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徐碧君的右臂打了石膏固定,帮她处理了脚踝处的轻微擦伤, 考虑到徐碧君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为了避免意外,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
“家属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周知意回过神来, “好。”她蹲在徐碧君面前, 轻声安抚她:“奶奶,您在这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起身回头,发现陈宴已经拿着单据转身向外走了, 她快步追到门外, 陈宴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去陪奶奶。”
走廊里人来人往,灯影憧憧,他的表情沉静而冷肃, 额前的碎发不经意间落到眉梢, 在充斥着消毒水的环境里, 无端给她一种安心的力量。
尽管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办完住院,将徐碧君安顿在病床上,周知意打算回家帮徐碧君收拾一些衣物过来。
怕徐碧君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不安心, 直等她睡着了,周知意才起身,轻轻叫了声陈宴,“我要回家收拾点东西,你要一起回去吗?”
陈宴想了下,起身和她一起向外走。
他轻关上病房门,垂眸看向周知意:“都需要些什么?”
“嗯?”周知意有些发懵。
她的本意只是想让陈宴顺便一起回去休息,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有她陪奶奶在医院就好,犯不着把他也搭在医院一夜。
“我回去拿。”陈宴注意到她的眼尾有些泛红,不知是揉的还是困的,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算了,走吧。”
救护车上只能坐一名家属,陈宴是开车跟过来的。两人走出医院大厅,陈宴让她在门口等会,自己去取车。
夜里有急诊,救护车从远处疾驰而来,须臾,身后有几个医护人员奔涌而出,救护车停下,他们即刻奔跑到车后,从车里把担架抬下来。
周知意往旁边侧身让路,耳边的忙乱声刚过去,又一辆救护车开来,大概是哪个路段发生了连环车祸,周围医护人员行色匆匆,嘈杂一片。
周知意想绕开人群往前走,刚迈出几步,被一个奔跑过来的年轻人撞了下,踉跄几步错身到救护车后,又一副担架从车上被抬下来,担架上、盖在病人身上的布、还有病人露在外面的衣摆和脚,目之所及一片鲜血淋漓。
周围有人发出小小的惊呼声,耳边有人在低语,说是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有辆轿车被两辆卡车前后相撞,几乎都挤扁了,司机血肉模糊,估计凶多吉少。
周知意脑子里嗡嗡一片响,嗓子又干又疼,她没发现自己正紧咬着嘴唇,走路的姿势变得僵硬而机械。
担架从她面前经过,鼻端嗅到鲜血的腥甜,她下意识垂眸。
熟悉的冷香忽而将她包裹,带着冷杉的后调,陈宴忽而从背后揽住她的肩,右手绕上来,遮住了她的眼。
“别看。”
他声调冷凝,像是从无底的冰窖里发出来。
他的掌心很凉,触到她的睫毛上。
周知意转过身,看到他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
“走吧。”陈宴没有看她,拽过她的手腕,大步走到车前。
周知意上车,系上安全带,牧马人快速向外驶去。
远离了医院,主干道上的车辆少了许多,陈宴降下一半车窗,带着凉气的晚风呼呼地往脸上吹,吹散了周知意脑海里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头脑清明了些,困劲慢慢爬了上来。
吹着风,渐渐阖上了眼睛。
须臾之间,半梦半醒的混沌里,耳边猎猎的风声似乎飘远了,凉气一点点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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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再次有知觉时,是她撞到了一个柔软下带着坚硬的“东西”。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陈宴近在咫尺的胸膛,近得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再往上,是他挺直的鼻梁和鸦羽般整片垂下来的睫毛。
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眼眸黑沉,深不见底,像是在她身上,又像不在她身上,她这才注意到陈宴此时倾身过来的动作像是在环抱着她。
迟钝的神经末梢慢半拍地接连在一起,像通了电似的,惹得她心头一跳,她顺着他的手臂侧目,看到他贴在窗边的掌心——此刻正被她的脑袋压着。
看来是她睡着了差点歪头撞到脑袋。
陈宴收回了手,垂眼去解安全带,周知意揉着压过他掌心的半边侧脸,皮肤上还停留着轻微的痒意,“几点了?”她声音有些哑,比平常软了许多:“我睡着多久了。”
“没多久。”陈宴推开车门,回头看了她一眼,周知意睡意消散,看了眼手机,竟然已经快两点了,她究竟睡了多久?
她想起正事,匆忙下车。
帮徐碧君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住院所需的基本的生活用品,找了个旅行包装起来,周知意拎起包,转身对陈宴说:“今晚谢谢你了,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宴斜倚着门框,眉尾稍稍向下敛:“你呢?”
“我去医院陪奶奶。”周知意理所当然道。
陈宴薄唇淡抿,垂眼看着她,极低地笑了声,“这么晚了,你还打得到车吗?”
“应该……可以吧。”
陈宴睫毛轻垂,遮住眸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声色冷沉,语气不太好:“你究竟懂不懂保护……”
“算了。”舌尖轻抵了下腮帮子,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东西给我,你去睡觉。”
“真的不用。”周知意执拗地捏着包带,“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担心。”
“不想让人担心就听话。”陈宴脸色冷下来,像是没耐心再和她纠缠:“我去医院,你回房睡觉,明早来换我。”
陈宴一手拎着包,一手控着她的肩膀,大概是怕她犯倔,他的力道有些大,捏得她的骨头微微发疼。
陈宴几乎是将她推到了房间里。房间门大敞开,目之所及是她的书桌,台灯还亮着,台灯下摊开的,是她的素描本,台灯旁边的玻璃花瓶里是那朵风干的白玫瑰。
周知意快速走到书桌前,盖上素描本,转身倚着桌子看他。
“门窗关好,如果害怕就开一盏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陈宴立在门框下,看着她。
他今晚穿了一身黑色衣服,长身玉立,冷肃淡漠,发顶几乎要顶住门框,遮下一片阴影。
一如初见,他还是冷漠倨傲,不同的是,周知意再也感觉不到冷。
不可思议的是,她好像,被一座冰山暖化了。
“陈宴。”周知意稍稍站直了身体,右手抵着桌沿,摩挲着素描本的一角,“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
“你这小孩——”陈宴稍怔,下颌线拉出利削的线条,他轻扯唇角,带着三分散漫笑意:“——能不能别那么逞强?”
他黑眸沉沉,锐利如刀,周知意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看穿了。
“我没逞强,”她眨了眨眼睛,几分试探,几分执拗:“你再这样,我会习惯的。”
“习惯了又怎样?”陈宴右手插/进兜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周知意用力抠着素描本,眼睫轻垂:“习惯了——”她又抬眼,与他对视:“——会离不开的。”
习惯了你的好,会慢慢依赖。
如果以后你不在了该怎么办?
不如开始就不要对我太好。
“那就不离开。”
陈宴没片刻犹豫,沉静凝视着她:“别较真,别逞强,会哭的孩子——”
“——才有糖吃。”
他右手从兜里拿出来,朝她一扬,丢过去一颗薄荷糖,转身走了出去,“锁好门。”
周知意垂眼看着躺在掌心里的糖,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
撕开包装把玻璃般透明的糖粒放在嘴巴里,清凉微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凛冽的凉意,丝丝的清甜。
像陈宴的味道。
是初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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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定了个闹钟,早上六点钟就爬了起来,赶去医院。
早上降了温,她去陈宴房间帮他拿了件厚一点的外套,阖上房门时,瞥见挂在衣架上的黑色棒球帽,她顿了下,跑回房间找出陈宴送她的同款帽子,戴在头上。
周知意在医院外面的早餐店买了热腾腾的早餐,拎着一路小跑到病房,推开门,看到陈宴正俯身拿着热毛巾帮徐碧君擦脸。
刚刚立冬,气温骤降,天光昏昏沉沉,病房里还亮着灯,暖黄晕开,温暖又温柔。
陈宴的侧脸笼在光线里,冲淡了他身上的冷厉,毛巾冒出淡淡的白雾,他依然表情寡淡,但动作很轻。
周知意放下早餐,拿过他手里的毛巾,说:“我来吧。”
陈宴侧目看向她,眸底掩着一点疲色,冷白的皮肤遮不住眼底两片淡淡的青。
像被根无形的针戳了一下,周知意心里一紧,有点心疼:“我买了早餐,你吃完回去休息吧。”
陈宴颔首,拿了烟盒出门。
“奶奶,您感觉好点了吗?”周知意给徐碧君喂粥。
“没事儿,奶奶早就不疼了。”徐碧君安慰着她,又连连叹气:“昨天幸亏有阿宴,又是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是跑前跑后地帮忙,一夜没睡。”
“他一夜没睡?”周知意手指一顿,差点把粥洒出来,她吹了吹,送到徐碧君唇边:“医院不是有陪护床吗?他没用?”
“就在这椅子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坐着打了个盹。”徐碧君又叹气:“和个亲孙子也没什么两样。依依,你记得好好跟哥哥说声谢谢。”
“知道了。”周知意笑了笑,心里软成一片,涩涩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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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徐碧君吃完早餐,又陪她坐了一会,陈宴从外面回来了。
拎了一箱牛奶和许多水果。
恰好医生过来查房,陈宴礼貌地朝主治医生点点头,将周知意挡在人群后,回眸淡声叮嘱她:“你去给长辈们打个电话,这种事情要知会他们。”
周知意点点头出去了。
她先给周明温打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接通,只好又打给大伯周明成,把基本情况和周明成交待清楚后,她再次打给周明温。
还是无人接听。
这半年来,周明温似乎变得格外忙,现在竟然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周知意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徐碧君。
感觉昨天还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突然间就干枯消瘦了下去,像一把被折腾到快要散架的竹椅,轻轻一碰就会倒下去。
周知意深吸一口气,再次拨打周明温的电话。
拨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涌起无边烦躁,近乎偏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余光里察觉到主治医生带着实习生们离开了,去了下一个病房,又过了一会,陈宴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
他垂眼,扫到她的手机屏幕,又将视线移开,抬手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不紧不慢道:“别打了,去上课。”
“我今天不去。”周知意赌气地把手机关了机,丢进兜里,“早上跟老师请过假了。”
“行。”陈宴好像也不意外,又一推她的脑门:“去吃早餐。”
“你吃了吗?”周知意问。
“没胃口。”陈宴从兜里摸出烟盒,示意道:“我去抽根烟。”
他抬脚往反方向走,背影高大颀长,姿态散漫,透着点颓。
周知意抿了抿唇,开口叫住他:“陈宴。”
“嗯?”陈宴侧身回眸,一边眉梢微微上抬,侧脸利削流畅。
“你能不能别去抽烟了?”她朝他走近一步,“你能不能好好去睡个觉?”
“怎么?”她的表情是罕见的严肃,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坏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陈宴半开玩笑道:“心疼我?”
“嗯。”周知意仰头看着他,“心疼。”
陈宴眸光一滞,眼睑垂下,遮住眸底情绪。
半晌,他喉结动了动,把烟盒收回兜里,嗓音沉哑像被砂砾磨过,“好,听依依的。”
“不抽了。”
第30章 30
周知意昨夜只睡了四个小时, 精神不济,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没什么胃口。
为了能让陈宴吃点早餐, 她还是强撑着打开一碗粥, 一脸任性地拽住他的袖口:“我一个人无聊, 你陪我吃!”
“你这小孩,事儿怎么这么多?”陈宴没好气地敲了下她的脑袋, 在她身边坐下来, 懒洋洋地拽过一杯豆浆。
吃完早餐,陈宴回去补眠, 周知意留在病房里陪徐碧君。
徐碧君住的这个病房是个单人间,有配套的卫生间,宽敞清静, 不用和其他病人挤在一起, 也不用担心被吵到或吵到别人,周知意早上特意把收音机拿了过来,在病房里给她放黄梅戏。
昨天晚上摔倒加惊吓,又折腾了大半夜, 徐碧君也没怎么睡, 这会儿不适感减轻了些,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她的心情逐渐放松, 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周知意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小, 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
她打开手机, 先去查看未接来电,空空如也,周明温没有给她回复。
心里那股子烦躁憋闷再次涌了上来, 周知意又尝试拨了两次电话,依然没有接通,她紧紧抿着唇,眼底酝起暴躁的怒气,一脚踹在了楼梯间的墙壁上。
墙壁反馈给脚尖的疼痛让她心里的怒气瞬间达到了顶峰。
她给周明温发短信:【半个小时之内不回电话,你就别要我这个女儿了!】
她把手机扔回兜里,站在窗口边深深喘了两口气,使劲眨了眨眼睛,强压下烦躁后回到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