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抱紧——嘉予
时间:2021-01-04 09:24:07

  徐碧君这一觉睡了好几个小时。
  上午11点半,陈宴拎着保温桶推门走进来,深黑色外套上笼着薄薄一层水雾。
  他身上有清冽的味道,夹杂着凉凉的水汽,周知意朝窗外看,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周知意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被他抬手打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把保温桶放下,拽了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侧头去看徐碧君。
  黑色短发被雨水打湿,大概被他不经意间抓过,略略凌乱,却又有一种凌乱的不羁感。
  “睡多久了?”陈宴压低嗓音问道。
  “三个多小时。”周知意望着他的侧脸,轻声回答。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又凌厉,冷白皮肤和黑衣黑发形成鲜明的对比,睫毛整片垂下来,似黑色翎羽,眸色被湿发衬托得更深。
  听到她的回答,他点头,背朝后倚了下,双腿略略敞开,低头看了眼手机。
  眼前光线忽然一黯,余光里周知意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靠了过来,女孩身上淡淡的清甜香气清晰地扑进鼻端,陈宴猝然抬眸,眼前是周知意精巧的下巴。
  她身体微微离开了椅子,上半身整个倾过来,拿着纸巾一点一点地擦他头发上的水雾。
  视线再向上,是她粉色的唇瓣,轻抿着,透着股认真。
  陈宴抬手,抽出她手里的纸巾,“我自己来。”
  周知意撇撇嘴,向后撤开,和他拉开距离。
  在他低头快速擦头发的间隙里,深深呼出一口气。
  距离太近,有些紧张。
  “还有衣服。”周知意坐回椅子里,又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陈宴垂眼扫了下,懒得再擦,直接把外套脱掉扔在一边。
  周知意顺手打开了空调。
  随着空调“滴”得一响,徐碧君眉心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阿宴,”她一眼看见坐在床边的陈宴,“不是让你回去睡会吗?怎么又来了?”
  “奶奶,我睡好了。”陈宴起身去拿保温桶,“该吃午饭了。”
  保温桶里盛着奶白色的鲫鱼汤,被空调一吹,香气散出来。
  陈宴把汤倒入小碗里,周知意飞快去洗了手,端起鱼汤要去喂徐碧君。
  汤有些烫,陈宴倒得满,热气不断蒸腾出来,边沿微微烫手,周知意端得很小心,边努力控制碗底平衡,边往徐碧君唇边送。
  下一秒,陈宴把椅子朝她拉近,和她并肩坐在一起,接过她手里的碗。
  “我来。”
  周知意:“我来喂吧。”
  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两人分工合作,陈宴端着碗,周知意拿汤匙舀了汤往徐碧君唇边送。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周知意的左腿几乎贴住他的右腿,即使隔着布料,即使不低眼去看,她都能感受到他极富侵略感的存在。
  余光不自知地将他观察了个遍。他穿着件白色的廓形休闲衬衫,简单却有设计感,袖口处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徐碧君看看陈宴,又看看周知意,再看看陈宴,眼睛半眯起,笑纹遍布眼角唇边。
  喂完鱼汤,病房门被敲响,周知意扭头向外看,隔着门上的玻璃和丁以南来了个大眼瞪大眼。
  她手指向内一勾,丁以南推开了房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蔚思和姜兰。
  “哎呀,你们怎么都来了?”徐碧君坐直了身子。
  姜兰笑道:“听说您摔倒了,我们不放心,过来看看。”
  “奶奶,您没事吧?”丁以南走到床边,把水果和鲜花放下,看着徐碧君的胳膊。
  “奶奶没事,就摔了一下,都不用住院的,依依和阿宴非让我住院观察几天。”徐碧君笑着说:“要不是他俩拦着,我现在就想回家了。”
  “奶奶,您可别任性。”周知意冲她皱了皱鼻子,让出位置让姜兰坐下。
  和丁以南他们说了会话,周知意再一回头,发现陈宴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他好像一向不喜欢热闹。
  丁以南一边剥橘子,一边嘴巴叭叭个不停,逗得徐碧君直笑,周知意抢走他一半橘子,踢了踢他的裤腿,“欸,你们吃饭了没?”
  “吃过了。”蔚思说:“吃完饭过来的。”
  周知意粗略算了下时间,从放学到过来,他们大概是没有时间吃饭的。
  她走不开,没办法陪他们去吃饭,于是假模假样地赶人:“你们是趁着午休出来的吧,下午还要上课,快回去吧,奶奶这有我呢,没事。”
  蔚思剥了个完整的橘子递给她:“明天休息,我过来陪你。”
  姜兰也说:“依依和他们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了学习,我有时间,可以帮你照顾奶奶。”
  “别,别,我真的可以的。”周知意搜肠刮肚地想着措辞,好歹是不失礼貌地把他们送出去了,给他们争取了吃午饭的时间。
  正要回病房,丁以南又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一姐,下午我陪你。”
  “你下午不上课了?”
  “请假了。”丁以南耸耸肩。
  “喂。”周知意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拿我奶奶的病当借口借机出来玩吧?”
  丁以南眉心一皱,捂住了胸口:“一姐,你竟然这样想我,小南,小南心碎了……”
  “呕。好想换一双没看过你的干净眼睛。”
  周知意抬手按了下他的脑袋,乐不可支地把他往门里一推:“要不要喝鱼汤?”
  “一姐喂小南吗?”
  “爱喝不喝,滚。”
  两人正闹着,周知意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周明温。
  周知意给丁以南打了个手势,独自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进了楼梯间才接通电话。
  “哪位?”她没好气道。
  周明温沉默一秒,干笑道:“依依,是爸爸啊,爸爸今天太忙了,没看手机,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他声音压得很低,微微沙哑,说完干咳了两声。
  周知意涌到唇边的那些狠话又突然不想说了。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周明温的声音了,小的时候,她很喜欢听周明温给他讲故事。
  周知意脚尖在地上碾磨着,说:“奶奶昨晚摔倒了,现在在住院。”
  周明温的声音立刻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
  周知意想问:“你能回来看看她吗?”
  可她怕周明温又说忙,不想自讨没趣。
  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
  周知意把徐碧君的情况简单向周明温叙述了一遍,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医生说问题不大,后期好好养着就没事了。”
  “好好好,”周明温一连说了三个好,沉默片刻,又说:“你在家好好照顾奶奶,爸爸明天就回去看你们。”
  “……哦。”
  周知意抿了抿唇,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知道了”,挂断了电话,唇角不自知地扬了起来。
  周知意回到病房外时,丁以南正陪着徐碧君听相声,徐碧君被逗得哈哈大笑,丁以南胖手里捏着个水果刀,边笑边给徐碧君削苹果,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亲祖孙。
  她不动声色地退出来,出去买了几瓶饮料,拎着饮料刚出电梯,周明温又打来了电话。
  周知意照例到安全通道去接,她声音轻快:“爸爸!”
  “依依啊,”周明温轻咳了声,“奶奶的情况不严重吧?”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我们以后还是要注意着点。”周知意说。
  “噢。”周明温沉吟着,“爸爸这边实在是走不开,如果……”
  周知意眼底的笑意顷刻间消散,沉声打断他:“就不回来了是吗?”
  “我……”
  “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忙,忙得家都不要了。”周知意没忍住抬高了声音。
  “……”
  “既然回不来你一开始就不该说要回来的话,反正我和奶奶在你心里也没有很重要。”周知意情绪上头,专捡难听的话来说,完全顾不上分寸。
  周明温声音更低下去,“依依啊——”
  “你别叫我,我不想听了,我还要去陪奶奶,先这样吧。”她咬了要唇,“我挂了。”
  电话挂断,将周明温的声音掐断在电流里,周知意重重地呼吸,肩膀微微起伏着。
  少顷,有一只手落下来,在她肩头拍了拍,凛冽的冷香夹杂着淡淡烟草味道将她无声包裹。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朝身后那人看过去,“喂,陈宴。”
  陈宴稍稍扬眉。
  她摊开掌心,“借我根烟抽唄。”
  陈宴下颌微收,抬手朝她掌心拍了下。
  没用力,一点都不疼,只有他手掌留下的微凉触感,和淡淡的痒意。
  陈宴转身靠在墙边,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慢条斯理道:“小朋友不能抽烟。”
  周知意和他并排靠着,扭头看他,“那小朋友心情不好时该怎么办?”
  她眼底黑白分明,有着澄澈的茫然,陈宴偏眸望回去,咬着烟道:“帮你想个办法?”
  “嗯。”周知意点点头,模样难得乖觉。
  他眼睑轻敛着,故作玄虚道:“闭眼。”
  周知意定定看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陈宴又说:“伸手。”
  于是她把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片刻后,有微凉触感传来,掌心被放上一个未知的东西,很轻。
  “睁眼吧。”陈宴说。
  周知意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咬着烟,微眯眼,将打火机点燃。
  蓝底幽黄的火光燃起,凑到唇边,将烟点燃。他深吸一口,半侧着身子,对着半敞的窗口吐了口烟圈。
  烟雾在冷风中吹散,他的侧脸深邃又冷然。
  周知意慢慢垂下眼,看见手心躺着一颗薄荷糖。
  不开心时就吃颗糖?
  周知意笑起来,还真把她当三岁小朋友来哄啊?
  *******
  陈宴立在窗边抽烟,周知意倚着墙吃糖,楼梯间里没开灯,窗外雨刚停,天阴得几乎要压下来,昏沉沉的空间里,静谧一片,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从头到尾,陈宴没问她一句怎么了,也没安慰她,她却在这颗糖的时间里慢慢将失落烦躁消散出一半。
  只是那么一点点没有温柔的甜,
  就足以压下心里很多很多的苦涩。
  一根烟抽完,陈宴摁灭烟头,将烟蒂丢进垃圾桶,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走吧,你大伯来了。”
  她大伯来了?
  那他现在才说?
  可真沉得住气。
  周知意忙拎着饮料往病房方向走。
  大伯和大伯母都过来了,正围在病床边和徐碧君说话。
  周知意走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大伯,伯母。”
  “依依回来了?我和你大伯正找你呢。”大伯母看到她,笑得和善。
  周知意把饮料递过去,“我去买了点喝的,伯母,喝水。”
  她留了瓶可乐,递给乖巧坐在角落里充当透明人的丁以南。
  “你回家去玩吧,我在这看着就行了。”周知意低头看他。
  丁以南看了眼时间,“现在回去肯定被我妈催着写作业,我等会吧。”
  周知意便不再管他,走到周明成身边。
  周明成看她一眼,笑道:“依依明年也要高考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周知意说。
  “嗯,高三是关键时期,得抓点紧。”周明成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镜片,“我刚和你伯母商量了下,你奶奶这伤得两三个月养着,你又要上学,我们也不方便请长假过来陪护,所以,我们的意见是,把你奶奶接过去住一段时间。”
  周明成顿了顿,一副和她商量的语气,“你们学校不是有宿舍吗?你要是没意见的话,看看能不能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大伯给你交住宿费,你去宿舍住一段时间?”
  “不行不行,”周知意还没开口,徐碧君已经坚定否决掉:“让依依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妈,不让她一个人在家,让她住在学校,学校里有老师看着,同学陪着,是安全的。”周明成说。
  “那也不行,明温不在家,我小孙女身边就剩我这个老婆子了,我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徐碧君语气很坚定。
  周知意抿抿唇,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笑。
  心里却像被蚂蚁咬了一口,有点麻,又有点疼。
  些许难堪。
  虽然知道周明成没有恶意,大家都是好心,可在这一刻,她还是无法避免地有一点难堪。
  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帮不上忙还被大家惦记着,无处安放的累赘。
  至于这么敏感吗周知意?
  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敏感了,不会再让人担心,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牵绊和累赘。
  周明成和徐碧君你来我往争论得激烈,不多时,大伯母也加入了讨论。
  周知意始终淡然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争论到白热化的阶段,周明成突然把视线投向了她,“依依,你说。”
  周知意:“嗯?”
  周明成:“你是什么意见?愿意去住校还是想让奶奶在家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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