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手指还在不安分地绕, 指尖触到他颈后的那块皮肤,不知道是她的体温太高还是怎的,恍然中好像被那片热度烫到:“我的生日愿望是, 你可以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陈宴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开,垂在身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了下,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上的软腻触感。
他神情冷肃,眼底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消沉。
周知意吊着他的脖颈,忍不住将他向下拉近,她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近在咫尺、只要她再一仰头就能亲到的鼻梁和嘴唇,以及那被她在白纸上描摹了数次的侧脸,却忽然觉得他这一刻离她很远很远。
两人之间隔着雾气,隔着月色,隔着透明的隔膜,她越是看不清他,就越想拼命地靠近。
周知意鼓着脸,微蹙着眉心,有些苦恼,“陈宴,你答应了我的,会一直陪我,直到我不需要你的时候。那你能不能不要拿我当妹妹,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陈宴眼睫微微一颤,整齐的睫毛遮盖下去,掩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眸色。
再开口,还是冷沉的三个字:“你醉了。”
******
周知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次日清晨被闹钟叫醒时,脑子昏昏沉沉,太阳穴闷痛,像是有根棒槌在她脑袋上不断地敲。
入睡之前的场景却记得无比清晰,她被冲动怂恿着,跑到陈宴的院子里,一鼓作气向他表白,他却说她醉了,看她的眼神像是她疯了。
她的表白失败了。
周知意抓了抓头发,扯过被子蒙在头上,把自己裹成蚕蛹在床上无声翻滚了几圈,大概是空气憋闷,她胸口一阵闷痛,眼眶竟莫名地有些发胀。
闹钟不知疲倦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催得人内心焦灼,周知意终于走出了卧室。
直到洗漱完毕,吃完早餐,都没见到陈宴。她拽过书包,恹恹地想,今天大概没有顺风车可坐了。
没想到一走出大门外,却看见停在路口的牧马人,她脑子“铛”地一响,脚步略略迟疑,便听见车里传出的喇叭声。
是陈宴在催她上车。
早间起了雾,她眼前也像起了雾,攥着书包背带的手指紧了紧,这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怯”。
她突然有点不想去上学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从脑子里不争气地钻出来,陈宴已经降下了驾驶座的车窗,淡声叫她:“周知意。”
他的声音听上去与以往每一天都没区别,像是昨晚的场景只是她的一场梦。
周知意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反常态的怯懦,一边趿拉着步子走到后座车门边。
她低头开门,余光似乎瞥见陈宴似有若无地偏头看了她一眼,于是堪堪碰触到车门的手就这样停住,她轻吐口气,像是给自己做了一个短暂的心理建设,向前两步走到副驾车门边,如往常一样坐上了副驾驶。
周知意扣上安全带,陈宴沉默地发车。
车里很静,其实以往的早晨车里也会很静,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坐立不安,像是有什么隔膜挡在两人之间,欲破不破。
周知意偷偷用余光观察陈宴的神色,他侧脸冷峻,是一贯的淡漠模样,让她找不出破绽。
她绞着手指想了想,决定开口打破这份恼人的沉默,然而还没开口,车突然停了下来。
随即,丁以南的气泡少年音就传入耳膜:“宴哥,一姐,早啊。”
早……你个棒棒锤啊……
周知意第一次觉得他那把少年音如此刺耳。
她没好气地瞥了陈宴一眼,太阳穴又开始闷疼,索性一歪脑袋,睡了。
丁以南扒着座椅凑过来,朝她看一眼,压低了嗓音问:“我一姐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陈宴:“昨晚没睡好。”
“哦。”丁以南又说:“失眠了吗?早知道昨天下午我就不让她喝那杯咖啡了。”
“……”停顿两秒,陈宴低低“嗯”了声,没什么情绪道:“让她睡会。”
话落,丁以南安静闭上了嘴。
于是,这种抓心挠肺的静默就一直持续到了学校门口。
直到车停稳,周知意都没能睡着。丁以南率先下了车,她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先扭头去看陈宴,正巧撞上他的视线。
他眼皮半垂着,神情懒散淡漠,从容不迫地移开了视线:“到了。”
周知意“哦”了声,坐直了身子。
她像是在醒神般怔楞了几秒,而后解开安全带,侧身去开车门。
抓着门把手的手指蓦然紧了紧,她闭了下眼睛,深呼口气,回过了头。
语气满是破罐子破摔的无畏:“陈宴,不管你信不信,我昨晚说的每一个字——”
她紧盯着他的侧脸,一字一顿地强调:“——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陈宴流畅的下颌线倏然收紧了,显得轮廓更深,也更冷情。
“你不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她开门跳下车,大步往校门口走了。
车内暖气一停,玻璃上很快蒙上一层雾气。
陈宴隔着那层毛毛的玻璃目送她的背影,慢慢闭了下眼睛。
她总是这么冲动任性。
连表白都像是威胁。
没有丝毫缓冲的空间,直球出击,一招将人逼进死角里。
******
周知意一鼓作气说完那些话,也不知道该怎样再面对陈宴。
感情是件不能勉强的事情,她的表白和表现都太过强硬,确实没给陈宴任何反应的时间。
可是,十八岁的少女有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和执念,她将真心压抑了这么久,猛然放开,就有些失了轻重,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算了,总比期期艾艾畏畏缩缩藏着要好,她受过了忍耐,只想来个痛快的宣判。
如果陈宴喜欢她,皆大欢喜。
如果陈宴不喜欢她,大不了她纡尊降贵倒追他一把。况且,她主动表白,已经算是倒追了吧?
自习课上,教室里落针可闻,同桌沙沙写字的声音在耳边有节奏地轻响,周知意捏着水性笔,满脑子都是昨天夜里那个吻。
她的初吻。
心跳这会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砰砰作响,混乱失序。
原来他的唇那么软,完全不像外表那样冰凉冷硬,她亲了他多久?她掰着手指,默默数,一、二、三、四五,至少五秒,他才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拽开。
五秒。每一秒钟的感受都清晰漫长。
陈宴应该……也不讨厌她吧?
放学铃声猝然响起,像敲响她的警铃,周知意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把笔一丢,大步走出后门。
她一路到了花店,陈宴却并没像以往歪在二楼沙发上,直到晚上放学,也没再出现。
牧马人就停在家门外的空地上,在夜色里沉默蛰伏,周知意忍了整整一夜,才忍不住问徐碧君:“陈宴呢?”
“他没跟你说吗?”徐碧君不甚在意道:“他回海市了。”
周知意心里骤然一空,下意识就问:“他还会回来吗?”
“你这孩子,说话没头没脑的。”徐碧君说:“他要是不回来了,能不跟你说?”
那可不一定……
周知意恹恹地想,他万一就是要躲她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至于躲回老家去吗?
周知意没好气地踢了下秋千,算什么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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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心里憋着气,强迫自己不要主动联系陈宴。
各种念头在心里颠来倒去地争论不休,不知道是因为她脾气太急,怒火攻心,还是单纯只是因为晚上没盖好被子,到第三天,她竟然发烧了。
早上醒来就觉得头脑昏沉肌肉酸痛,周知意摸了摸额头,随便冲了包感冒颗粒,就去了学校。强迫自己闷头刷了一天的习题,连午饭都没吃,等到晚自习的时候,额头已然滚烫地不行。
书桌里有徐碧君以前给她备下的常用药,她随便掰了两片退烧药,就着凉水咽了,闷头趴在书桌上睡了起来,一直睡到晚自习放学。
手脚酸软,脑子感觉比喝多时还要沉,周知意捶着太阳穴拐过路口,赫然看见陈宴停在路边的车。
她以为自己日有所思看花了眼,怔怔地走到车尾处看了遍车牌号码。等确认了的确是陈宴的车后,她手脚忽然一僵,表情麻木地怔在了原地。
陈宴就坐在车里,一定看到了她这副蠢样子。
周知意抬手拍了拍脑门,拔腿就往前走。
很快,牧马人慢慢悠悠在后面追了上来。
陈宴降下车窗,叫她:“周知意。”
她大步往前走,留给他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喇叭响了声。
她脚步更快,假装听不见。
“上车。”
她脚步一停,转头拉开后座车门,闷头躺上去。
陈宴:“……”
周知意闭着眼,一动都不想再动。
她四肢无力,实在是走不动了,只想睡觉。
鼻息之间,陈宴身上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弥散,像一支安眠香,周知意头靠着里侧,很快睡了过去。
……
半梦半醒之间,陈宴身上的气息更近,恍惚之中,好像有微凉指尖触了触她的额头,又触了触她的脸颊,很舒服。
周知意凭本能抬手,抓住了那只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抓住你了,你别想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嗓音喑哑得厉害,不太好听。
于是她又皱了皱眉头,有些懊恼地睁开了眼睛。
陈宴幽沉的眸光就这样印进她的眼里。
后门敞开着,陈宴就倚在车门边,一只手被她紧紧地攥住,微微侧身迁就着她的动作。
家门外的那盏灯没开,光影昏疏,他的侧脸隐在沉默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你发烧了。”她听见陈宴一贯冷淡的声音,平静的,没有情绪波澜。
周知意清了清嗓子,坐起身,“我知道。”
“怎么不告诉我?”他问。
“我吃过药了。”她咕哝了句,慢吞吞松开他的手,在他指尖即将垂下去之前,又反悔似的重新握住。
“你是在躲我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视着他,让人避无可避。
陈宴似乎是怔了下,片刻后,眼睑微敛,一言不发地垂睨着她。
她颓丧地垂下眼,“你不喜欢我。”
陈宴被她握住的手指微动了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沉默片刻,他轻抿的唇线缓缓松开:“松手,带你去医院。”
周知意抬眼看他,手指赌气一般握得更紧,“陈宴,你说过会一直陪我,你说话不算话了吗?”
陈宴紧绷的下颌略略一松,“没有。”
周知意浑身滚烫,连骨头缝都在疼,她忍了一晚上,这会握着他的手指,反倒变得娇气,言语间半是试探,半是任性,变得有恃无恐。
“那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吗?”
她紧握着他的手指,感受着他掌心的淡淡温度,再次不讲道理地将他逼进死角。
她执拗地看着他,因为发烧,眼角微红,将她的眸光烧得更显孤勇。
好半晌,他听到陈宴从喉间溢出低低的一声“嗯”。
他外表再冷,对她总是好的,当好成了一种习惯,慢慢又变成了纵容。
周知意忽然觉得有些丧气,也觉得没意思,仗着他的纵容得寸进尺又算什么呢?
这个念头涌上来,撞得她心脏一缩。
她几乎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手,低头去拽书包带,喉咙酸涩地低喃:“除了你。”
除了喜欢。
她耷拉着眼皮,余光里,看到陈宴被她松开的那只手垂在座椅边侧,轻动了动,干净笔直的手指,尽管隐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依然修长漂亮。
可惜她却不是能肆无忌惮牵起这双手的人。
周知意眨了眨眼睛,眼眶闷闷泛酸。
下一刻,那只瘦长漂亮的手却倏然抬起,抓住了她的书包背带。
而后,周知意听到他嗓音沉哑地说:“包括我。”
“……”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包括我。
第43章 43
周知意生日那晚, 陈宴一夜没睡。
把她弄回床上之后,他关了台灯,借着昏昧光线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 听着她轻声呢喃着叫他的名字, 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无稽感, 像是隔着隧道吹来的风,强劲的风力被消散, 落在身上, 只剩一种无处落脚的后知后觉。
她说她喜欢他。
那个好不容易才试着收敛尖刺试着接纳他的小孩说喜欢他。
陈宴坐在窗前,香烟在指间燃着猩红的光。窗帘敞着, 窗户半开,他一偏头就可以看到院子对角廊檐下的秋千。
秋千还在夜风里微微地晃,短暂又惊心的柔软触感又重回唇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唇角, 想起周知意泛红的眼睛。
许多藏匿细节里的蛛丝马迹忽然变得有迹可循。
她说她不是小孩了。
她说心疼他。
她明目张胆地抽他抽过的烟。
她说她要初恋了。
她说陈宴,你是第一个送我玫瑰的人,和我谈恋爱吧!
……
陈宴摁灭烟头,抬手拉上了窗帘, 望着黑暗中虚空的某个点, 扯出一记嘲讽的苦笑。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对周知意好,似乎怎么做都不够,也曾想过给她想要的一切。
却没想到, 她想要的, 偏偏是他。
生活好像执着地想要和他开玩笑, 让人避之不及。
她可以喜欢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他。
******
“包括我。”
这三个字鬼使神差出口时,陈宴睫毛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