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身后旋来, 剐蹭着他的后背,激得人心头一紧。
周知意骤然抬眸,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何止是她,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陈宴看惯了周知意对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以至于她丢掉张扬,垂头默然松开他的手时,他忽然就觉得心脏一空,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无法忽视的闷疼。
理智蓦然犹疑,纵容就占了上风,等这三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倏然怔楞。
可与此同时,心里那处没由来的空缺悄然被她眼底的光亮填补。
“但不是现在。”陈宴拿过她的书包,顿了下,去牵她的手腕。
周知意眼皮轻眨了眨,避开了:“说来说去还是在哄我。”
她脸色苍白,连双唇都失了血色,陈宴的目光只在她唇上轻轻一瞥,立即移开,“没有。”
“你哪有这么好哄?”
周知意听到他话音里有一闪而过的模糊笑意,她抬眼,他的表情依然冷肃。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陈宴还是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语气平静,像在耐心地和她讲道理:“等高考结束,嗯?”
那个“嗯”字低低沉沉,嵌在尾音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诱哄。
周知意对这样的他几乎没有抵抗力,她咽了咽干疼的嗓子,问:“等高考结束,然后呢?”
陈宴偏过头,音色更沉,像在极力克服着什么:“然后,我们再谈这个话题。”
缓兵之计,周知意懂了。
他一定以为她就是年少懵懂一时冲动,又或者是被一时的好感蒙蔽了眼睛,缓上一阵冷却一阵,等新鲜感过去可能自己就放下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她的真心。
大概是有了那句“包括我”作为依托,周知意忽然觉得底气十足。
就算没有特别喜欢,陈宴对她大概也是有好感的吧,否则他怎么可能拿感情的事情随便承诺?
于是,她便弯着眼睛笑了,“然后,我们再谈恋爱?”
陈宴闷咳一声,偏过头去,周知意看着他平直的唇线,耳根又发烫。
她晃了晃被他拽住的手腕,轻声咕哝着:“反正我相信了,你可不许骗我。不然……”
“不然什么?”陈宴忽然问道。
周知意肆无忌惮:“不然,我就阴魂不散,一辈子缠着你。”
他怔楞片刻,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别说胡话。”
—
陈宴锁了车,拎着周知意的书包进门。
周知意垂眼,看着他握住她手腕的修长手指,变本加厉地拖沓起了步子。
陈宴本来欲松的手指一顿,回头看她,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腿软,走不动。”
“……”陈宴一言不发地垂睨着她,眼底涌起无奈。
“别闹。”
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兜头泼下的一盆凉水,周知意皱了皱眉头,“没闹,真的走不动。”
她想说:“不就是让你牵一下,怎么就无理取闹了?”
手腕一轻,陈宴松开了她的手。于是她就赌气地什么都不想说了。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却忽然弯腰,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周知意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听到他淡声催促:“快点。”
周知意:“啊?”
陈宴略略偏头,眼睛却没看她,发梢被院中灯光染上一抹亮色:“不是走不动了?”
“……嗯,头疼,腿也疼,浑身骨头都疼。”
周知意乖觉地趴伏在他背上,侧脸埋在他颈窝里,感受着他脊背的宽阔和温度,偷偷笑出了声。
呼出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陈宴耳侧,她笑了会,莫名觉得,身下的脊背似乎越来越僵硬……
—
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又吃了两片退烧药,周知意被徐碧君捂进被窝里发汗。
她眼珠盯着天花板,咕噜噜地转,轻声叫:“陈宴。”
“嗯。”陈宴手指扶着门框,回过头。
“没事。”周知意笑眯眯地看他。
“睡吧。”陈宴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半关着,周知意听到他的脚步声,水杯轻响,他好像在倒水,于是她又扬声叫了句:“陈宴。”
隔几秒,门外传来他低低的回应,情绪寡淡:“睡觉。”
“晚安。”她心里泛着飘飘然的甜意,闭上了眼睛。
全部感官都放在耳朵上,听到陈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影子轻覆过来,在她床边放下一杯热水。药效开始发挥,她昏昏然睡了。
周知意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被浑身黏腻的汗给弄醒,她在黑暗中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12点半。
手机上有一条未读微信,陈宴发来的,在一个多小时前。大概以为她那时还没睡着,他说:【睡前再量一次体温。】
周知意反手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手臂,凭经验回复了句:【退烧了。】
陈宴很快回复过来:【量体温了吗?】
她懒得动,面不改色地敲着键盘:【量过了。】
陈宴:【再量一次。】
“……”
周知意简直要怀疑他是有透视眼了。
她挣扎了会儿,不情愿地从床头抽屉里摸出温度计,扭亮台灯,放到腋下。
闭着眼睛等了几分钟,拿出来看了看水银刻度,36度7。
她对着温度计拍了张照片,也不管陈宴能不能看清刻度表,直接给他发了过去:【报告陈老板,我退烧了。】
陈宴秒回:【嗯。】
周知意敲着键盘想再说些什么,又突然无从开口。
生日那夜的场景犹在眼前,她亲了他,几个小时之前,她又表白,得到他口头的许诺,还被他背了,要说她现在完全没有不自在是不可能的。
不能深想,一想心脏就砰砰乱跳,她就和心里那头小鹿一样,撞得晕头转向。
周知意摸了摸发烫的脸,蹬了蹬腿,关掉了台灯。
然后望着天花板,不自觉地傻笑。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转头看向窗外,瞥见窗角有一团影子晃过,稍纵即逝,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她轻轻屏住了呼吸,犹豫片刻,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
窗外静得无一丝声响,周知意弯着腰,悄无声息地从书桌下冒出一个头,然后倾身快速拉开窗帘,打开了窗。
她坐在书桌上,探头向右侧望,毫无意外地撞上了陈宴的视线。
陈宴握着手机怔在墙边,好半晌,眨了下眼,抬手摸了摸鼻梁。
周知意对他脸上少有的尴尬视而不见,似乎还想让他更加尴尬。
“你来看我啊?”
“不放心我啊?”
“……”
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了葡萄藤上,打破了此刻别扭的安静,陈宴站直了身体,不答反问:“怎么不睡觉?”
“醒了。”周知意说:“你不是让我量体温?”
怪不得他坚持让她量体温,原来不是因为透视眼也不是因为直觉,而是因为他就守在窗外。
这个发现让周知意心里泛起了甜蜜的小气泡,也给了她更加肆无忌惮的底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光脚坐在窗边,一条腿在胸前收着,一条腿懒懒地垂在桌边,脚趾在地板上轻轻点着,不依不饶地追问:“是担心我吗?”
“厨房灯没关。”陈宴捏了下指骨,面不改色:“我来关灯。”
“哦。”周知意慢悠悠地点头,又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发现你在窗外吗?”
“不想。”陈宴手掌伸过来,干净瘦长的手指被月光照得微微透明,手掌在她额头快速贴了下,他顺手拉上她的窗户,冷声道:“去睡觉。”
周知意的声音隔着窗玻璃传出来,很明朗,拖着尾音:“知道了——”
陈宴抬头看了眼夜空,轻轻呼了口气,抬脚大步往后院走。
才刚走出几步,手机屏幕亮起,进了条微信。
周知意:【虽然你的脚步很轻,可我还是听到了。】
周知意:【因为你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上了。】
他手指微微一动,眼睁睁地看到她又撤回了那两条微信。
几秒后,又一行文字跃上屏幕:【不管你信不信,陈宴,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陈宴站在南墙边,连接两个院子的门口,蓦然回过头。
被他拉上的窗户不知何时又打开了,周知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对他摆摆手,笑容肆意飞扬。
“晚安。”
陈宴偏过头,忽然很轻地笑了声。
院里的海棠花不知何时全开了,挤挨着,像天边燃烧的晚霞。
他在那片燃烧的绯色中,轻扶上门框,突然无奈地发现,他大概是真的要撞南墙了。
第44章 44
周知意和陈宴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方式。
两人每天早上一起出发, 把她送到校门口,陈宴去花店;中午周知意时常和她的“小饭桌”小分队一起去花店吃饭午休,陈宴有时候会在, 有时候不在;晚自习放学, 她再去花店, 坐陈宴的车一起回家。
可也不是完全的一如往常,平静的水面下总暗藏波涌。
周知意以前仗着没挑明心意, 可以借着玩笑之名对他说一些有的没的、没大没小的话, 可现在,她的每一句玩笑, 都是不加掩饰的真心,有好几次,她像以往那样毫无顾忌地去抓陈宴的手腕, 都能感觉到他微不可查的僵滞, 外人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微小转变,她却看得无比清楚。
像是被包裹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罩里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和拉锯。
他们彼此适应又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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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模考试结束之后,周明温打来了电话。
周知意开着免提, 一边翻错题本, 一边回答他的那些问题,奶奶身体怎么样?家里是不是一切安好?缺不缺钱花?二模考试感觉怎么样?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尽力就行。
像是出自每一个父亲的常规问题模板。抛却他的不着家、不靠谱, 再来和他聊这些, 会让周知意产生一种他就是一个平常的、亲切的好父亲的感觉, 好像从前的时光都没有改变。
“我知道,尽力而为,不强求。”周知意说。
“嗯, 平时多喝牛奶,保证营养和睡眠。”周明温今天大概是不忙,格外有耐心,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她半天,又说:“爸爸给你和奶奶寄了点东西,过两天就到了,你这几天注意着点手机,别错过快递电话。”
周知意翻页的手指轻轻一顿,纸张被台灯照得透明,上面的字迹像是流动了起来。
她把那页笔记翻过去,“嗯”了声,“我和奶奶缺什么会自己看着买的,以后别寄了,麻烦。”
“我给我女儿寄东西有什么麻烦的。”周明温声调微微抬高了点,像是有些不高兴。
周知意眨了眨眼,应道:“知道了。”
周明温轻咳了声,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带着点自知理亏的小心翼翼:“爸爸最近比较忙,你高考时可能回不去,不过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沉着应对,考出让自己满意的成绩。”
“……”周知意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错题本,一行题目读了半天,视线也没再往下,沉默片刻,还是那句:“知道了。”
电话那端,周明温笑了声,又说:“等忙完这段我就回家,到时候肯定能送你去上大学的,等回去了……”他停顿了下:“……我就不走了。”
这句话倒是完全在周知意的意料之外,她合上错题本,双手往后仰着伸了个懒腰,脚丫子翘到桌面上,“也不一定。”
周明温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一定一定,爸爸说到做到。”
周知意摸了摸鼻子,慢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我是说我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不许瞎说,我女儿我清楚,肯定考得上!”周明温笑了起来。
周知意挂断电话,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也弯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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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两日,周知意收到周明温寄来的快递,是一沓新衣服,都是夏装,她和徐碧君每人三件。
他给周知意买了一白一蓝两条裙子,还有一件黑色短袖。徐碧君拿着裙子笑眯眯地往她身上比划:“你爸眼光还挺好,快去试试。”
周知意绷着脸,一脸不在意地躲了躲,“还没洗,不试了。”
晚上洗完澡回房,瞥见被随手丢在椅子上的新衣服,她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口嫌体正直地拎过衣服站到了墙边穿衣镜前,一件一件地试穿。
周明温大概是太久没见过她,不清楚她的尺码了,两条到膝长的连衣裙都被她穿成了超短裙,幸好她身材纤瘦,腰身还算合适。
短袖尺码也买小了,因为本身是宽松的休闲街头风,倒还勉强能穿。
周知意抓了下脸颊,把裙子脱下来,重新丢回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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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是蔚思和丁以南的十八岁生日。两人的生日在同一天,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丁以南曾经因为这个事还提出要和蔚思结拜,话说到一半,瞥见倚在一旁的周知意,改口道:“不不,应该是我们三个人结拜,结拜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事儿怎么能少了我一姐。”
说这话时周知意正在玩游戏机,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刚想开口,就见丁以南冲她一抱拳:“既然我和思思已经做到了同年同月同日生,那我就希望能和一姐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周知意:“……”