很!她活了大半辈子,就容色而言,也就只见过宁王这一个堪堪能同二爷比肩。甭论作为一个王爷,宁王人品实在不错!不贪恋女&色,从不去烟花柳巷之地。
最主要,对当家的还格外的好!
最主要,宁王日后可以令当家的恢复真正的自由之身。
奈何,那是要做皇上的人呐!
再如何好,又怎会只守着当家的一人过日子!何况,老天不公,她们当家的命苦,子嗣不易!
嫁给皇上,不能生养,时长月久,难保……
如是左思右想,总归不成!陈嬷嬷心里惋惜得不行,可不是滋味了!
屋内静默好半晌后,陈嬷嬷突的心思一动,再次抬眼看向冬灵。
“冬灵儿,你而今也是年近桃李年华的人了,不能再拖着了,得赶紧为自个打算打算!”
她稍顿,接道:“现在我们亦算是在京城安定下来了,赶明儿,我同当家的说一说,叫她托宁王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嬷嬷,您说什么呢!”冬灵一惊,立刻起身嗔道:“我早想好了,这辈子都要陪着当家的!您呀,可千万别瞎忙活!”
她说罢,飞快道:“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我回房了。”
“诶,我说冬灵儿,老婆子可是”
眼看冬灵头也不回的出了屋,陈嬷嬷撇撇嘴,坐下叹气!
冬灵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屋子,坐在镜台边神色黯然。此刻,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轮廓硬朗的脸庞。那个人啊,寡言少语不爱笑,表情很少。但却是外冷内热,忠义又稳当!
只可惜……
许久后,冬灵轻叹一声,缓缓起身自去歇了。
※
光阴似箭,年节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
这段时日,宁原忙碌无休,常常过去福如轩呆不了一会就得走;他忙,清言也没闲着。
白日里做掌柜,夜间忙着给他刻章。这事她还瞒着宁原,指望章子刻好了,一齐拿与他。
至于虞家其他人,虞父忙着教导庚生;庚生忙着识字读书;陈嬷嬷和冬灵忙着做准备,搬去新宅子。
而韩家二爷同庭毅仍是没有消息。
一如宁原所料,庭毅谨慎而机警。他规避了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危险。宁原怀疑,他甚至根本就没带过韩二住店。
找不到线索,寻起来自然就难了。清言担心,亦只能慢慢等着。
※
临到了虞家搬家的前两日,虞宅门前来了俩人。样般的身高,一着蓝灰布衣,面相周正,精壮挺拔。一着素简青衫,清瘦而高挺,斗笠下的面孔清隽俊逸眉目如画。
“爷,我们到了!”
庭毅神情克制,但语声里有遮掩不住的欣喜。
“这是夫人的宅子!”他说。
韩奕羡无动于衷,没有回应。庭毅微是一叹,牵着他靠墙站立。
“爷,我们就在这等着!不用多久,夫人就该回来了!”
一连暗里蹲守了几日,庭毅已经摸清他家夫人,也就是现在福如轩清掌柜的作息。知晓了她关铺子的时间。
因顾忌他的爷,恐爷的身份暴露,他没有直接带着爷去福如轩。那地处繁华,人多眼杂。不比夫人这宅子幽静,少有闲人。
初初得晓他家夫人竟女扮男装,还做了这京城最大文玩店的掌柜,庭毅可是大吃了一惊!
夫人原本是多柔弱的女子!想他的爷,从前真当是拿夫人做掌中宝似的疼宠着。何曾想,夫人居然能独当一面,不输须眉!
庭毅望着古朴的大门,压抑着心内的激动。他知道屋里有人。知道她在里面。只是,只是,唉,他想,还是等夫人回来再说。
他情怯犯怂,因他和爷,兴许只是不速之客而已……
毕竟夫人宁愿假死也不肯再呆在爷身边!
然他们却必须要留下来!
为了爷,他不可能离开。
想到要厚着脸皮面对她,他就,唉,他就英雄气短,实在难为情得很!
掌灯时分,清言关了铺子回家。她微微垂首,想着铺子里的事,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巷子。只未及走近家门,便听得低低一声:
“夫人!”
清言一震,迅疾抬头。
她看住庭毅,随即目光转向他身侧的那个人。
第62章
虞家主屋。一家人齐齐望着庭毅主仆,眼神怔怔神情复杂。便是庚生亦然。他对其中这个长得很好看,但面无表情的男人,心情也很复杂。
因为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他爹?
其实他有点想叫爹,他记得的,这个男人先前待他很好!而且曾与他说过,他是他爹爹。
只是娘又说不是。
庚生的小心灵兜揣着一丝困惑。他目不转睛,不无渴慕又好奇的看着韩奕羡,很奇怪,即使这个男人脸上没有笑容,木木呆呆,他也不觉得害怕。
清言望着韩奕羡喉口发哽,眼鼻泛酸。饶是她早有过心理准备,待得这会见到真人仍是不免大为震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却再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那人眉清目朗顾盼神飞,不会有这样一双失神的瞳眸。
“爷,这是夫人呢!咱们找到夫人了!”庭毅轻轻的指一指清言,同韩奕羡软声说道。
韩奕羡直愣愣的看住清言,眸色痴呆全无反应。
庭毅心头发涩。他的爷心心念念着夫人,疯了傻了痴了也不曾忘记!可是现在他的爷却认不得夫人了……
“爷,这是夫人,这是夫人啊!”他下意识的重复,但实质并不抱希望。
“卿儿”韩奕羡嘴里吐出一句,声音低哑语气平板。
清言一惊,虞父同冬灵她们亦是脸色一振,紧紧的看住韩奕羡。
庭毅苦笑。
这不过是爷的日常。。
“卿儿,卿儿,卿儿……”静寂的室内旋即响起韩奕羡没有起伏,亦听不出多少感□□彩的呼唤。
众人立时明白过来。
清言一恸,心中酸楚。
他是真的病了!
再无有甚么比亲眼所见更令人确定的。
一旁的陈嬷嬷已是红了眼圈,闷声取出帕子拭泪。自打深感宁王与她家主子无望之后,她暗里又为主子同二爷惋惜过好些回。原是多般配的两个人啊!哪料想,今日一见,奕奕神采不怒自威的二爷竟成了这副模样!叫人瞧着好不心酸。
虞以堂看着姑爷,重重叹气。女儿同姑爷,他当是要站在女儿一边。只他心里对女儿同姑爷的事亦极是遗憾。真说起来,他私心里对这位姑爷还颇是欣赏。现下眼见他这般不由愈加可惜。万想不到好好个哥儿,多风神俊秀的人物会迷失了神智,变作个痴儿!
这时庭毅对上冬灵的目光,两相戚戚俱是一呆,未几,又双双不约而同移开视线,皆面现哀色神态怅然。
“娘!”看到不自禁目现水光的清言,庚生担心的叫道。
清言闻声抹了抹眼睛,抹去眼底的湿意。再安抚的拍拍庚生的头,朝陈嬷嬷言道:
“都该是饿了,冬灵,嬷嬷我们摆膳吧。”
“诶诶诶!老奴这就来了!”
陈嬷嬷忙不迭狠擦了把脸,急急的行去厨房。冬灵赶紧的跟上。庭毅看了看,也跟出去帮忙。这会爷有夫人看着,他很放心。
虞父走上前,安置着韩奕羡坐下。清言端来清水,给庚生和韩奕羡净手。她刚蹲下身子,早养成习惯的庚生已经乖巧的将手放进了水盆里。
他在水里扒拉着小手,亮晶晶的黑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瞅着韩奕羡,正待清言绞了帕子想为他擦手,然后给韩奕羡洗手的当口,小家伙突的伸手将韩奕羡的大手拉进水里。
“用膳前要净手!”他很认真的冲目无表情的人说道。
韩奕羡的脸对着他,面上是一视同仁的目光——
空茫痴呆。
虞父看在眼里,又是一声叹息。
“得赶紧给他寻个好一点的大夫!”他说:“不管你日后同他要怎么样,总归夫妻一场。能治的话,还是得给他好好医治!堪堪结发之年,还不过而立,年纪轻轻的总不好叫他余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
清言低低“嗯”一声。
她看着韩奕羡,此刻庚生正甘心情愿十分主动的给他洗手。而他不挣也不动,任由着人施为,直若老僧入定。眼里空无一物。
清言细细的注视他,他头发束得规整,面庞干净,身上衣衫亦然明净洁雅。看得出庭毅将他照顾得很好。
片刻后,清言先给庚生擦了手。随即她握着韩奕羡的手,一面给他擦手,一面忍不住下意识的观察他的眼睛。
没有变化。只有那鸦羽似浓长的眼睫,一下一下本能的眨动。她叹了叹气,端着水起身。
“你也别太担心了!”虞父心疼女儿,出声宽慰道:“这京城里人才济济人杰地灵。要找个好大夫当是不难!”
清言点点头,走出门倒水。
用过膳,冬灵同陈嬷嬷忙着给庭毅和韩奕羡整理床铺。庭毅看一眼清言,决定还是由他给爷沐浴更衣。爷身形高大,就夫人那瘦弱样儿手无缚鸡之力。怕是根本奈何不了。
是夜,清言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心思沉重,心中五味杂陈。虽是师氏下药害他疯痴,但却是因她使得他害了癔症,给了师氏可趁之机。
左右不成眠,清言索性坐起身。她靠在床头,望着昏暗的虚空。她想
爹爹说得极是!
便是他与她情缘尽,覆水难收。她也要尽心替他医治。他如今这样,她既知情便不得袖手旁观,置若罔闻。
不论怎样,她是希望他好的。
如是一想,清言便开始琢磨要去寻哪家的大夫。
与此同时,宁原忙完一天的公务,坐在书案前询问程阳:
“可见着了?”他脸色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
“回主子,见着了!清言收了铺子,回家便见着了。”
宁原停了半刻,方道:“明日你将府上的尹太医送过去,给那韩二瞧瞧。”
程阳觑了觑主子的面色,他心内不解,却是恭声应道:“是!属下明日一大早就去!”
庭毅机敏,他们查了好久,也查不到他与那韩二爷的行踪。只是再如何警备,到了京城亦断逃不过他家主子的耳目。
自韩家二爷与庭毅踏进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们主子便收到了消息。令他纳闷的是主子并没有立刻告知清言,只让人守着。说由得庭毅自行拿主意。他要什么时候带着韩二爷去见清言,都由得他。
对此,程阳感觉懵然。他是完全抓不住主子心思了。就他所见,主子对清言明明动了心,却为何又要这般行事?
莫非,主子亦知他同清言是不相宜的吗?
“你给清言捎个话,叫她休假几天,这几日不用去铺子。”顷刻后,宁原吩咐道,面色无波。
“是,主子!”
顿了顿,宁原朝程阳扬手,轻道:“没事了,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程阳行礼退下。
宁原兀自坐在楠木椅上,闷闷的,俊脸显出不太舒怀的表情。他想要清言开心,他不喜欢她心有愁思。
可是现下,他发现自己很不开心!
说不上来,宁原拧了眉,但觉心头闷得很!
倚澜殿里。
“已经见着了?”
贤妃轻问着她的探子。
“回娘娘,见着了。”
“殿下也知道了吗?”
“回娘娘,殿下已知情。殿下还派了程阳明日送尹太医过去,给韩家主看诊。”
贤妃沉默了一会,方道:
“嗯,知道了!下去吧。”
贤妃立在原地,神色郁郁。她本打算好好想个法子,趁原儿自个还未想明白,还不曾情根深种之前,替他斩断那将将冒头的情丝。
只没待她为难,她便听说他准备替那虞氏寻夫。这令她当下松了口气。只松一口气的同时,她又不免很是心疼。
她的原儿是个傻小子!
只是,只是如此也好!
贤妃深深叹气,但愿韩二的心疾能早日好起来。即使韩二是皇上要斩之人,贤妃亦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韩二的命!
韩二安好,虞氏与原儿当是无可干系!
何况,她原本对韩二便颇多欣赏。那样出挑的人才,实在不该为了张后这种恶人白白枉送了性命!
※
清言坐在院中雕刻印章。得知二爷到了她府上,宁王特地给她休了几天假。更甚是善意的帮她请了太医上门替二爷看诊。
这令清言心中感激不已!
使得她不由益发用心的为他赶制印章,以聊表心意。
虞父带着庚生在书房念书,陈嬷嬷和冬灵忙着准备午膳,庭毅也跟进去帮忙在灶间添柴加火,另看着炉子给二爷熬药。
院子里只剩得她与二爷。
清言一边忙活,一边不时抬脸瞅他一眼。他安静的坐在她身旁,并不看她。他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那个他人都到不了的地方。
“卿儿,卿儿”一如眼下,他会突然的叫唤她的名字。
清言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她看了好一阵,方抿了嘴,埋头继续雕刻。
尹太医说,不是不能治。只他这个心疾耽搁得久了,能不能痊愈?最终能治成什么样儿?
好个三成,六成,或者七八成?甚或也兴许只能恢复一两成?
到底如何,全凭天意。他们只能尽人事,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